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武看了看幾乎沒有人影的辦公樓前,不解地看著一臉認真的蔣芙蓉,心裡不悅地問道:"什麼事不能現在談?"
蔣芙蓉把她尖銳的下巴挑了一下,不滿地看了沈小武警有幾秒鐘,才說:"什麼事?我們倆的事呀。"
"我們倆的事?我們倆能有什麼事?"沈小武問道,他的腦子裡迅速地閃了一下,就算自己亡妻後有一陣子糊里糊塗的,可他連想都沒想過蔣芙蓉,不可能在背後和她有什麼是非,更不可能和她有什麼過節。兩人離得太遠,就是想有過節,也難啊。
"當然是我們倆下一步的關係了,這事不能再拖,應該早點確定。你安排時間吧,我這幾天有空,你隨時可以通知我。"說完,蔣芙蓉像剛宣佈了一項處分決定的領導似的,一句多餘的解釋都沒有,乾脆利落地轉過身,把驚愕留給沈小武,走了。
沈小武一頭霧水地被扔在空曠的辦公樓前面,半天沒有緩過勁來。他的神智又飄移進恍惚之中,自從妻子亡故之後,他的神智一直不是太清晰,但他還沒有到精神錯亂的地步,怎麼也不可能與這個曾經的女老上司有出軌的行為吧?可她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呢?"這事不能再拖了",這不是明擺著他和她之間有脫不了的干係嗎?
沈小武怎麼也想明白,這個"老副處"到底要和他確定什麼關係。
調到院辦當秘書之前,沈小武對生物研究室的領導們是一點也不感冒,關主任常說他是"不務正業",什麼研究課題都與他無關不說,他在全國權威雜誌發表的不少量化管理方面的論文,卻被關主任說成是"不務正業",竟成了他評副高職稱的障礙。關主任的笑裡藏刀他是領教過了,對性情古怪的副主任蔣芙蓉沈小武更是敬而遠之。女人最不好打交道,這是小蘇他們總結出來的經驗,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絕對不和她打照面。
可是,蔣芙蓉卻主動來找他沈小武了。思前想後,沈小武決定,不把蔣芙蓉的話當一回事。他已經不在生物研究室工作,早就不是她的下屬,就算有什麼事情要說,你蔣芙蓉還拿腔拿調,擺出一副領導的口氣給他說話,他偏不吃這一套!蔣芙蓉再有本事,難不成還能把手伸到院辦來?就算他們部門和部門之間有工作上的接觸,那也是領導層的接觸,跟他沈小武可沒什麼關係。
沈小武沒有理蔣芙蓉的茬,沒想到她又打電話來了。看來蔣芙蓉還是沉不住氣,在電話裡的口氣也完全變了,拋開了那個副主任的身份,拿出一個女人的溫柔腔調對沈小武說道:"小武,你是不是感冒了,我怎麼聽著你的聲音都不像你本人了?"
