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女生 第9章
    兩個女人要了咖啡,兩個人雖是第一次單獨約會,卻都疑心不是第一次,似乎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劉子夕說,我真是喜歡你的衣服呢,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想,真是精致啊。祝芳笑,我是這麼多年就剩這麼點東西了,真是覺得路越走越窄。我是認了死理向這個方向靠,你看你年輕就是好,穿衣服多從容啊,什麼衣服隨便一穿都像是自己的。

    劉子夕想,這話聽著是誇她,其實還是對比著誇她自己,不就是說她自己穿衣服有品有調嗎?真是老女人的優越。頓時心裡竟有些無端快樂起來,便更有心思和祝芳兜兜轉轉,開開玩笑。劉子夕笑,我們聊點輕松的,你有過一夜情嗎?說完了自己先掩嘴笑,有些不忍看祝芳的表情。

    果然,祝芳不接招。她微笑著說,你呢?

    劉子夕想,你就裝吧,累死你。以為我不敢說,我還偏要講給你聽,看看你們這些聖女的表情。她喝了一口咖啡開始說,我還真有過一夜情。怎麼說呢,剛開始像輕喜劇一樣有趣甚至滑稽,到後來卻讓人落淚。我和一個男人在火車上認識了,晚上下車後已經很晚了,我們一起吃了晚飯,然後我們就在賓館開了個房間。嗯,一進房間當然先是做愛。做愛之後,我們背靠背躺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躺在身邊的其實是個陌生人。這時候,他先和我說話了,他最先和我聊的居然是電影。他說,一個喜歡《高度忠誠》或《木蘭花》的人只是單純的喜歡美學,喜歡《出租車司機》和《優雅之邦》的則是有暴力傾向的人,如果一個一貫喜歡施瓦辛格的人突然請你看《隨心所欲》,那就說明她已經出問題了。

    我們又討論了性,我說,你知道女人為什麼喜歡購物,那是女人在性方面沒有得到滿足,她就會有強烈購物的沖動去填滿自己的空虛。對女人來說,給自己買東西就像一場性行為。他笑著問,那女人的性高潮是不是有很多是裝出來的。我看著他說,你以為呢?他笑,可是男人的性高潮是裝不出來的。我說,其實男人更喜歡知道女人的想法,更有窺視女人內心的欲望。

    他說,和一個人保持關系,沒有性終究是不牢靠的。我說,我只是覺得,和一個人保持著關系,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他說,這只是男人和女人在逃避孤單,然而又越來越發現找不到什麼牢固的東西去維持他們的關系,那就只有性了。而性,本身又似乎是最脆弱的。

    我說,我們兩個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麼突然在一張床上討論這麼嚴肅的問題?

    他說,其實不是偶然的,是太多的事把我們帶到一起的。只是這些,我們都看不到。它們在我們的背後。像一只手。

    我笑,我們還不如討論一下,做一次愛需要550的卡路裡,而吃一只冰激凌正好補充550卡路裡的熱量,和做一次愛正好能量持平。那我們做愛之後是不是就該吃一只冰激凌?我可以知道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嗎?

    他說,我是做科研的,生物,下周就要去美國讀博士了。

    我們突然開始沉默,沉默了一會之後,我終於說,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做愛之後為什麼要聊天,就好像我們有未來一樣。事實上,我們不過就是這一夜。

    他突然把臉轉向我,如果我對你說,和我一起走呢?

    我也看著他,突然有些緊張,因為他的目光,讓我覺得很害怕。我說,你不會那麼說的。

    他盯著我的眼睛,如果我說了呢?

    我說,你不會說的,這不好玩。

    他說,我想知道你是誰?

    我說,那有什麼意思?你要走,而我要留在這座城市裡繼續生活。我也不可能在一個小時裡告訴你我的一生。你只是我未來旅途前的一次冒險,是我回避這個世界的一種方式。我們對彼此來說其實什麼都不是,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張床上。

    他說,可是我以後想知道你過的怎麼樣。

    我說,以後別問我過的怎樣,那與你無關,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事情。

    他說,可是我想把我的經歷包括我小時候的所有創傷告訴你,你願意聽嗎?

