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女生 第8章
    他在,她進去了,卻一愣。裡面有兩個人。除了鍾昊佐,還有一個女人。女人三十五六歲的樣子,戴著眼鏡。女人見她進來,站起來,微笑著對她欠了欠身。劉子夕本能的嫉妒,這麼優雅。不過,優雅不就是年齡和錢砸出來的嗎?你比我白大這麼多歲了嗎?女人穿著一件猩紅色的毛線編織的旗袍,中式的盤扣緊緊裹著修長的脖子,看不出脖子上的年齡輪。頭髮簡單地捲成一個髮髻,別著一隻烏木簪。一隻手上戴著一隻翠綠的玉鐲,手邊是一隻更翠綠的編織手提籃。

    無懈可擊的精緻。但也就在那一瞬間裡,她知道這是個寂寞的女人。因為過於精緻的女人是在用這種細節上的不厭其煩來抵制身體裡的空洞。她是虛弱的。而且過於精緻的女人容易給男人壓力感,不如偶爾有些小破綻的女人可愛和家常。

    劉子夕也對她笑了笑,然後看了鍾昊佐一眼。鍾昊佐正看著她,這時又把目光轉向了女人,說,這是我們雜誌社的編輯。又指著女人說,這是外文出版社的外語編輯,我的老朋友了。這話多少帶著一點解釋的意思。其實一個上司對自己的下屬完全沒有必要這樣說話的。劉子夕便想,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過,他用這樣解釋的口吻,也是在告訴她,她不是個普通的下屬。她便落落大方地把藥放在了桌子上,說,今天開會的時候看您感冒了,所以過來給您送點藥。她又回頭對女人一笑,準備往出走的時候,鍾昊佐在背後叫住了她。晚上一起吃飯好嗎?一起?他和兩個女人?劉子夕掉過頭看了他一眼,他正看著她。他敢,她還有什麼不敢。她沒有再看那女人,笑著對他說,好啊。

    三個人決定吃西餐,他開車,兩個女人坐在後面,三個人一起到了一家叫天堂的西餐廳。一路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像個沉悶而安穩的三角形。在車上,劉子夕暗暗檢點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著裝,看是否能經得起這女人的推敲和比試。如果不坐在這女人的面前,衣著是沒有問題的。她對穿衣向來是不含糊的。衣服是女人的第二張臉,小視不得。不過她的穿衣服是不動聲色的精緻,是一直往深裡探去的講究,因為她覺得內斂的著裝其實是暗含功力的。不是一片喧嘩的擁擠,但因為連著裡面很深的地方,彷彿衣服裡也長著血液一般,更容易讓人忘不掉。只是這女人穿衣走的不是大路,倒是有些旁門左道的意思,這倒是有些麻煩了。不過她最大的優勢也是最鋒利的,她比她年輕的多。沒有不害怕年齡的女人,除非她不是女人。

    三個人剛點好菜的時候,鍾昊佐的手機突然響了。他嗯嗯啊啊接了個電話,然後就對兩個女人說,真是不好意思,出版局的幾個領導叫我過去陪酒,這是工作陪酒,不去還不行,得罪了那幫老頭子,以後就別幹了。這樣吧,你們兩位女士慢慢吃,吃完早點回家,改天我再請客賠罪。我的牛排你們也幫我吃了吧。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等兩個女人回過神來的時候,鍾昊佐已經從眼前消失了。他把兩個女人扔在了這裡。他居然也放心?一個是曖昧的女下屬,另一個,大約是他的情人吧。劉子夕看了看周圍,覺得這格局倒像是專門為她們準備的。

    兩個女人碰了碰杯子裡的紅酒,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兩個人默默地吃著面前的牛排,滿耳朵全是刀叉碰著盤子的聲音,有些朔風中的兵器聲,冷而硬。劉子夕放下刀叉,說,不敢再吃了,今晚吃了這麼多卡路里。那女人也放下叉子,卻是小心的把叉頭對著自己。一板一眼的淑女做派。劉子夕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女人,想,真是入戲太深了,如今這樣的女人也真不多見。看了看周圍,開始找話題,為什麼要給它起名叫天堂呢?我真是覺得奇怪,不像個西餐廳的名字,倒像個歌舞廳的名字。

