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女生 第42章
    在房小明那住了一個月後,她去了一家廣告公司上班。那天在人才市場一看到這家廣告公司招聘的時候她就覺得它是適合她的。從來到北京後她每天都在參加招聘會,來了北京之後才發現現實和她想像中的還是差距太遠。她畢業時就離開北京,已經不是北京戶口,一些正規的單位都是要北京戶口的,她已經被卡在了這道門檻外。只能先找一些公司,可是大一些的公司又要求工作經驗,自己以前的工作和這些充滿挑戰性的工作簡直是風牛馬不相及。而且現在滿地都是研究生,她在人群裡實在沒有什麼可自恃的東西,更要命的是,她年齡太大了,比起剛畢業的小男孩小女孩們,已經失去了年齡上的優勢。所以一連參加了二十多天的招聘會,她都顆粒無歸。

    房小明勸她說,還是要將就一點先找個小點的公司,先幹著再慢慢找機會跳槽。她默默地同意他說的話,因為這種找工作的感覺讓人身心交瘁倒罷了,更重要的是沒有一點收入的消耗感太讓人恐懼了。就像是自己在坐吃山空,每天都要算計著手中的錢還能花多久,生存的問題忽然之間就被擺到了史無前例的重要地位上。那天她在招聘會上早已走累了,只是在人群裡被推來搡去竟停不下來。人推著人在環形的招聘場裡一寸一寸挪動,那腳步堆積到了一起,像秋天的落葉一層覆蓋了一層,密密麻麻地見不到底也上不了岸。劉子夕像溺水一樣穿過身邊參差起伏的頭頂張望著擺在兩邊的招聘台。所有的招聘單位都像菜市場上的地攤,一家挨著一家各佔著一畝三分地。地攤後的人看著眼前這些洶湧流過的溺水的人們,表情裡多少有些已擠上火車的幸災樂禍和看戲看久了的厭倦。打著呵欠,翻著雜誌,抿著嘴無聲地笑。

    劉子夕就是在這個時候感到自己的目光像一隻疲倦的鳥一樣落在了那塊招聘牌上。她的身體是和目光一起移過去的,人群中出現一個微微的缺口,她上了岸,站在了那塊招聘牌子前。人群洶湧地與她擦過,她雙手抱肩饒有興趣地看著招聘牌上的字。看明白了,這是家小廣告公司,大概員工加老闆一共也不會超過五個的那種公司。桌子後面坐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筆挺的黑色西服,正規正矩,卻是一個人無聊地坐在那裡,什麼也不做,但也不像在想什麼事情,就單單只是坐著。劉子夕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覺得他的表情像在自己的地攤後無聊而悠閒地等著買主,他的招聘桌前很寂寥,沒有幾個人。劉子夕看著這個男人微微笑了,是忍不住的那種笑,很自然卻沒有目的。男人從某一段沉思或記憶裡醒了過來,突然一抬頭,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劉子夕和她的笑容,然後他禮貌地對她笑了笑。劉子夕忽然就想,就這家吧。她就把自己的簡歷遞了過去,那男人接過去掃了一眼,然後抬起頭又看了看劉子夕,他說,三天之內我們會給您答覆的。

    兩天後,劉子夕接到了那家廣告公司的電話。幾乎沒有做更多的考慮,劉子夕就答應了下來。原因很簡單,她必須盡快從房小明這搬出去,得盡快有份工作。她再住在這裡顯然是不合適的。那家廣告公司在海澱,劉子夕在海澱轉了兩天找不到合適的房子,房價太高,地下室都要每月至少一千。但她絕不能再在房小明家住了。最後她在很遠的郊區租了一間農民的房子,一個月三百。她覺得她開始了袁小玉最初到深圳時所過的生活。清晨,天剛亮的時候,劉子夕總是院子裡第一個起來的,因為她要去趕車,坐一線地鐵,再轉環線,再轉一路公共汽車到海澱。這兩個小時的路到晚上要再重複一次。回到小屋她開始給自己做飯,睡覺之前她已經沒有力氣去考慮任何事情,去想念任何人了。偶爾想起父母的時候覺得他們離她那麼遙遠,幫不了她任何忙,而且他們也不會再原諒她,原諒她的幼稚和衝動。她生命中過往的所有男人此時都幫不了她,她也不想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在這裡她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她也絲毫不敢多想,怕一細想就支撐不住了,就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來北京了。她竟然在三十二歲的時候又重新過起了一個剛畢業的學生過的那種生活。

