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點,是在小蘇的家裡。這是沈小武和這個叫岳麗麗的女人共同的意見。他們都是三十多歲經歷過婚姻的人了,對於這種相親,反而比年輕人還怯場,第一次都不願單獨去見面。
週末時,小蘇兩口子就在自己家裡給他們安排見了面。
第一眼看上去,沈小武對岳麗麗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她長得清清秀秀,是那種比較耐看的女人,又有成熟女人的味道,最可貴的是她沒有描眉毛塗口紅,不像那些風騷女人,把自己往狠裡打扮,恨不得能把一張三十多歲的臉畫成十八歲模樣。岳麗麗的一張素臉叫沈小武看著,心裡踏實,覺得這是個會過日子的樸實女人。只要樸實,沈小武心裡就感覺踏實些。
沈小武比岳麗麗來得稍晚些,一進門,岳麗麗就像一個盼望到夜歸的男人那樣,及時地給沈小武遞過去來拖鞋,並且把他換下來皮鞋在鞋架子上擺好,很快又從廚房裡給他端來一杯泡好的熱茶。岳麗麗的舉止落落大方,臉上始終洋溢著淡淡的微笑,給人十分熨貼的感覺,一點都看不出做作或者在討好你。起初,這叫沈小武的手腳有點慌亂,心裡卻在感慨,這是一個賢淑而又有修養的女人。沈小武內心裡本來就喜歡樸素並且有修養的女人。他早就聽小蘇的老婆說過,岳麗麗是個很能把自己的男人當一回事的女人。沈小武希望有個把他當一回事的女人。以前,葉莎莎比較自私任性,把自己的感覺看得很重要,卻過於忽視沈小武的感受。現在的沈小武有時候就會想,假如自己真的再有婚姻,一定要找一個能把自己當回事的女人做老婆,他也好體會一下,被老婆關愛的滋味。
岳麗麗就是這樣的女人。她天生就是一副賢妻良母的心腸,什麼時候都把丈夫和孩子當政治工作似的放在首位,也就是因為她把自己的前夫太當一回事,無論什麼事她都替丈夫想得很周到做得很細緻,致使前夫對這種什麼都被安排好的生活無法忍受,從而厭倦她而離開了她。
沈小武從岳麗麗含笑的眼神裡,看到了自己對她特有的好感。他想這世上還有拒絕這樣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女人的男人,那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男人!如果讓岳麗麗的前夫遇上葉莎莎那種性格的女人,他心裡一定會對自己沒有珍惜曾經擁有的這個女人而懊悔!有了這樣的想法後,沈小武對岳麗麗的好感又增加一層。
在整個見面過程中,沈小武和岳麗麗,包括小蘇兩口,大家都心照不宣,誰也沒有提及婚姻的話題,也沒有問及對方的情況,他們竟然說的都是最近社會上發生的重大新聞,使這次見面的氣氛非常寬鬆。
沈小武不喜歡一見面就問你家庭情況生活情況的人,那都是些官不大,譜卻擺得不小的所謂領導經常幹的勾當,他們根本不把你當回事,記不住你,見一面就問你一次,見十面保準得問你十次,顯得多關心你似的,其實狗屁不是。他是記不住你,平時心思全在拍對他有用領導的馬屁上。顯然,岳麗麗不是那樣的人,她在大家把社會新聞說得沸沸揚揚時,基本上只是在聽,不多插一句話,偶爾也發幾句合理的見解,卻不抱怨,也沒有大家不把她當回事的不滿情緒,顯得知書達理又不做作。這點,沈小武對她很滿意。沈小武不喜歡饒舌白女人。
吃過飯後,小蘇兩口子為增加兩個人在一起互相瞭解的機會,便提出四人打撲克玩兒。沈小武的心裡也正巴望著能在小蘇家呆的時間長一些,他沒有反對。但他驚奇地發現,這個時候的岳麗麗卻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他,顯然是在徵求他的意見,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坦,這是一種被女人重視的舒坦。他便不假思索地說了句,那就打會兒吧,時間還早著呢。岳麗麗給每個人的茶杯裡續上水之後,才坐下來開始抓牌。
在整個打牌的過程中,岳麗麗把輸羸看得很淡,贏了也只是輕輕地笑笑,輸了也看不出她有多懊惱,一點也不像那些牌場老手,爭來奪去,絞盡腦汁的算計,輸了贏了都要玩命地咋乎,好像牌場上的輸贏也關乎著生活中的輸贏似的。岳麗麗看上去牌打得相當認真,完全沒有為將就他們三個人的興趣,而勉強為之的應付情緒。打到後來,時間已經很晚了,岳麗麗又主動提出,是不是可以到此為止,她回家還得把涼曬的衣服收起來。大家本來並無心真要在牌桌上糾纏下去,也就適可而止。收拾了牌局,小蘇兩口子按程序叫沈小武送岳麗麗回家。岳麗麗一點都不做作,沒有推讓,對沈小武微笑了一下,算是認可。沈小武理所當然地承擔起送她回家的任務,但他只送到她家樓下就站住了。