沈小武起初還沒有反應過來,給他打電話的女人就是蔣芙蓉,嘴裡含含糊糊地嗯了幾聲。接著,蔣芙蓉關切的聲音才叫他聽明白,這個女人是在用這種方式責怪他。這樣,蔣芙蓉的女人味好像一下子就有了。因為沈小武是第一次聽到蔣芙蓉這樣柔聲柔氣的說話,他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沈小武想不出該用什麼借口來打發她,蔣芙蓉已經在電話那頭自作主張地把見面時間定下了:她下班後來找他。她還叫他不要離開,就在辦公室等著她。沈小武一聽急了,連忙找理由推脫,人家根本沒打算聽他的言辭,已經把電話掛斷了,乾脆利落得像個大刀闊斧搞改革的領導者。
還沒到下班時間,沈小武就溜出辦公室,提前回家了。
其實,沈小武是不願意這麼早就回家的,家裡的空蕩和清冷常常讓她深感淒涼,沒有一點家的氣息更是令他幾乎失去對生活的信心。自從葉莎莎死後,這個家一下子就塌了,沈小武一直在心裡勸說自己,一定要撐住,可是他能撐住自己的人,卻撐不住自己的心。心塌了,家也就塌了。現在,大半年過去,沈小武對老婆死亡的事實已經完全能夠接受了,也能把自己安慰得基本上不傷感。可一進家門,寂寂的,冷冷的氣息迎面撲來,他不由自主地會被這種寂靜和冷漠擊倒,他的心在頃刻間變得茫然、失落和壓抑。所以家塌了的感覺是揮之不去的。一般情況下,沈小武一回到家裡,就上床睡覺,什麼都不想幹,飯早就不做了,只給自己一人做飯,就缺了做飯的動力,也沒有興趣。有時候趕上點了他就在食堂吃點,趕不上了就泡方便麵,或者乾脆不吃,反正他也沒有飢餓感,吃和不吃都是一樣的。
開始時,小蘇他們還打電話過來請沈小武出去喝酒打牌,他沒有那個心思,妻子才死,自己就搞得這麼自在和熱鬧,有點歡欣鼓舞的樣子,好像巴不得妻子早點過世。他的心還灰著呢,哪裡有那種情緒。小蘇叫了幾回,焉焉的都叫沈小武拒絕了,好在他們都能體諒沈小武,叫他,本來也就是想著讓他散散心,既然他不願意去,也就作罷。
沈小武躺在黑乎乎的家裡,似睡非睡著,腦子裡還瀏覽著以前的一些事情,昏暗的光線加上寂靜的環境,很適合他懷舊的心理。就在他慢慢地要進入夢時,卻聽到門鈴響。他翻了個身,沒有起來去開門,想著響一陣沒有動靜,摁門鈴的人大概就會走了。可這天不同,那個摁門鈴的人很有耐心,一直摁著不鬆手,似乎認定了他就在屋子裡,有一股子不把門摁開誓不罷休的"英雄"氣概。沈小武實在忍受不了這持續的鈴聲,才懶洋洋地爬起來去開門。他沒有想到站在門口的會是蔣芙蓉。沈小武微愣了一下,第一個念頭是要把門關上,可想了想這樣不妥,還是尷尬地把蔣芙蓉讓進屋。不管怎麼說,人家一個女人,他無論如何也不好把人家拒之門外的。
屋裡光線暗淡,但一點也不影響蔣芙蓉把屋裡的凌亂不堪看進眼裡,她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這個小小的細節沒有逃過沈小武的目光,他盯著蔣芙蓉,連句客氣話都沒有。沙發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零零碎碎,他懶得收拾,也沒法叫人家坐。
接下來的情景還是叫沈小武吃了一驚,蔣芙蓉站在門口掃視了一下屋子之後,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然後像到自己家裡似的,從鞋架上找了雙拖鞋換上,就從鞋架開始,開始動手整理起屋子來。
沈小武站在一邊,冷眼看著這個平時很少接觸的孤傲女人,她到底要演什麼戲。蔣芙蓉這時倒顯出了女人的味道來,是那種沾著人間煙火的世俗的味道,讓沈小武突然看著很陌生,同時也有了親切感。可是,這種感覺一出來,沈小武立馬警惕起來,這個女人到底想要幹什麼?她究竟想玩什麼花樣?他在心裡琢磨著,她不是要找他談談嗎,難道一進門就收拾起衛生,就是她要和他談話的序曲?沈小武在心裡揣摸半天,也想不透蔣芙蓉要開始和他談話的內容。
這個女人太古怪了,簡直叫人不可思議。
像換了個人似的蔣芙蓉,並不理會冷眼旁觀的沈小武,她只埋頭干自己的活,還幹得特別賣力。過了一陣,可能是身上出汗了,她乾脆脫掉身上的淺藍色外套,穿著一件紅得耀眼的緊身毛衣,像團火焰似的,在屋子裡飄來飄去,也在沈小武的眼前飄來飄去。就這樣飄了一會兒,沈小武就發現屋子變樣了,變得整潔而有條理,就像一個蓬頭垢面的孩子,經過一番梳洗後變得眉清目秀起來,叫人看了心裡舒坦。等蔣芙蓉丟下掃把拿起抹布時,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愣站著傻看的沈小武說:"哎,你別光顧傻站著看了,幫我洗一下拖布,好嗎?"
