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生活 第10章
    沈小武鼻子一酸,趕緊低下頭,把眼裡的東西逼了回頭,然後才強笑著說:"你已經很幫我了,謝謝!"小蘇沒說話,點了點頭。

    十

    一個月後,葉莎莎身上的疼痛基本上減輕,她的脾氣也日漸平穩。可是,她的左腿已經完全喪失知覺,癱瘓了,並且,癱瘓面積還在向大腿以上漫延。這個時候,醫生還在建議,截去左腿,進行保守性治療,還能有些希望,否則醫生沒有往下說,但葉莎莎家人都明白,這否則後面隱含的將會是什麼。

    經過一個多月的煎熬,大家都深切地感受到了家有病人的痛苦,況且病人還在向不利的方向發展著,連一貫自作主張一意孤行的葉莎莎她媽都開始動搖了,再這樣下去,恐怕真的會對女兒不利的。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覺得該相信醫生,依靠科學了。尤其是沈小武,他強烈要求保守治療,不能再和醫生作對,再這樣拖下去,不光拖延了老婆的病,而且,也會把這個家拖垮的。他已經偷偷地到門診部去算過賬,這一個月,葉莎莎連治療帶住院,已經花了一萬四千多塊錢,就這,還沒有動手術呢。照這樣下去,不出半年,他沈小武就得負債纍纍,這一輩子都會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小蘇給他打電話來說,幫他把新房子清理完後,說是木質地板全泡壞變了形,不是翹,就是裂,肯定得拆掉重新鋪。接下來,小蘇找人來把沖壞的牆皮鏟掉,重新粉刷一遍,可這地板怎麼辦呢?沈小武也說不出來怎麼辦,現在的情形,醫院這面都顧不住呢,哪還顧得上地板!

    全家人終於達成共識,要配合醫生,剩下的就是做病人的工作了。這是一件異常艱難的工作,葉莎莎對自己那條失去知覺的腿看得很重,在她的意識裡,不管腿的好壞,只要存在著,她這個人就是完整的。分析了葉莎莎目前的想法,大家協議了一下,決定分頭進行,從各個方面對葉莎莎進行引導、說服。可是,葉莎莎並不是一個易於說服的人,不管誰跟她說,採用什麼方式說,她只咬准一個字:不!她堅決不同意截掉左腿,就是她的身體慢慢地壞死,她也不願少一條腿。就是死,她也要死出一個完整的身體!

    葉莎莎的話說得斬釘截鐵,臉上的表情是決絕的,全家人聽得不寒而慄。淚水在這一月內已經流乾了,悲痛早已在這段時間裡磨損得凝固了,一家人誰也沒有在葉莎莎的這句決然的話裡滿含淚水,他們現在只想保住這條生命,一家人就在家裡重新商量辦法。沈小武留在醫院裡,沒有人徵求他的意見,也沒有人和他商量一下。岳父一家人商量後統一了口徑,決定要強制截肢,至於截肢以後葉莎莎的狀況,到時依情況再定。輪到要在手術報告上簽字時,老太太才想起沈小武是女兒的丈夫,還是丈夫簽字更確切些。這是程序。

    沈小武被叫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他接過手術報告單,手發抖卻也沒有簽字。他看了大家一眼,猶豫著用徵求意見的口氣說:"這樣,恐怕——不行吧?莎莎的性格,你們不是不知道"

    "有什麼不行?"岳母打斷他說,"我們是莎莎的親生父母,我們說行就行!難道你認為我們會希望她不好?我們大家都同意了,你只管簽字就行。"

    "可是"沈小武還是覺得不妥,葉莎莎那句就是死也要死出一個完整身體的話還在他的耳邊迴響。但他的可是,又被老岳父打斷了,岳父說:"小武啊,雖說這樣做沒有和你商量,但這都是為了莎莎好,你也希望莎莎把病情控制住,是不是?她是病人,又是當事人,想問題的方向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但我們不能太遷就了她,她太任性了。小武,你就簽字吧,莎莎那裡要有什麼事,我們都會給她說清楚的。"

    沈小武還在猶豫,他不是不願意簽,是怕簽了妻子的反應會強烈得無法想像,那對她的病情一樣沒什麼好處。

    岳母開口道:"小武,你就簽吧,你磨蹭著是不是怕承擔責任啊,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我們這樣做,是為了救她,如果真有什麼責任要負,我們葉家人也會替你承擔的,莎莎畢竟是我的女兒。"

    岳母這樣一說,沈小武心裡倒不慌了,他心想,自己更不能輕易就簽上字,他把手術報告單折起來裝到口袋裡,說:"這麼大的事,我看還是和莎莎先溝通一下再說。不然,她要鬧將起來,你們是知道的,咱們誰也吃不住她的勁。她的情緒要是不穩定,就算做了手術,也不一定就好。"

