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女生 第37章
    尤加燕為了美容養顏向來睡覺早,人家一睡覺她也就不好意思再開燈做別的,只好不管睡著睡不著都關了燈躺在黑暗中。她們兩個睡前一般不聊天,因為實在沒有東西可聊,她們對對方的認識僅限於眼前這一點點,沒有從前也沒有以後,等各自搬走了那就是相忘於江湖了。所以一關燈就急急地把各自推到一堵牆的後面,誰也看不到誰。劉子夕頗受煎熬地躺在黑暗中翻來覆去,像一尾被煎的魚。聽著尤加燕的鼾聲,她恨不得數著綿羊快快睡著。每到這個時候劉子夕就開始懷念梁惠敏,和梁惠敏起碼還可以傾訴可以發牢騷。那女人從結了婚就基本上不和劉子夕聯繫了。結了婚的女人可能是有很多新的事情要對付,同這些單身女人聯繫自然要少。

    不過邁出一步卻覺得已是山遙水遠。她已成了她們不堪回首的故國夢。

    尤加燕大約也覺得和劉子夕住在一起不是很舒服,同一個其實是陌生的女人住在一起,被她每天看著脫衣服穿衣服都是一種考驗。所以過了一段時間,尤加燕晚上也開始不回來了,就像梁惠敏當初一樣,隔幾天才回來一次。想來也是住到男朋友那邊去了,大概也是被嚴酷的現實逼著乾脆和男朋友住到一起算了,總比和一個女人住在一起強。這些女人,紛紛向自己的男人投奔而去。只把她一個人拋棄在房間裡,時間裡,曠野裡。她像她們在歲月中留下的一張蟬蛻,象徵著她們曾有過的一段歲月,她們自己卻是萬般也不肯回去的了。她只活在了她們的緬懷中。

    於是,現在很多晚上就只剩下了她和對面的男人。第一次和異性合租,劉子夕忍不住有些緊張,對面的男人會不會對自己有什麼企圖?自己晚上睡覺的時候應該把門鎖上,要避免他過來搭訕,他無非就是敲開門說我借用你的一下什麼吧,然後趁機和她聊天,再然後劉子夕冷笑著完全預料到了男人的那點伎倆,他也只能這樣了,他還想怎樣。可是對面的男人一到了晚上就不再出門,不知道在那扇門後一個人在做什麼,更別說來敲她的門了。等了幾個晚上沒有一點聲息,倒搞得劉子夕自己不好意思起來了,一個人在黑暗中躺著都覺得臉紅。難道沒有意識到對面住的是個女人嗎?這讓她簡直覺得氣憤。這分明比晚上敲她的門更侮辱她。

    可是,他好像確確實實沒有意識到她作為一個女人的存在。下班一回家他就鑽進去天昏地暗地看電視玩電腦,不是實在需要上廁所他就絕不出來。所以,兩個人幾乎連個打照面的機會都沒有。他居然無視自己是個女人。難道自己在男人眼裡已經不堪這種地步了嗎?都不能被一個男人注意到?

    又過了一段時間後,劉子夕才發現,雖然老婆不在身邊,這男人在這個城市裡卻也不是孤單的。每到週末就有一個女孩過來找他。兩個人緊緊關著門,門裡也聽不到任何動靜,不知道在裡面做什麼。劉子夕倒是和這女孩在衛生間門口打了幾次照面,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看起來年齡也就二十出頭,臉很白,像江上浮起的晨霧,白得看不清五官。這女孩顯然在她面前是心虛的,終究覺得自己都見不了人。一見她就趕緊把頭低下去,避免和她打正面。她便更有些肆無忌憚地盯著這女孩看,帶著些把玩的味道,似乎要放在手中細細地觀賞一番才過癮。女孩開始的時候來一會就走了,後來開始留下過夜了,再後來,某一天,劉子夕突然發現,衛生間裡突然多了些女人的用品,不用說,是這女孩的,她搬過來住了。

    難怪這對面的男人從來沒有注意到她是個女人。她無端地有些痛恨這個突然寄生進來的女人,給一個男人做小三,還要佔地盤,還要侵略她的空間。她恨不得把這女人的東西扔出去。她簡直痛心疾首地想,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和一個三十多歲的已婚男人混什麼混,做他的情人也犯不著正式搬過來吧?難道她還幻想著有朝一日在這男人手裡轉正?可憐的小姑娘,太不經世事了。她也有些鄙視這對面的男人了,把老婆扔在老家,在這裡再找個小姑娘,帶著人家還要過合租生活?難怪都回去了又跑出來,哎。

