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有什麼事?"這下,蔣芙蓉徹底生氣了,呼地站起來,大聲說道,"都到現在了,你還問什麼事?沈小武,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要我怎麼說你才好呢?"
"什麼事都到現在了?"沈小武一臉無辜地看著蔣芙蓉,"我是真糊塗!"
"那好,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們倆——組建一個新的家庭!"
"這怎麼可能呢?"沈小武脫口而出。婚姻是多大的事啊,怎能這麼輕率?沈小武的心裡好像吞了一隻蒼蠅似的,極不舒服。這不僅僅是蔣芙蓉壓根兒就沒在沈小武的考慮範圍之內,更重要的是她怎麼能把婚姻這樣一件很神聖的大事,當成自己在辦公室想使或不想使的某種東西,主動權完完全全地握在她的手裡,她想怎麼擺佈就怎麼擺佈呢?沈小武自認還沒落魄到那種隨便就可以讓人抓過去做老公的份上。尤其是被蔣芙蓉這樣的女人抓過去。
"你說什麼?"蔣芙蓉的眼睛瞪得老大,她以為她都這麼主動了,以她這樣的身份,找你沈小武還不是拿大盤裝小菜?她就沒想會遭到拒絕。"你有了女人?剛才打電話的那個是不是?你可以告訴她,你和她不合適。"蔣芙蓉毫不含糊地說道。
沈小武差點跳起來,這世上還有自信得這樣可笑的女人,真是把天都看得低了,以為自己真的能主宰一切,連婚姻也如此。沈小武隱忍著沒發作,他把一口面咽進肚裡,搖搖頭說:"跟任何女人都沒有關係。是我和你不合適!"
就這麼一句話,擊碎了蔣芙蓉所有的自信,她以為最可以把握的男人卻一樣無法把握,她所有的鋪墊均以失敗告終。她扔掉手裡那雙連她自己做的菜都沒沾幾下的筷子,站起身抓起自己的淺藍色外套,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怨憤地瞪了沈小武一眼,帶著失意和失望毫不猶豫地走了。
沈小武望著半敞著的門,又看了看整潔的屋子,還有桌上幾盤變涼了的菜,心想,我是不是太沒心沒肺了?
二十三
星期五晚上,小蘇拎著一個大袋子,外帶一瓶"金六福酒"來到沈小武家,他從塑料袋裡掏出各種各樣的吃食,把沈小武家裡的廚房和茶几上擺得像個副食店的櫃檯。沈小武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說:"你又買了這麼多,吃不完壞了怪可惜的。"
小蘇啟開酒瓶蓋,說:"你還知道壞了可惜呀,叫你出去喝酒你不去,不喝酒出去感受一下外面的生活也行嘛,你不去,寧願呆在家裡,還以為你在家裡有些什麼重大的活動呢,原來還是這副木乃伊的樣子,叫人看了生氣。"
沈小武苦笑了一下,他也知道小蘇這番話是真心為他好,怕他一個人老沉浸在悲痛之中。以前和小蘇同在生物研究室時,從牌友開始,再到糾結在一起喝酒,就一直臭味相投。葉莎莎去世後,小蘇怕他悶,老打電話讓他和他們一起聚一聚,但是沈小武卻提不起興趣來,小蘇並不計較,也知道沈小武對生活的馬虎,就經常買一些吃食過來陪沈小武,兩人在一起幾乎沒有話可說。主要是沈小武心灰意冷,對什麼都無精打采,通常是小蘇說些什麼事,他看似聽著,卻什麼也沒聽進去,只不過小蘇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而已。兩個人沒話說,小蘇就陪著他喝酒,好像只要有他陪著,哪怕不說話,沈小武的冷清也會少了許多似的。喝完酒小蘇也不回家,打個電話回家跟老婆說上一聲,就在沈小武家裡睡了。因為是陪沈小武,小蘇的老婆也不會怪他,危難之中見真情,這個時候的沈小武就像是一座待建的廢墟,而小蘇則是那個往廢墟中搬磚運瓦的工人。
這一次,沈小武推開小蘇端給他的酒杯,說:"我不能再這樣子喝酒了。"
小蘇對沈小武的反覆無常,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把沈小武的酒杯依然放過去,自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夾起一片豬頭肉送到嘴裡慢慢地嚼著。
"小蘇你說話呀,我這樣是不是太頹廢?一點鬥志也沒有,整日裡只有等著一天天的老。小蘇,你說我這樣下去可怎麼行?"
