叫董艷麗的女人是倉頭,這個倉的人都歸她管,人稱"董媽",董媽看了米奇一眼,連忙走到劉姐那裡去了。
米奇看見劉姐正小聲跟董媽交代什麼,倉裡的人都冷冷的盯著米奇,米奇心裡很害怕,但她告訴自己要堅強,她低著頭,安靜的站在那裡。
不一會兒董媽進來了,劉姐把倉門關上就離開了。
"犯的什麼事兒啊,小姑娘?"
董媽坐回到炕上,盯著米奇問。
"不知道。"
"不想說還是怎麼的呀?"
董媽旁邊的女人狠狠瞪了米奇一眼。
"四號,你凶什麼凶,沒看見只是個小丫頭片子。"
董媽身旁的女人叫四號,是這個倉裡的二號人物,但董媽一句話雖不重卻透著威嚴,四號立刻閉了嘴。
"小丫頭片子,叫什麼名字?"
"報告,我叫汪米奇。"
米奇知道董媽是管事兒的,立刻回答。
"這名字還真可愛,你不知道你犯了什麼事進來嗎?"
"我是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家裡人犯了事,所以"
米奇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劉姐給她打了招呼,董媽也就不想強人所難,但規矩還是要交代清楚。
"米奇,你是第一次進來?"
"報告領導,是的。"
"呵呵,我可不是領導,你以後叫我董媽就行了,不管你犯的是什麼事兒,看你沒戴腳鐐手銬就知道不是什麼大問題,都要出去的,但規矩董媽還是得給你說清楚了,新臉進來吧,三件事,第一件挨一頓見面禮本是少不了的,但看你還是這麼小的姑娘,白淨白淨的,這個我董媽向姐妹們討個面子,就算了。"
"謝謝董媽。"
米奇怯生生的說。
"然後就是三天沒得吃,我也給你放寬,餓到頭吧,規矩得懂,還有就是看見那兒了嗎?"
董媽努努嘴,陰暗潮濕的角落裡是髒兮兮的茅坑,倉裡的人拉屎拉尿都在那裡。
"那裡歸新臉打掃,你就睡在那邊上,這裡有這裡的規矩,懂事就少挨欺負,明白嗎?"
"明白,董媽。"
"好啦,大家睡覺吧。"
米奇蜷著身子在茅坑旁睡下來,燈熄了,倉裡的其他人有的還在低聲聊天,有的則走到她身旁,對著茅坑方便,刺鼻的味道讓米奇覺得噁心,過了一陣子,倉裡安靜下來,因為錯過了晚飯時間,一聽沒吃的米奇覺得肚子很餓,因為沒有棉被,萬籟俱靜之下,米奇才發覺很冷,手腳凍得都沒了知覺,她看到茅坑旁有幾張散落的報紙,還有乾燥沒有打濕的,她挑了兩張,小心翼翼的蓋在自己身上,生怕發出大的響聲,驚動了倉裡的人,飢寒交迫的閉著眼睛,雖然很疲倦卻怎麼也無法入睡,她想爸爸是不是已經被捕了,她想到她看過的電影,爸爸會不會挨打,會不會被嚴刑逼供,她害怕起來,想了一陣又覺得自己很傻,怎麼會呢,爸爸畢竟曾經是他們的領導啊,他們不會那麼不留情面的。米奇又想到了洪申,她思念洪申,她思念洪申的懷抱和手掌,洪申此時此刻是不是在為她焦急萬分,在為她默默悲傷,興許洪申根本不知道她已經回到了橋城,或者洪申根本就一直是警方的臥底,就是為了找爸爸的犯罪證據來故意接近她,想到這裡她心如刀割,但洪申明明就想保護她的啊,當她告訴洪申要離開的時候洪申那麼堅決的要送她走,不正是想要保護她嗎
但她至少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能哭,要懂得去承擔,要有血性,米奇胡思亂想了一夜,不知道什麼時間才迷迷糊糊睡著。
當米奇醒來的時候,她覺得肚子好餓,身體因為睡在冰冷的地上幾乎失去了知覺,輕輕一動便是一陣陣的酸疼,米奇從未吃過這樣的苦,她心裡難受極了,但她一定要承受,她坐起來,讓倉裡的獄友去方便。
早飯送過來,是饅頭和爛菜渣稀飯,獄友們按順序取了該自己份量的食物,米奇雖然很餓,但是她明白自己不能吃,要懂規矩,她心想自己在外面的時候成天想著減肥,這也不吃那也不吃,這下好了,就全當減肥吧,她等獄友們都方便完開始吃飯,她便自覺的取下掛在牆上髒兮兮的抹布,開始給茅坑和洗漱台做清潔。
"這丫頭,他媽的還挺懂事。"
四號湊到董媽身邊說,董媽看在眼裡,沒言語什麼。
米奇一直心神恍惚的等著消息,但並沒有人來提審她,中午飯的時候她餓得不行了,看著炒白菜梗和混著小石粒的黑乎乎的米飯縮在角落裡直吞口水。
吃完飯大家都睡午覺,新進來的要求要回背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和看守所管理條例,所以米奇就盯著看守所條例背起來。
"丫頭,你看著牆喃喃自語的,你認識字嗎?"