    她一邊憐憫一邊幸災樂禍地觀察著這女孩。對面兩個人早晨一起出去,晚上前後腳回來,然後男人看電視玩電腦,女孩則繫起圍裙下廚做飯。一副有情有義恩愛有加的樣子。因為這個女孩的加入,尤加燕回來得更少了,回來了覺得還是四個人擠在一起,簡直是沒有自己的地盤。有時候十來天都逮不住她一個人影。截止目前為止,這屋子裡的格局居然演變成了她和一對情人住在一起,而且人家恩愛有加,儼然她是塊多出來的贅肉。

    她簡直是氣憤,怎麼會演變成如此格局?那三個沒良心的女人都紛紛嫁人的嫁人,同居的同居,唯獨她一個人還守著這間破屋。守著一個異地的看不清摸不著的男人。她帶著些賭氣地和這個男人一直交往著,似乎是為了證明梁惠敏的錯誤,但現在梁惠敏已經嫁人了,她做什麼她都看不見了,還做給她看嗎?兩個人認識已經有半年了,卻只在中途見過一次,還是梁惠敏去出差的時候路過南京兩個人見了一面。醫生遲遲不來看她這本身就是個極其強大的證據,證明梁惠敏是對的,足以讓她感到這感情的虛弱了,可是劉子夕還是不願放棄。所有的人都告訴她異地戀是不靠譜的,可是她想,所有的人都以為是那樣的,可是這世上一些真正的東西卻只能在那些萬一的後面吧。她要堅持下去,萬一她就得了正果呢?

    兩個人依然是短信電話地聯繫著,但一說到見面彼此都說太忙,等有了時間再說。似乎兩個人都靜靜地觀察對方的動靜。他們也不會說到什麼時候結婚,不說任何具體和確切的承諾,她作為一個女人怎麼能先說這些話?太辱沒自己了,好像自己坐實了嫁不出去一樣,他不提她就永遠不提。雖然她真的很需要很需要他一句踏踏實實的話,哪怕就一句,那就是,你嫁給我吧。也許他只要說出這句話,她真的會奮不顧身地跑去找他。可是他不說,一直不說。於是兩個人就這樣在虛空中打著太極。

    劉子夕經常覺得等他的電話短信等得心力交瘁,簡直覺得自己是被他用繩子操縱著的一個木偶,他在電話那半邊扯扯繩子,她在這邊就要翻幾個跟頭。他高興了她也跟著莫名地高興,他說兩句甜言蜜語,她就可以幸福一天。因為她願意給自己留下一點希望的火種。這種殘忍悲傷的感覺幾乎讓她落淚。為了減輕這種絕望感,她又時刻無比冷靜和清晰地告訴自己,決不能把自己在一棵樹上吊死,看吧,他對你又有多少誠意?都不來看你。這個男人只可以作為一種可能,因為他就是把你當做一種可能,而不是全部,自己絕不能把他當做全部了,不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她可以讓自己相信那個意外的存在,卻沒有力氣全力以赴地等這個意外的發生了。她必須承認,不過一年她的心就老了。相親,當務之急,還是要一邊相親。就是再噁心也要去。她都三十歲了,三十歲足以讓一個單身女人身心俱損,更何況她是個住在破合租房裡的窮單身女人。等著一份不靠譜的異地戀,此外基本一無所有。

    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壓力下,劉子夕又強迫著自己相了幾次親。

    一個男人,大學老師,喝茶的時候翹著蘭花指嚴肅地對她說,我這個人一半在藝術世界裡,一半在現實中,我分得很清楚的你能不翹蘭花指了再談世俗與藝術嗎?

    一個男人,博士,我請你吃飯好嗎,我知道一個地方,一晚粥只要兩塊錢,又便宜又實惠你覺得一個男人太小氣了也是優點?

    一個男人,公務員,你是正式工作嗎?你一年能收入多少錢?你平時需要加班嗎,有時間做家務嗎你是找老婆還是找保姆?

    一個男人,軍人,你有本地戶口嗎,我轉業的時候是要跟著配偶的戶口走的,你要是本地人咱們以後的生活會更好些你是不是還想問我有沒有房子,你直接住進來就算了?

    一個男人,畫家,你太自我了,你考慮我的感受嗎?你根本不注重你的細節,你讓我很受傷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一個男人,商人,我是有房的,你家能陪嫁一輛車嗎你當是在買菜砍價呢?