    沈小武說完,故意不看任何人,轉過身,就向病房走去。沈小武在轉過身的那一刻,心想,你們都商量好了,也不給我說一聲,光知道叫我簽字,到了要執行手術時,你們的女兒要大鬧起來,被罵得狗血淋頭的還不是我?到了那時,你們一個也不會出來幫我說話的。他太清楚葉莎莎和她家裡人了。

    他決定還是先和老婆溝通一下,不管怎麼說,腿是葉莎莎的,再不好也得讓腿的主人說話呀,他覺得這也是對老婆的一種尊重。

    這天晚上,沈小武給老婆擦完身子後,趁著老婆的感激勁還沒有過去,就搬個凳子坐到老婆身邊,給她講他們以前怎麼相識、怎麼愛慕,再到怎麼結的婚,把能講的事情都滿含著深情講了。葉莎莎聽著聽著,沉浸在往事的追憶之中,臉上蕩漾起幸福的表情,並且主動伸出手抓住沈小武的手。沈小武心裡一熱,妻子很長時間沒握過他的手了,這感覺真是熟悉又陌生。他輕輕地撫摸著妻子的手,慢慢地把話題轉到了現在,他先提到新買的房子,裡面的裝修,他還說了他瞞著她去打掃衛生的事。葉莎莎用歉疚的目光望著他,問了一句累嗎?他搖搖頭,說:"那是我們兩個人的房子,裡面將盛著我們未來的幸福生活呢,打掃它,我心裡只有快樂,怎麼會感到累?"他沒有說房子被水泡壞的事,怕她聽了心情變壞,只說等她病情好轉,出院了,他就帶她去住新房子,去過他們的幸福生活。葉莎莎聽到這裡,剛才臉上還洋溢著笑容,突然間臉就沉下了,說,"住什麼呀,我這樣子恐怕好不了啦,得在醫院躺一輩子!"

    "快別這麼說,莎莎,你會好的,只要你配合醫生"沈小武想趁熱打鐵,可他卻沒有把握住火候,有些心急。

    果然,葉莎莎識破了沈小武的用意,猛地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一把將床頭櫃上的杯子撥到地上。玻璃杯子摔得粉碎,玻璃碎渣四處飛賤。緊接著,就是她的破口大罵,像髒水似的潑過來,淋了沈小武一身,也濕了他的心。美好的過去隱退了,幸福的將來消失了,沈小武的眼前只有現實。他站起來取來掃帚彎腰去掃地上的碎玻璃時,葉莎莎可能嫌罵得不過癮,突然伸手衝著彎著腰的丈夫的臉上抓來。她的腿壞了,手卻沒壞,還變得異常敏捷,下起手來沒有輕重,將沈小武的臉上抓破了幾道皮,不一會兒,血從傷口滲出來。沈小武感覺到了血在臉上輕輕的行走,心裡異常難受。他撕了點衛生紙一邊擦著臉上的血,一邊回味著自己受到的委屈,越想心裡越酸澀,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他一心一意地侍候著她,勸她手術,也是為了她的身休,怎麼就受到妻子這樣的禮遇?這樣越想心裡越難受,忍不住,他的眼睛模糊了。

    "沈小武,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一天到晚老打我腿的主意,不就是想著我以後是個殘廢了,再也不能把你怎麼著了嘛。你想得多美,我一隻腿也不能走路,你可就自由了,想幹嘛就幹嘛,就算把那個女人帶回家,我瞅見了也拿你沒辦法了,是吧?"葉莎莎說得離譜,沈小武卻明白她是扯到他頭上了,甭看她說沒有女人能看得上他,可實際上她還是防著他的。

    "莎莎,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一家人都覺得截肢對你的身體更好一些。"沈小武忍氣吞聲地說。

    "甭說他們,這是誰的想法我還能不清楚?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相信了你?做夢去吧沈小武!"

    沈小武忍無可忍,一把從口袋裡掏出手術單來說:"你不相信我,我也沒辦法,你們全家都通過了強行給你手術的決定後,才通知我簽字,要不是為了尊重你,我早依照你父母的意思在上面簽了字。你認為我需要在這件事上玩什麼陰謀嗎?"

    沒想到,葉莎莎聽了,卻並沒有責怪自己父母的意思,還是衝著沈小武道:"這樣的事我們家人才做不出來呢,只有你這個外姓人,才會想出這麼毒的招來。你其實希望我在一開始出車禍的時候就死掉,這樣你就沒有什麼負擔。我死了,你好找一個更年輕,還能生小孩的老婆!哼,你這司馬昭之心,我閉著眼睛都能猜出來!"