用這種親暱徵詢的口吻,恍惚之間,還以為是自己的老婆葉莎莎在說話呢,沈小武很自然地答應了一聲,卻發現面前的是蔣芙蓉,那美好的感覺一下子就消失掉了。但他又不好意思再站著看,只好去衛生間沖洗拖布。不管怎麼說,這總是他的家,他總不能把洗好的拖布再遞給蔣芙蓉吧。他開始拖地。蔣芙蓉擦完最後一個凳子,也沒有來接沈小武手中的拖把,她站直身子,用手一邊捶著腰一邊問道:"怎麼樣,肚子餓了吧?一看你就知道還沒吃晚飯。我也沒吃,看看你這有什麼東西,咱倆一起湊合著吃點吧。"
也不管沈小武同意不同意,蔣芙蓉過去拉開冰箱,在裡面翻找起來。沈小武想制止已經來不及,只好眼睜睜看著蔣芙蓉從冰箱裡找出一根蔫不拉嘰的黃瓜,兩顆土豆,幾包方便麵,還有半根火腿腸。蔣芙蓉手裡掂著這些東西,抖了抖,邊往廚房走邊對沈小武說:"你這日子過的也真夠寒酸的,要啥沒啥,不知你是怎麼湊合下來的。"
沈小武手握著拖把,不好意思地說:"我那我出去買點"
蔣芙蓉回過頭來說:"算了吧,超市離這挺遠的。"
沈小武愣站了一會,突然想起陽台上還有些雞蛋,就去全部拿來送到廚房。蔣芙蓉從沈小武手裡接過雞蛋,竟然很高興地說:"還有雞蛋啊,這就好辦了。你去拖地吧,拖完了歇會兒,我這馬上就好。"
從廚房裡退出來,沈小武幾下拖完地,趕緊進到臥室,把床上床下的髒衣服收攏到一起,抱到衛生間塞進洗衣機裡。他想趁蔣芙蓉做飯的功夫,把這些難堪的東西處理掉,再把衛生間打掃一下,不然一會兒她要藉著參觀的名義過來看到這些,多不好。他倒不是說要把臥室整理出什麼好模樣來讓蔣芙蓉欣賞,他是怕人家像剛才那樣自作主張地替他收拾。這可是臥室,現在是一個單身男人的臥室,臭襪子、髒短褲,讓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來收拾,畢竟是很尷尬的。
等沈小武給洗衣機通上水放好洗衣粉,還沒有把衛生間清理好,蔣芙蓉已經把飯做好了。她一邊叫沈小武在茶几上放墊子,一邊就端著盤子、碗過來了。沈小武趕緊在茶几上放好墊子,一股香氣已經隨著漂了過來。蔣芙蓉端來了一盤雞蛋炒黃瓜片,一盤素炒土豆絲,再就是兩碗煮好的方便麵,每個麵碗裡還漂著幾片火腿腸和蔥花。沈小武聞著久違了的香氣,看到蔣芙蓉臉蛋紅撲撲的,頭髮粘在了額頭上,鼻尖上的汗珠米粒一樣的擁擠著,他的心莫名其妙地動了一下,臉突然就紅了。他怕被蔣芙蓉發現,忙把目光移開。
蔣芙蓉的眼睛閃閃發亮地盯著沈小武,那雙眼裡燃燒著像她身上毛衣一樣的火焰,她給沈小武遞過一雙筷子,柔聲說道:"快坐下,坐下吃吧。我肚子早就餓了。"
這種情景太曖昧了。
沈小武這下沒有被蔣芙蓉的柔情嚇壞,他接過筷子,遲疑了一下,在蔣芙蓉的催促下,正要舉筷去夾菜時,他家裡的電話響了。
沈小武忙放下筷子去接聽電話,蔣芙蓉皺皺眉頭,嘟囔了一句:"誰呀,吃飯時間胡亂打什麼電話。"
沈小武沒答理她,拿起電話,剛"喂"了一聲,那邊已把名報了上來:"沈小武啊,我是蔡曉佳!"