四號看米奇盯著憲法看得認真,似嘲非嘲的問米奇。
"報告,認識。"
"別報告報告的,昨天凶了你兩句,那也都是跟著規矩來,你叫我四姐就可以了。"
"四姐!"
米奇甜甜的叫了一聲,叫得四號捂著嘴都笑了。
四號原名叫錢芳,因為進來的時候發的囚服不知道為什麼後面印了個"4",大家都叫她四號了,四號是個文盲,跟著丈夫進城裡打工,丈夫在建築工地的時候不慎摔斷了腿,公司卻一直欠著不賠償醫藥費,四號又不知道告狀,提了兩把菜刀把工頭給砍了個重傷,他們家又沒錢賠,就直接被抓了進來,關了大半年了。
"我說米奇丫頭,你說你認識字啊?"
四號因為是文盲,最崇拜有文化的人,一聽米奇認識字就湊了上來。
"我認識字,四姐。"
"那你讀過書咯,讀了初中,還是高中?"
"我大學就快畢業了。"
"哎呀,哎呀,你們起來起來,大學生啊,大學生!"
四號像看見怪物了似的叫起來,嚇了米奇一跳。
"四號,你咋呼個什麼!"
董媽正想睡,被四號給咋呼醒了。
"董媽,人家是大學生,哈哈,你老人家睡著,我去學習區了,哈哈。"
四號給董媽敬了個禮,就擠到米奇身邊,米奇忽然發現四號並沒有那麼可怕,倒還有點可愛,她以為在這裡的都是窮凶極惡的人,四號的興奮激動得救像個孩子。
"米奇丫頭,你哪個大學啊?"
"我是橋城A大的。"
"哎呀,大學生,大學生會英語啦?"
"會。"
"來,念兩個聽聽。"
"四姐想聽什麼?"
"四姐最美麗怎麼說?"
四號想了一陣說,惹得沒睡著的獄友捂著肚子笑了半天。
"哎呀,那米奇丫頭,你得教我認字。"
"四姐,沒問題。"
"哎呀,開心開心。"
四姐把嘴湊到米奇耳邊,"待會兒我給董媽求個情,讓你晚上吃口東西。"
"謝謝四姐!"
"汪米奇!"
"到,報告政府,我是汪米奇,女,年齡二十歲,橋城北區人,報告完畢,請政府指示。"
這是劉姐吩咐董媽交米奇說的,這是看守所套話,人人得學。
"出來。"
"是。"
米奇被戴上手銬,跟著劉姐走過走廊,有兩名獄警在鐵門那裡等著,把她帶進了一間審訊室,那裡面已經坐了一名較為年輕的幹警,一名警察坐到他身邊,是筆錄員,另一面關上門離開了,坐在米奇對面的年輕幹警正是老齊。
"姓名?"
"報告政府"
"停停,叫你答什麼就答,不用報告政府。"
"汪米奇。"
"年齡?"
"二十歲。"
"籍貫?"
"橋城北區。"
"你知道你犯法了嗎?"
"不知道。"
"知道你的旅行包裡面攜有巨款嗎?"
"那是我的學費。"
"學費,知道那筆巨款的來源嗎?"
"不知道。"
"錢是誰給你的?"
"不知道。"
"這你不知道,汪米奇,你的態度是不對的,看見我後面八個大字了沒,念!"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這三歲小孩兒都知道八個字,你以為寫著好看嗎,這是政策,這也是威嚴,在這裡由不得你胡說八道,再問一次,錢誰給你的?"
"不知道。"
"知情不報就是違法,希望你對你自己的言行負責,也對你自己的人生負責。"
老齊起身走到外面,把剛才的一名警察叫了過來。
"小王,你接著問問被捕當天的情況,我還要趕去劉指揮那邊。"
"行,齊哥你去。"
"問完了記得把被子和洗漱用品拿給她。"
"行。"
小王坐下來,問了米奇很多細節的問題,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一點過,翻來覆去的問題雖然得到的都是米奇不知道的答案,但小王沒有一點不耐煩,似乎早已聊到了似的,米奇卻筋疲力盡,肚子又餓,小王泡了方便面淅瀝呼嚕的吃著,康師傅紅燒牛肉麵的香氣瀰漫了整個房間,米奇清口水都流了出來。
"汪大小姐,早開貴口,保證給你泡一盒康師傅紅燒牛肉麵,我們也是工作,也想早點下班回去。"
"領導,求你給我杯水喝吧。"
"十月十七號,在你被捕的前一天,你父親汪力敬是否給你打過電話,說了什麼?"