    她的工作是文案策劃,她工作地很認真很賣力,儘管她心裡看不起這樣的小公司,但她還是想能在三個月的試用期後留在這裡,她需要先找一個立腳的地方,先有一份收入使自己不再恐懼。她討厭每天和那些剛畢業的二十出頭的小孩子們擠在一起,穿梭在人才市場裡,聞著那麼多人的汗臭。可是她的文案經常被退回來,因為不夠刺激,沒有時代特色。她的文字像她的人一樣,淑女氣太足了就有些近於迂了。她開始感到了在北京的艱難,可是她不能再放棄北京,她一定得留下來。最重要的是她不留下來又能怎樣,她已經把回去的路攔腰截斷了。如果再到另一個城市裡流浪,本質上和在這裡又有什麼區別?對這個城市還終究還是有些熟悉的,對別的城市則更是徹頭徹尾的生疏與冷漠。

    無處可去,那就徹底留下來。

    辦公室裡還有三個年輕的女人,那個在招聘會上見到的三十來歲的男人是這廣告公司的小老闆,他總喜歡穿雪白的襯衣,使自己看起來很精神。那三個女人中有兩個是剛畢業不久的,二十多歲的樣子,另一個年齡大點的是從別的公司挖過來的,做藝術總監。她們三個已經結成了一個幫派,平時都不正眼看劉子夕,有什麼雜活就叫她去幹。中午在一起吃工作餐的時候,她們三個圍在一起,悄悄地說著話,低聲笑著,劉子夕就一個人在離她們很遠的另一張桌子上吃。她們不和她說話,她也決不主動和她們說話。

    三個月後,劉子夕被留了下來,找到了她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這段時間裡,生存的壓力逼得她再沒有心思想別的,滿眼只有文案。在這裡她沒有親人,也沒有熟人,更不會有人會給她介紹男朋友。相親對於她來說,就像一件已經很遙遠很遙遠了的往事,已經和她沒什麼關係了。那些和她一起住過的女人們也離她萬分遙遠了,她們變成了一張張黑白的褪色的底片貼在她身體裡一個很深很深的地方,許久不去碰,上面就是厚厚一層灰。於是照片上的那些面孔就更加模糊了。

    疲於奔命的日子會過得很快。很快,春天來到了,再很快,夏天來到了。

    北京的夏天熱得讓人沒法在沒空調的地方呆,劉子夕租的那間房子沒有空調也沒風扇,天黑了回去還是熱得沒法呆,好像裡面有很厚的蒸汽,會把人烤熟。她只好坐在院子裡的樹下,和房東的老太太坐在一起聊天。老太太打著赤膊,搖著蒲扇,嘴裡不停地說,沒見過像今年這麼熱的天。她們剛說了沒幾句話,突然的天氣就涼了些,原來是起風了,風很大,劉子夕和老太太還來不及高興,就開始下雨了,是暴雨。劉子夕跑回屋,縮在床上。雨滴打在鐵皮屋頂上,發出咚咚的聲音,她就像在一面鼓裡一樣,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那面鼓一樣被擂擊著,她感到全身在被敲打著。她一動不動,在床上緊緊抱著雙膝,她不敢鬆勁,她怕自己一鬆勁就會全身崩潰,然後前功盡棄。雨聲漸漸密集了,她聽到一種無法壓抑的哭聲,那是她自己發出的。這一白天她都沒吃一口飯,但是她一點沒覺得餓。趁著雨聲她第一次來到北京之後放縱自己,她開始號啕大哭。她想起了父母,想起了那些在一起住過的女人們,她好久沒這麼近地想過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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