    沈小武摸著臉上被抓破的傷口,倒不覺得有多疼,可是葉莎莎的話,像鋒利的刀子一樣,直接****了他的心裡,其實這個結果他早就想到了,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都到這個時候了,葉莎莎還把他當做外人看待。一聽到罵他外人,沈小武心裡就很不痛快。依他的性格,這麼多年了他也沒有把這個不痛快發洩出來,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他覺得自己非常冤屈,自從葉莎莎出車禍後,照顧她最多,干最髒最累活的,都是他沈小武,他比她父母對她都要經心,他是丈夫也是應該的。可是,他怎麼幹,在葉莎莎眼裡,在他們葉家人眼裡,他始終是個外人!好像在她心裡,他不是她一生與此依偎的丈夫,而僅僅是人生的旅程中一個偶爾遇到卻彼此不相干的旅伴,沒有心心相印,沒有攜手並進。沈小武想著自己挺可悲的,不論他怎麼著,都得不到他們葉家人的認可,那他還要幹什麼呢?想了許多,好像把什麼都想透了,這一夜,沈小武便不想操那麼多心了,他真的是太累,躺在牆角的椅子上,他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沈小武絕對沒有想到,這一夜,葉莎莎卻一直睡不著,她想著沈小武所說的話,其實她相信是她父母要強制給她截肢的,依沈小武的性格,他絕不會在她以死來保衛她的雙腿的時候,還會同意她截肢的。她為這樣一個事實而默默地流了大半夜的淚。臨到天亮時,葉莎莎越想越覺得命運的殘酷,傷心欲絕的她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結果,她想用結束自己的生命來解脫自己。於是,她從床頭櫃上拿起削水果的刀子,流著淚卻毫不猶豫地割斷了手腕上的動脈血管。

    窗外天色漸明。殷紅的鮮血婉延流淌著,流過葉莎莎悲傷的眼神,她閉上眼睛,神智逐漸模糊起來,她知道,自己終於要解脫了,不但自己,連她的家人也一樣要得到解脫

    或許是天意,如果不是沈小武天快亮時被一個惡夢驚醒,從椅子上爬起來後老覺得心神不定,就去看妻子的話,就發現不了葉莎莎的異樣,她可能就因失血過多而死亡。沈小武及時叫來醫生,把絕望的葉莎莎從黃泉路上拉了回來。

    十一

    葉莎莎用自殺抵住了父母親對她採取的強制手術。她的病情還在不斷地惡化。用醫生的話說,她的動脈在逐漸衰竭,身體的抵抗力越來越弱。痛苦在越來越張狂地侵害著葉莎莎,她的脾氣卻突然間變得越來越好了。一個多月後,葉莎莎不再給丈夫發脾氣,亂罵他了,幾個月的病床生活,磨礪了她的性格,也使她的心通透了許多。她發現,沈小武是她遇到的最有忍耐力,最會過日子,也最體貼人的男人。像沈小武這樣的男人,現在的社會上,已經很不容易找到了。

    現在的男人,哪個不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色鬼,哪個不是"攪屎棍"式的人渣子!沈小武雖然懦弱、心眼小,她以前把他的這些都當成是缺點,現在看來,這又何嘗不是沈小武的優點呢!他那樣做,不都是為了過日子,過日子不就是這樣細水長流麼?以前她總認為沈小武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應該的,因為她在他面前有著很強的優越感。這次出車禍後,基本上都是沈小武給她端屎把尿,並且從來沒有見到他對自己有一絲的煩躁和厭惡,他盡心盡力的伺候著自己,對家庭對老婆是這麼認真負責,遇到這樣的男人,難道不是自己三生有幸麼?葉莎莎很懊悔,怎麼以前自己眼裡淨是他的缺點,就沒有好好體會這個男人的真心真情呢?她一個殘廢人,數月來,他不但不離不棄,還如此耐心地善待他,她還怎麼能再對他吆三喝四,任意罵他!

    葉莎莎突然間變得對沈小武好了起來,這叫沈小武一下子無所適從,不知道該怎麼才好。這天,葉莎莎用手撫摸著沈小武亂草一般的頭髮,還有鬍子拉茬的瘦臉,用徵詢的口氣對他說:"小武,咱們請個保姆吧,再不能讓你這樣沒日沒夜地照顧我了,看我把你拖累成什麼樣子,只剩下一把骨頭了"說著,她流下一串淚來。她一流淚可不得了,沈小武哪裡見過妻子這種陣勢,立馬感動得流下了眼淚。他已經習慣老婆的自以為是和獨斷專行,現在她能說出這樣的貼心話來,就是對他的尊重,對他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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