"不知道。"
做筆錄的幹警打了個哈欠,湊到小王耳邊。
"今天差不多了,這麼問下去也沒意思,改天齊哥親自來再弄吧。"
"行,我去打個電話問問,你還是給她倒杯水吧,反正今天也到此為止了。"
"行。"
小王出去打電話,做筆錄的幹警倒了杯開水遞給米奇。
"小心燙啊。"
米奇神志恍惚,根本沒聽清那幹警在說什麼,開水一沾到乾裂的嘴唇疼痛無比,立刻燙起了泡,米奇一驚把開水打翻在地,疼得齜牙咧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告訴你燙啦,真麻煩。"
米奇心裡有十萬分的委屈和難過也只能咬牙堅持,她知道她一開口,她爸爸的罪就會往上加,但她並不知道,她爸爸的罪,她開不開口,都是非死即無期。
外面,小王跟老齊通過了電話,回來把送進來的被子和洗漱用品拿給米奇,便請劉姐把她送了回去。
米奇抱著被子回到倉裡,一沾地就睡著了,她做了很多夢,雜亂無章,她唯一沒有忘的,是太陽下,洪申逆光的臉。
43
在夢裡的,依然是刺眼的陽光,而迎著光卻朦朧的,是米奇的笑顏。
洪申從床上爬起來,他要去找一趟老劉,他知道米奇肯定已經回到橋城了,他一定要見到她。
洪申起來刷牙洗臉,鏡中的自己臉色很蒼白,雙眼通紅,也瘦了,隱約可以看到顴骨,他的眼神裡充滿了不堪重負的落寞,他不明白命運為何要這般捉弄他,讓他在深淵中看到希望,又在美好時墜入深淵,但他知道他必須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完,確定米奇平安無事,當然也要對寄希、杜沖、鋼子、小九他們有一個交代。
他打了老劉的辦公室電話沒人接,於是換了衣服去了市公安局,老劉和老齊都沒在,他便登了記坐著等,中午的時候老劉回來了。
"洪申,你怎麼過來了?"
老劉看見洪申,把他領進辦公室。
"米奇回來了嗎,她在哪裡?"
"你先坐。"
"領導,你能讓我見她一面嗎?"
"你叫我領導我還真不習慣呀,洪申。"
"報紙都登了,你們要抓的人大多都落網了,既然已經抓到了汪力敬,那就沒米奇什麼事了吧。"
"你聽我說,本來這都是絕密,不能告訴你,但是你一直在幫助我們,我也信任你洪申,所以才跟你講,米奇是回來了,但她需要協助調查,所以需要警方控制一段時間,但我保證她是安全的,一個月後你就可以見到她,但這一個月非常時期,你不能見她。"
"你不是說她沒有犯法嗎,檢察院不是不起訴她嗎?"
"洪申有我的話在這裡,你就放心,我替你照看著米奇,好不好?"
"她是被拘留嗎,她嬌生慣養怎麼受得了那些罪?"
"好啦,米奇比你想像的堅強,男子漢婆婆媽媽的,行了,我還有事情要忙,你先回去,一個月,你就可以見到她。"
"那能幫我帶些吃的什麼給她嗎?"
"哎,你到時候拿過來吧。"
洪申從公安局出來,他的心神恍惚,他知道米奇肯定恨死了他,那通電話暴露了米奇的行蹤,他不接,米奇就可能不會被捕,米奇肯定在心裡恨他,明明說過要好好保護著她,卻沒做到。
洪申沿著馬路慢慢前行,他的心裡悲傷極了,他多想呆在裡面的是他自己而不是米奇,他知道呆看守所的滋味,米奇怎麼受得了,他心疼得難受,他覺得自己是那麼無能,他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但要面對的終歸要面對,米奇在面對著人生最大的挫折,自己也正面對著心靈的煎熬,與其在這段時間消沉,終日爛醉,不如去照顧好朋友,收拾剩下的殘局。
洪申決定去醫院看看寄希他們,他坐了出租車過去。
在醫院樓下買了水果和一些零食,他兀自走到了寄希爸的病房門口。
透過窗戶往裡看,寄希坐在病床旁,正用毛巾給她的爸爸擦拭手臂,寄希的眼裡平靜如水,她的長髮在陽光下,閃耀著靈動的光點,他知道寄希爸一直希望女兒有個女兒的樣子,以前叛逆獨特的寄希總是喜歡扮T,短髮男裝,如果她爸爸能看到此時此刻女兒美麗動人的樣子,會是多麼幸福。
"申哥。"
洪申正看得出了神,小安拿著報紙,提著保溫罐走了過來。
"小安。"
"剛從家裡過來,我媽煲的湯,寄希最近瘦得厲害,哎,看今天報紙了嗎?"
"沒有,怎麼了?"
小安想說什麼,卻突然哽咽了,眼睛裡一下子噙滿了淚水,半天沒吐出一個字。
"怎麼了,你慢點說。"
"你看吧,報紙登了康狼可能被起訴的九大罪狀,他死定了。"
小安一下沒忍住,眼淚就掉了下來,洪申一把摟住她,小安咬著嘴唇,顫抖著,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誒,好了,咱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