小蘇斜了沈小武一眼,一點也沒有詫異他的驚醒,他期望的可不就是他的醒悟麼。他沒有吭聲,等沈小武接著往下說。
沈小武還是忍不住,又說:"蔣芙蓉來找過我。"
這一下小蘇沉不能再沉默,他停止咀嚼,說:"怪不得呢,'老副處'前陣子還老提起你,我還以為你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把她這樣的大人物都給驚動了。"說到這裡,小蘇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哎,她現在找你,你一個鰥夫,她一個老處女——她她不會是想嫁給你吧?"小蘇怪模怪樣地笑起來。
"她那個人你還不知道,除過她以前的那個導師小胖,她看得上誰呀,跑到我這裡裝溫婉女人狀,稀奇古怪,真是搞不清楚這個女人怎麼想的。"
"你可別這麼說,說不定'老副處'就把你當成她現在的小胖呢,叫我看呀,你們倆還挺合適的。"小蘇調侃了一句,覺得對沈小武開這種玩笑殘酷了點,就改換了語氣又說,"她這種女人就是不裝,看上去都挺假的,像生活似的,沒多少真的,全是虛偽。你可千萬別上她的當,把自己陷進去,她這種人哪有真感情呀。"
"我也是這麼想的,當時差點就叫她給感動了,還想自己是不是太殘酷了呢。"沈小武就把那天蔣芙蓉來他家裡的前前後後,詳細地給小蘇講了一遍。
誰知小蘇聽完後,卻說:"你這麼做就不對了,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你想想,'老副處'多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能屈尊給你來收拾屋子做飯,肯定下了不小的決心。說不定她還真心想嫁人,想好好過有人間煙火氣的日子呢。你就這麼打擊她?完了,恐怕她以後更要仇視男人,說不定今後更要拿我們來當洩氣筒了。生物研究室的這幫哥們可都被你害慘了!"
沈小武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把酒杯往桌上一墩,說:"她想嫁人,到處都是男人,條件比我好的多了去了,何必來找我?我可是不配和她這樣的女人在一起過日子,她說話就像背電視連續劇的台詞,做的飯像是供應給犯人的,連個黃瓜炒雞蛋都炒不好。這樣的女人,適合嫁給飯店的廚師小胖。真要嫁了我,我苦點事小,苦盡了她,這事兒可就大了。"
小蘇撲哧一聲,笑得把酒從鼻子裡噴出來,咳嗽半天,臉漲得通紅,指著沈小武說:"你終於回到以前的你了,早該這樣,莎姐走了都半年多了,你總不能一輩子都打不起精神吧。看來,'老副處'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她的到來給你現在的生活帶來另外一種氣象。來,為你的略有起色,為'老副處'給你揭開生活的新篇章,乾杯!"
兩人把酒杯碰在一起。就這樣喝完了一瓶酒,兩人都有了些醉意,小蘇大睜著眼睛對沈小武說:"小弟真羨慕你啊,現在單身的男人可都是金子,你看看,連'老副處'都放下架子動起了你的心思,你日後的路途光明著呢。沈小武同志的幸福生活就要開始了。"
沈小武寧願把小蘇的這句話當成醉話,可他的心情還是好了起來。
心情一好,臉上馬上就能表現出來。沈小武的眼神不再是無精打采的了,上班時開始給同事點頭微笑。人的精神狀態一好,整個人的氣質也就不一樣。同事們都為沈小武高興,他終於能從亡妻的陰影中走出來,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
沈小武有了這麼大的變化,是緣於蔣芙蓉,是她的出現把他從頹廢的狀態中給驚醒了。換句話說,是從一向高傲的蔣芙蓉那裡,沈小武看到自己做為一個男人的優勢和自信,但他又無法作為婚姻對像來接納蔣芙蓉這樣的女人。還是小蘇瞭解沈小武,看出了他內心對有個溫暖而完整的家的渴望,便私下裡問他,有沒有令他心儀的條件也合適的女人?沈小武搗了他一拳,說自己除他們幾個哥們,何曾與哪個女人交往過?小蘇一想也是,沈小武的交往面確實太小,便發動他老婆盡快給沈小武物色人選。
小蘇的老婆領命,果然到處給沈小武物色人選。這個時候,沈小武又接到了蔡曉佳的電話。心情正好,這次沈小武沒有推脫,爽快地答應了蔡曉佳的邀請。
沈小武每次見到蔡曉佳的感覺都不同,這次又有不同。蔡曉佳披散的長髮剪成了嬌俏的短髮,這就造成她那張圓臉與實際年齡存在的短缺加大了,更讓沈小武目瞪口呆的是她上身著的一件綠色緊身T恤,與韓版的低腰牛仔褲之間的那段距離,白花花的腰身直晃他的眼睛。這種無視年齡的膽大和炫耀讓沈小武愧歎,生前的葉莎莎怎麼著也算是個美人胚子吧,與蔡曉佳站在一起,蔡曉佳哪裡還有優勢可言。但蔡曉佳到底是有錢人啊,太懂得怎樣讓自己奪人眼目。難怪葉莎莎曾說她蔡曉佳比以前看上去更漂亮了,也確實,沈小武跟蔡曉佳見過幾回面,可最終還是沒能把蔡曉佳認出來,要不是蔡曉佳喊他,他晃著一雙眼睛,在這個人不算太多,卻個個藐視富豪的地方,哪裡能把她找出來。
這是一個讓沈小武坐立不安的地方,這樣高檔的餐廳他還是第一次來,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服務小姐娉婷地走過來,問兩人需要什麼。
蔡曉佳讓沈小武點菜,沈小武接過菜單,隨便一瀏覽,眼皮就跳開了,心跳也加速了。這哪裡是吃飯,簡直是燒錢嘛。他從來就不是個奢侈的人,對於吃,他更沒有一些人逮著吃別人便會獅子大張口的習慣,何況今天他是第一次接受一個女人的邀請,開始他還想吃完飯怎麼也得自己去結賬,否則就太沒男人氣。想不到還沒點菜他就已經氣短。他的手顫顫地把菜單遞還給服務小姐,說了一句:"小姐,我們還有點事,一會兒再點。"
小姐臉上依舊保持著職業的笑容,收了菜單,離開了。沈小武鬆了一口氣,心想到底是大酒店,服務員的素質就是不一樣。要是放在小飯店,服務員不用白眼把你翻死,就不算解恨。
蔡曉佳問沈小武為什麼現在不點菜,還有別的事嗎?