"你不上去坐坐?"岳麗麗側著頭問他。
沈小武看到了她眼睛裡的期待,這個眼神如此溫柔的女人,讓他的心不禁怦然而動。夜幕早已拉開,街燈暖昧得讓人頭腦發脹。他這一上去,很難想出他和岳麗麗之間會發生些什麼。沈小武保持了理智,他覺得第一次見面,現在又是夜晚,去她家裡是非常不合適的,便壓抑了內心躥動的某種渴望,說了句:"太晚了,你快上去吧,回頭,我會給你聯繫的。"在岳麗麗依依的目光中,沈小武很紳士地告別走了。
回來後,沈小武回味起和岳麗麗見面的每一個細節,情不自禁地在心裡把她和葉莎莎做著比較。在感情上,岳麗麗肯定不能和妻子比,他們畢竟只見過一面,在這短暫的時間裡,當然無法和生活了七八年的妻子比較。可毫無疑問,這個岳麗麗的賢惠形象深深地印在他的心裡,他對她的感覺又是在去世的妻子葉莎莎身上找不見的。這樣的比較,連他自己都覺得非常不公平。
沈小武有些煩躁起來,他環視著自己的家,空蕩蕩的家裡除了屋外漏進來的一些隱約的聲音之外,便只有他的呼吸聲。多麼清冷的家啊!沈小武這樣想著,他突然非常懷念妻子,懷念有妻子身影的那個家,他心裡湧起了溫暖的情意,對家的渴望便濃濃地在他心頭漫延開,把他的整個身心都淹沒了。沈小武流過一通熱淚後,內心有一種強烈的渴望,他從手機裡調出岳麗麗的電話號碼,撥通她家的電話。聽到岳麗麗輕柔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時,沈小武覺得他們兩個人已經很諳熟似的,心裡泛起一陣親近感。他一點都沒有猶豫,任著自己的感覺漫延,他告訴岳麗麗,自己對她好像很親近,他問能不能和岳麗麗約個時間,見第二次面。
岳麗麗像是早就在期待著這個電話,當時激動得連說話都發出了顫音。沈小武在電話上聽出岳麗麗聲音的異樣,便輕聲問她:"你是不是感冒了?"
岳麗麗曾經一心只為丈夫和孩子,何曾感受過這樣的關懷,這久違的溫情在她心裡湧動,隨即,她的淚水在沈小武輕柔的話語裡噴湧而出,她哽咽著說:"沒有,我沒有感冒!你定時間和地點吧,我聽你的!"
沈小武便定了個時間,和岳麗麗第二次約會。
這次約會,他們是單獨見面的。為了不致於兩人在一起產生尷尬,沈小武把這次約會地點放在了國際音樂廳,他要和岳麗麗去聽一次音樂會。沈小武選擇這樣的場所,並不是他故做高雅,而是他認為音樂廳裡一般碰不上熟悉的人,氛圍也比電影院裡要文明。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年輕的戀人都喜歡去電影院,又容易受到環境的刺激,一激動,便會不管不顧地藉著影院裡燈光的昏暗摟抱接吻,叫人看著心裡不自在。沈小武覺得電影院對於男女關係來說,是一個比較曖昧的地方,而現在,他和岳麗麗僅僅是初步的接觸,該避諱的還很多。他們又都是臨近中年的人了,去一個讓人激情勃發的地方,心理上總是有點難以接受的。再說了,國際音樂廳最近從上海來了一個民族樂隊,演奏的都是傳統樂曲,甚至連《白毛女》、《紅色娘子軍》那樣的歌劇片斷都搬出來演奏,是他和岳麗麗的這個年齡段的人能聽得懂的,不至於像聽西洋樂曲,聽得一頭霧水還要不懂裝懂,渾身釘鑽似的還不敢胡亂動彈,最後不定還得背個附庸風雅的名呢。
果然,岳麗麗對沈小武選的這個約會場所非常認同。音樂會結束後,他們從音樂廳往出走時,岳麗麗還興奮地對沈小武說,這些曲子她很小的時候聽過,這麼多年過去了,差不多都忘記,現在突然聽到,好像回到從前似的,會想起以前的好多事呢。
沈小武聽著岳麗麗的話,為自己的選擇暗自得意。
接下來,他們在街上閒逛了一會兒,逛到快吃晚飯的時間,沈小武提出找個飯館一起吃飯。岳麗麗沒有反對,但她提出了一個條件:這頓飯由她買單。原因是沈小武已經買了音樂會門票,吃飯的錢該她出才對,不然,她就不吃這頓飯,寧願回家去吃。沈小武知道女人嘴上都是這麼說,不見得是真心會掏錢,就沒有當真,嘴裡答應著一起去吃飯。他們兩人都是個節儉的人,點了兩個可口的涼拌菜,兩個家常炒菜,也不喝酒,一人要一碗麵條,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這次吃飯的環境,並不比上次和蔡曉佳吃飯的環境好,但沈小武的感覺卻硬是和那次不一樣。