    女人笑,笑起來的時候用食指和中指捂在了嘴唇上,小拇指翹起。這個很幼稚的動作被這女人做出來卻沒有讓她覺得太突兀,甚至是稱得上風情的。她的手指很細很長,保養的很好的那種可以拍廣告的手。在一瞬間裡,她和對面的女人多少有了一點身體深處長出來的親切感。這個女人。就算是做戲,也是做戲做到骨子裡的那種女人。這多少讓她有些悲愴。一個正可以做知音反可以做敵人的女人。多麼可怕。她怎麼淨是遇到這樣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些還沒過招就知道肯定會有糾葛的男人和女人。她終於想起要問她的名字,在問之前,她就想,一定是個文雅得能砸死人的名字,字都是從詩經從宋詞裡拈出來的。還好,她叫祝芳。一個俗艷的小市民家庭裡出來的名字。由此可見,她的出身不過是一個小市民家庭。一個人的出身是對同類最大的壓力,因為那是根子上的東西,最不可改變。她們根子上是平等的。這讓劉子夕又舒服了些,她想,一個小市民家庭出身的女人竟也出落得如此優雅,真是歲月造人。

    無意中一抬頭,劉子夕突然發現這家餐廳的天花板上全是鏡子,從頭頂的鏡子裡正好可以看到倒立著的她們。她指給祝芳,你看,我們就像看著另一個世界裡的自己。兩個女人便仰起頭看著頭頂的鏡子。鏡子裡的女人倒立著也在看她們。四雙目光遇到了一起。兩個女人歪著頭看了半天的天花板,都覺得脖子酸了才低下頭來。大約是覺得彼此都有點失了做派,兩個人看著彼此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劉子夕說,怪不得叫天堂,這個老闆簡直是個老頑童,我開始喜歡這個地方了。下次我請你在這喝咖啡好嗎。

    祝芳理了理耳邊掉下裡的一縷頭髮說,我先請你吧,按年齡說,我是姐姐。劉子夕這才知道這個女人三十八歲,比她大整整十歲。劉子夕在與鍾昊佐隱秘約會的同時,背著鍾昊佐開始了與祝芳的聚會。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約會的快樂是真實的,兩個女人聚會的快樂卻更真實。兩個女人如果一邊暗地裡較量著一邊喜歡著對方的話,那真是世界上最可靠最安全的一種關係。像一處築在半空中的巢穴,在男人身邊疲憊的女人們隨時可以投奔而來。所以,最後,女人們都發現,愛女人其實比愛男人更容易更安全。

    她們把地點就選在了天堂西餐廳,像選好了一處戰場。她們正式開始較量,她們的第一次聚會上,祝芳上身穿一件碎花小夾克,下身穿一條藍色魚尾裙,頭上裹著一條絲巾,把頭髮全盤在了裡面,手裡拎的是一隻手工牛皮包。她一路婷婷裊裊地走來時,天花板上,牆壁上到處都是她的影子,偌大的西餐廳裡似乎裝滿了這個女人。劉子夕忍不住和周圍所有藏在暗處的目光一齊注視著這個女人。祝芳在魚尾裙裡邁著小碎步,像走在舞台的追光燈下面。劉子夕想,真是自戀的女人啊。相比之下,劉子夕穿得很簡單,一襲樣式簡單的羊毛裙,黑色長靴。她知道和這個女人比試,捷徑只有一條,就是簡單再簡單,千萬不能比精緻。這個女人在精緻上的功力顯然不是三年五年修煉下的,她要走和她相反的基調。還有就是,別的都好掩飾,只有青春是越掩飾越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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