沈小武不好意思地向周圍看看,並沒有什麼人注意他們,就說:"蔡曉佳,這兒的菜太貴,我們出去重新換一家餐廳吧。"
蔡曉佳驚異地看著沈小武,說:"沒關係,我請客。你儘管點就是了。"
"不是誰請客的問題。"沈小武大喘了一口氣,"我就覺得把錢浪費在吃上不值得,誰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再說,咱們既然是朋友,又不是生意夥伴,在這裡吃著喝著談些話還有點價值。走吧,咱別糟蹋錢了。"
說完,沈小武自己先站了起來,蔡曉佳不好再坐著,只好跟著沈小武出來。
餐廳裡的冷氣足,一出門,屋外的熱氣便喧鬧著撲了過來,沈小武很快就出了一頭的汗水。蔡曉佳笑模笑樣地看著沈小武,說:"走吧,先上車,再商量咱們去哪兒,車裡比外面涼快。"沒等回答,她扭著半截露在外面的柔軟腰肢,向她的車走去。沈小武把目光挪開,乖乖地跟著蔡曉佳上了她的車。
蔡曉佳一邊開著車,一邊問沈小武有沒有想好去哪裡?沈小武很認真地想了想,說:"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們找一家乾淨點的小餐館,咱們吃頓便飯,今天就讓我請你。"
蔡曉佳笑了笑說:"好吧,聽你的,就讓你請我好了。"
沈小武心裡這才踏實下來。找個乾淨的小餐館並不是件難事,他想著一般愛打扮的女人都愛吃清淡的菜,辛辣的會影響美容。他便叫蔡曉佳在一家蘇菜館前停下車。
當餐館小老闆顛顛兒地把菜端上來,細眼瞇瞇地請兩位慢吃時,蔡曉佳已被這幾個不講章法卻顏色透亮的菜吸引住了,她連讓也沒讓,毫不客氣地往嘴裡塞著菜。沈小武一直覺得蔡曉佳說話做事甚至連穿衣打扮都帶著做秀的味道,惟有這一刻,倒像是還了原,現了真身。女人嘛,還是還了原的時候可愛一些。
沈小武又要了兩瓶啤酒。蔡曉佳說她要開車,不能喝太多,只象徵性地喝了一小杯。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要把你約出來呢?"吃了一會兒菜,說東說西地聊了一會,蔡曉佳才睨著眼睛問沈小武。
沈小武喝一口酒,說:"你不是說要跟我聊一聊嘛?人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時候是寂寞的,寂寞的時候呢,當然就想有個人陪著聊一聊啦。你或者覺著我會比你更清冷,所以同病相憐,既讓你的寂寞淡了,我這邊也就心安。"
蔡曉佳低下頭,沉思一般,忽然卻笑道:"錯了,其實我就知道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我不止一次聽別人說,你是個值得女人嫁的男人。我老在想,值得女人嫁的男人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誰?誰會說我是值得女人嫁的男人?我一沒錢,二沒權,給不了女人享受生活的物質條件。我過日子縮手縮腳,捨不得亂花錢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能看得上?"沈小武感歎道。
"有些男人有錢,有錢又能怎樣?同樣給不了女人幸福。"蔡曉佳忿忿地說道,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一口氣猛喝下去,把沈小武嚇了一跳,趕緊攔住她:"蔡曉佳,你還要開車呢,可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這話說完,突然心裡一酸。他想起了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