"哦,你好!"沈小武心說,怪了,怎麼今天來找他的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莫名其妙的女人。蔡曉佳在葉莎莎病重時來過一回後,就再沒露過面,但卻打過幾次電話,在電話裡問一下葉莎莎的情況,時常給沈小武說些安慰的話,沈小武沒話說,每每拿了電話任她獨自絮絮叨叨著。有一回電話被葉娜娜接了,一聽是蔡曉佳,警惕性極高的葉娜娜不熱不冷地說了幾句話,大意就是葉莎莎有現在的處境,蔡曉佳應負有一定的責任,要不是她老煸動莎莎買車,莎莎就不會要死要活地去學車,也就不可能出現這種慘狀了。這以後,蔡曉佳便再也沒打過電話。直到葉莎莎去世後,她突然又給沈小武打電話聯繫了。
蔡曉佳也沒有多餘的話,直截了當地問沈小武有沒有時間,她想請他吃飯。
"你說現在?"沈小武看了看蔣芙蓉,又看看桌上的飯菜。
蔣芙蓉像知道了電話內容似的,瞪著眼睛看著沈小武。
"你有什麼事嗎?我已經吃過了。"儘管不想和蔣芙蓉在一起吃飯,沈小武還是拒絕了蔡曉佳。人家蔣芙蓉替你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還幫你做好飯菜,你能丟開人家說走就走吧。再說,他還不清楚蔣芙蓉即將要和他談什麼事呢。
"那算了吧。"蔡曉佳的語氣很失落,"我沒什麼事,就是想找個人聊聊天。下次吧,下次我再請你。"沒等沈小武再說什麼,蔡曉佳已經掛了電話。
掛斷電話,沈小武本不想坐到飯桌前,見蔣芙蓉正用一雙期待的目光望著他,又不好意思,就坐過來,拿起筷子夾了些土豆絲放到嘴裡。幾乎沒什麼味道,他又夾了些雞蛋炒黃瓜片,可能是黃瓜不太好了,炒的又不太熟,沈小武嚼了幾下,實在難以下嚥,在蔣芙蓉的目光注視中,又不好吐出來,只好強忍著把那口雞蛋炒黃瓜片吞嚥下去。
"是不是不好吃?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不好吃,實在不好意思,我不會做飯我平時其實很少自己做飯,你湊合著吃點"說著,蔣芙蓉的臉紅了,她端起一碗方便麵遞到沈小武手裡,"我平時也懶得做飯,除過吃食堂,大多時候在外面吃,說句實話,一個人過日子,也吃不了多少,做頓飯又挺費時"
沈小武沒有吭聲,她做的菜的確不敢恭維,而她說的這些話,他也有同感,可就因為說這話的是蔣芙蓉,他心裡不願附合。
蔣芙蓉很難堪,為了掩飾,她吃了幾口菜,失落地說:"這一個人過日子,就是沒勁!冷冷清清,幹什麼都無滋無味。"
沈小武還是沒有表態。
蔣芙蓉放下筷子,看著只顧埋頭吃麵的沈小武,終於忍不住了,語氣很沖地說:"我想和你談的,就是我們倆的事"
"我們倆什麼事?"這下,沈小武很敏感,抬起頭來看著蔣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