    我看著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他也看著我,因為,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在那個晚上剩下的時間裡,我們緊緊擁抱,就像一對情人那樣,我在他懷裡無聲地流淚。我們卻沒有再做愛。這樣抱著直到天亮,我們穿好衣服後就各奔東西,連電話都沒有留。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我的。

    祝芳看著她,一手托著杯子,由衷地說了一句,確實感人。

    劉子夕說,該說說你的故事了。

    祝芳慢慢地開口,像在找合適的詞,我覺得女人這輩子翻來覆去圍繞的都是男人。有愛也好沒愛也好,最後逃不出的都是男人兩個字。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女人其實終生在自己的周圍給自己劃牢,怨不得男人。我二十六歲就結婚了。和我丈夫從大學時候就開始談戀愛,畢業後三年結了婚。前後談了五年戀愛,不算短吧。在我們結婚的第二年他就有外遇了。那次我出差回來讓他去接我,他卻說是晚上得加班看個稿子,讓我自己回去早點睡覺。你知道女人都是有直覺的。就是在那一秒鍾裡,我已經聞到了某種氣息,我說不出來是什麼,但我一定聞到了。我打車去了他的單位,他的辦公室裡根本沒有人,他在撒謊。我就是這樣發現他有外遇的。你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比他大將近二十歲,很有錢,很精致很漂亮的那種女人。我第一次站在她面前的時候,覺得自己連一點余地都沒有。她居然和我說,我不會拆散你的家庭的,我不會和一個這麼年輕的男人結婚的,只是我真的喜歡他,他也真的喜歡我。

    你聽到了嗎,她就這樣告訴我的。十年後我才明白,這個女人其實也不過是想要一點愛的女人,她一直不結婚是因為婚姻讓她沒有安全感,她怕男人圖她的錢。有錢的女人就是這點悲哀,不知道男人是喜歡她的人還是喜歡她的錢。還不如那一點點真心實意的喜歡來的安全,不管是什麼形式,不管這男人是不是已有家庭有妻兒,哪怕是虎口奪食般從別的女人手中搶過來的一點點愛她都要。十年前,我就像你現在這麼大,我覺得她是世界上最無恥的女人。我不想離婚,所以用了那個年齡裡才會有的各種愚蠢的辦法逼他反悔,逼他回到我身邊。你想想,你可以逼著一個男人回到你身邊嗎?我每天哭鬧,把他父母叫來給我撐腰,跑到他單位找他領導,就是從那個時候我開始化妝,開始把一個月的工資全拿去買衣服。因為我發現如果一個女人不夠精致不夠美麗,那你自己就永遠不會有安全感。女人的美麗都是被逼出來的,那不過是一件自我保護的道具。

    後來?後來我們當然沒有離婚,因為我懷孕了。但是和你說實話,後來我真的為他和那老女人之間的感情感動。他們真的是彼此喜歡,兩情相悅,可以跨越年齡,跨越時間,而且無所企圖。現在你還能見到這樣的愛情嗎?他和她的感情遠大於他和我的,和我的感情不過是帶著一點懵懂無知,對她卻不是。背著我他們一直保持著聯系。再到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就不聞不問了。那女人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看起來卻像三十多歲的女人,那麼精致那麼美麗的女人,我輸得心服口服。我的兒子出生後,我就再也不想管他們了,隨他們去。只是,我自己呢?我被逼的只能愛自己,我只能對自己好一點。一段時間裡,買衣服和買化妝品基本上成了我最大的嗜好,准確地說,成了我的精神支撐。又過了三年,我突然發現,其實我已經和那女人沒有什麼區別了。因為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我跨越了我多年固守的道德底線。我想活下去,所以後來我和兩個已婚男人有了曖昧關系,因為他們都喜歡我。我需要他們的愛,不管是多麼短暫。我就想要那麼一點點愛。三年時間我就成了她。荒誕嗎?