    一個男人

    劉子夕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卻在嚴峻的現實面前更加精神抖擻,就像在寒冷中人不會懨懨欲睡一樣。她一開始的時候還要向人介紹自己,我是中文系現當代文學專業的研究生畢業,後來乾脆把這步省略掉了。因為沒有男人關注她是什麼專業畢業的,是現當代文學還是外國文學,他們更願意拐彎抹角地打聽,她一個月工資多少。劉子夕已經近於悲壯了,簡直有了些壯士斷腕的決心,你們這些俗物,我非要找到一個給你們看看。

    半年時間又晃過去了,現狀仍然沒有任何改觀,劉子夕進一步心力交瘁,把找男友史無前例地提上了最高議程,重要性蓋過了其他種種,工作也暫時應付一下,其他的都暫時應付一下,先找男人。我就不信,我就是不信找個男人比找個三條腿的螞蚱還難。

    劉子夕把範圍從相信擴展到參加相親派對,豁出去了,反正就這張臉,反正都三十了,不要了。萬一遇到熟人那就打個招呼,你也來了?要不還能怎樣。相親派對上,男男女女赤裸裸地互相打量她,她也可以屏住呼吸承受下來了,人啊,真是最潛力無窮,到了最後,什麼承受不了?相親派對上,男男女女都像過年一樣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小心翼翼又不敢露痕跡的化妝,極力矜持著又千方百計想被異性注意到,連中年的男男女女們都一下清純羞澀起來,垂著眼瞼,目光的余角卻流暢而精明地橫掃一大片。先用排除法。

    劉子夕簡直不忍再看下去了,一陣心酸。大家,包括她,都是超市裡的商品,在這裡供人參觀,挑選,討價還價,最後成交。

    主持人終於煽情煽夠了,放生了這些男男女女,讓他們自由活動,自由找伴聊天。劉子夕慌忙退到吧檯處,吧檯那幾把椅子上沒人,因為燈光太明亮了。反正是找不到藏身的地方,不如乾脆把自己晾到燈光下,省得覺得自己猥瑣膽怯的像只地鼠一樣東躲西藏。她坐了下來,要了一杯柚子茶。柚子茶裡沉著的燈光透過玻璃落在她手上,像一盞燈籠。她無意中一低頭居然看得清自己手上的毛孔,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這麼明亮?這時一個男人過來了,坐在她旁邊的吧椅上,她有些微微的緊張,只專心喝手中的茶。男人說話了,可以聊聊嗎?她鼓足勇氣一轉臉,看到了一張很普通的臉。

    一個很普通的男人。她心裡一陣嘀咕,自己在人群裡還算得上出眾,這種普通的男人敢腆著臉找自己,一定是因為他有什麼可自恃的東西。男人已經開始做自我介紹,我叫勝剛,在一家合資企業工作,現在做總經理助理,今年三十二歲。

    她像做方程一樣把這個男人演算了半天。長得相貌平平,這是好事,帥男人多數是為有錢有年齡的女人準備的。家境貧寒,這更是好事,靠自己打拼的男人才有成為績優股的潛力。找有錢男人那都是要付出代價和戰術的,自己早已心力交瘁,哪有那麼多力氣。做到了總助?雖然眼前不怎麼樣,可是早晚會是個副總吧,前途應該還是有的。還是找個藍籌股培養著吧,這年頭現成的男人都是別的女人的,要想搶過來也不是件易事,先不說自己魅力夠不夠,萬一失手還要留個經典的罵名,狐狸精。

    可以一試。勉強地,萬般無奈地一試。

    突然之間,劉子夕發現自己簡直就是第二個梁惠敏,這麼周密地世俗地演算,簡直有蓋過梁惠敏之勢。自己什麼時候已經成這樣了?在那一瞬間,劉子夕看著面目全非的自己有些恐懼,又有些從沒有過的踏實。這說明自己開始人間化了吧,終究是好事,說明離嫁出去不是很遠了吧。

    她離梁惠敏越來越近了,就好像,那個女人正站在她的身體裡。

    她開始和這個在相親會上隨手收割來的男人約會。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她做好了一切受打擊的思想準備,比如翹蘭花指,比如三句話之內問她工資多少,比如問她父母有沒有退休工資。但是他什麼都沒有問她,他什麼都不問,對他自己也隻字不提。他們一直聊著些無關痛癢的東西,比如,音樂、美術、文學。像兩個英國人在聊自己的高爾夫球和狗。她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看著這個男人,想,他想幹什麼?這個男人,他究竟想幹什麼?他對她竟然沒有企圖?一點沒有?難道,他想和她談愛情?

    可是,她決不能對他這麼容易就手軟。哪怕是一絲一毫的,都會讓她丟掉苛刻,警惕甚至刻薄,最後她會丟掉刀刃,變得柔軟,臃腫,像塊吸飽了水分的海綿。

    他們小心翼翼地約會著,審視著對方,揣摩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他舉一步棋,她就考慮走哪一步來應戰,下一步再走哪步。這種舉步維艱反倒給她一種新鮮清冽的刺激。真是有些棋逢對手遇到知音了。難道他真的和別的男人都不一樣?真的是被她身上的某一種質感吸引?他穿過洶湧的人潮直直找到了她?這種情節又似乎太戲劇性了。概率幾乎為零。連她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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