主要是吃飯的人不同。蔡曉佳雖也是個女人,可沈小武對也卻心平氣和,心無波瀾。可和岳麗麗在一起,就是不看她,胸腔裡也總是情不自禁地能湧起某種情愫來。吃完飯買單時,沈小武自然是行君子之風,掏錢把單買了,可岳麗麗一點都不示弱,硬從服務員手裡要回他的錢,自己付了飯錢才算完事。岳麗麗還很認真地對沈小武說,她不是那種哄男人掏錢的女人,這是她做人的自尊,請他能夠尊重她的自尊。開始沈小武還有些不以為然,也就幾十塊錢的事,用不著如此認真的,可聽完岳麗麗的話,他不由得對岳麗麗做人的認真態度肅然起敬。蔡曉佳跟他搶著付賬,是另一種心態,她是個有錢人,並不在意那幾十塊錢,她在意的是沈小武能把她當做朋友,能夠傾聽她的訴說。從買單這小小的事情上,沈小武看出,岳麗麗不像有些自以為是的女人,以為天下就只有自己,是男人就應該圍著她轉,為她掏錢、跑腿,辦任何事情,聽她的隨意差譴。
再一次再和岳麗麗約會時,沈小武在電話上就對岳麗麗說,由她定地點和時間,他一切都尊重她的選擇。說這些話的時候,沈小武並不是帶著討好的成份,而是真正懷著對岳麗麗的敬重。岳麗麗在電話那頭卻明顯地慌了手腳,但她沒有說那些虛偽的推辭,慌亂了一陣之後,她就乾脆邀請沈小武上她家裡去,她說她會做幾個香辣的湘菜,手藝還說得過去。她只和沈小武吃了一次普通的便飯,就記住了他愛吃湘菜。真是個有心人。說什麼,沈小武也不能拒絕人家的好意。
週末,沈小武買了一大堆小孩子吃的食物,來到岳麗麗的家。進了門,卻沒有看到岳麗麗的女兒,他問她,她吱吱吾吾地說,女兒還在她父母那裡,這個週末她沒有接過來。
沈小武放下手裡大袋小袋的食物,笑著問道:"是不是因為我要來,你才不把女兒接回來?"
岳麗麗躲開沈小武含笑的目光,吶吶說道:"不是,是孩子快要上學了,在她姥姥那裡要預習功課呢我平時忙,也沒有時間輔導她。"
沈小武看到她的臉憋得通紅,於心不忍,便故做輕鬆地說:"下個週末肯定不用預習了吧,你把她接過來吧,我喜歡孩子,想見見她!"
岳麗麗滿眼的感激,給沈小武換上拖鞋,及時地端來一杯泡好的熱茶。
不一會兒,岳麗麗就把飯菜弄好了。剁椒魚頭、爆炒河蝦,連臭豆腐乾都炸好了。岳麗麗真是個細心人,她連沈小武喜歡吃臭豆腐乾都記住了。沈小武把每個菜都嘗了一遍,味道果然不錯,一點也不比湘菜館的遜色,他讚不絕口。在岳麗麗的勸說下,沈小武還喝了幾杯紹興"花彫"。岳麗麗陪著沈小武,也抿了幾口酒,不一會兒,臉蛋兒就紅撲撲的,她用柔柔的目光望著沈小武,說好吃就多吃點。
沈小武的心已經叫酒燃著了,看到岳麗麗這種柔情似水的目光,正是他孤單的心裡所期望的,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勇敢地抓住岳麗麗的手。他感覺到了她的手在顫抖,便把她的手抓得更緊了。他放下筷子,停止喝酒,慢慢地站起來,輕聲地對岳麗麗說:"你真是個好女人,我一心就想有個你這樣的好女人。"說完,他的淚水湧出了眼眶。
沈小武突然想起了妻子葉莎莎。
岳麗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撲進沈小武的懷抱,為了他的這句話,嗚嗚地哭出聲來,她又何曾不是等待著一個能讚歎自己的男人呢。哭了好長時間,岳麗麗感覺到了沈小武身體上的變化,她把頭更深地埋進沈小武的懷裡,一邊無聲地引導著他走進臥室。關上臥室的門,她就在沈小武有些惶惚的目光裡,主動地解開自己的衣服,然後也幫沈小武脫去身上的包裝。在這個過程中,岳麗麗沒有一點扭捏作態,就像面前的這個男人早已是她自己的男人一樣,她自自然然地把自己交給了這個男人。
結果卻是兩個人完全沒有料到的。無論他們怎樣努力,沈小武都不能使自己強硬起來,他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他,那是岳麗麗前夫的眼睛,雖然他沒有見過她的前夫,可他能感覺到。儘管他的身體衝動得很厲害,這已經是久違了的事,他很想把這事做好。可事實卻沒能遂他的願。他總感覺抱在自己懷裡的身體,是那樣的陌生,沒法自入地行動,怎麼做都很彆扭。
岳麗麗一點都沒有埋怨沈小武,他們相擁著躺在床上,她小聲地在他耳邊說道:"可能是酒在做怪,你別急,慢慢會好的。"說完,她起身披上衣服,給他去重新泡了茶端來,叫他喝了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