    更戲劇性的是,那兩個已婚男人居然是好朋友。因為工作關系我先認識了其中的一個,和他在一起時感覺很輕松,是那種很會照顧女人的男人。我們一起出去玩,為了掩人耳目,他叫了他的好朋友和我們一起出去玩了幾天。可是在我們回去之後,他的朋友給我打電話了,他在電話裡對我說,他喜歡我。我嚇一大跳,我說,李浩明不是你的好朋友嗎?他笑,你又不是他的妻子,即使是妻子,我就不能喜歡了嗎?那段時間我真是瘋了,無愛的恐懼把一個女人逼得面目全非。我開始和後一個男人約會,同時我驚恐地發現,他真的比他的朋友更適合我。他簡直是憑著敏銳的直覺把我從人群中找到了。你知道嗎,是找到的。這個男人就是鍾昊佐。

    我和他認識七年了,我們一直這樣交往了七年。我從沒有問過他會不會離婚娶我,他也從來沒有問過我打算不打算離婚。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和他在一起?因為我們在一起時沒有任何道德的束縛和壓力。什麼是道德?我們在一起就是道德。我們維持了一種最可貴的狀態,就是自由。直到那時,我才真正明白了我丈夫和他的情人之間為什麼會那麼長久,沒有婚姻卻那麼長久,因為他們就是這樣的,達到了自由,這兩個字不是靠精神或身體來維系那樣簡單的,是遠遠走在了精神和身體之上。

    在最初的日子裡我有瘋狂的罪惡感,我覺得自己喪失道德准則,喪失感情准則,我似乎突然之間游離於一切准則之外了,我就像一個外星人一樣飄蕩在人群裡。可時當有一天,你發現你只要那一點真實的時候,你就突然自由了。也許我們都是這樣吧,一路走來,漸漸拋掉所有能拋掉的,最後發現只有那剩下的一點點核是自己的。在這幾年時間裡,我和他一直交往著,他也和別的女人有曖昧關系,我也曾和別的男人有過曖昧關系,我們也可能會吃彼此的醋,但我們什麼都沒有說過。因為我們知道自己無權干涉對方,也不想干涉對方。你沒發現嗎,不能順從欲望的人,最後反而成了弱者。

    我怎麼突然就和你說了這麼多?可能是我們真的很有緣分吧,還有就是,你很真誠,我看到了。我想,我確實開始喜歡你了。

    劉子夕拿勺子一點一點地攪著杯子裡的咖啡,咖啡杯攪成了一個漩渦,在杯子裡無聲地旋轉著。她看著這漩渦想,只一眼兩眼之間,這女人就已經看到自己和鍾昊佐那點曖昧和這曖昧的走向了。這樣的女人,真是可以引為知己了。她剛才其實是在告訴她,她和鍾昊佐之間不過是一種自由化了的情人關系,沒有什麼未來,也沒有什麼契約和束縛。她在告訴她,她和鍾昊佐,與自己和鍾昊佐不過是兩條平行線,她們互不干擾,各走各走的,哪怕你就是和他要婚姻,也和我沒什麼關系。她同時也在暗示她,要想和鍾昊佐有婚姻這樣的關系不是很容易的。想到這裡,她抬起頭對對面的女人笑,又想,難怪這女人精致得都有點病態了,原來也是被另一個女人逼成這樣的。

    看來,女人一生遇到的真正劫數其實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女人為了拯救自己,就必須得先拋棄自己,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對面這女人對自己會不會也是個劫數?難怪鍾昊佐和老婆分開七年還如此從容不迫,果然背後是有女人的。現在,這個女人自己浮出來了,而且就在她對面。

    再見到鍾昊佐的時候,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她謹慎地在他們之間鋪開一種類似於戀愛的循序漸進,吃飯就是吃飯,聊天就是聊天,可以稍微曖昧一點,但也僅此為止,不能有比曖昧更多的東西了。一眼就到底了,那就已經是鐵定的情人標簽了。可她現在需要的,不是情人關系。她想起祝芳的話,鍾昊佐當年在電話裡直接就對她說,我喜歡你。他卻沒有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這有兩種可能,或者他對她喜歡得不夠,或者,他沒有把她當成情人看待,他也在循序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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