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劉子夕看著鍾昊佐的杯子說,我給您換一杯熱水吧。說完就拿起那只杯子走到飲水機旁,她在接水前把一隻指頭放在了水下試了試水溫。結果水很燙,她把那只指頭迅速抽了回來,下意識的含在了嘴裡。鍾昊佐走了過來,拿過杯子,然後握起她那隻手,仔細地看著那只燙紅的手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是想試試水熱不熱。他沒理她,卻抓著那隻手不放,扭頭對服務員說,麻煩給我一碗醬油。醬油來了,他不由分手便把那只指頭按了進去,這時候才說了一句話,沒見過比你還笨的人。劉子夕靜靜地看著那只泡在醬油裡的指頭,這句話聽起來和今天晚上前半截所有的話都已經不同了,他在這句話裡拔掉了話周圍的柵欄,直直地坐到了她的對面。剛才兩個人隔著一張桌子其實是隔了半個地球,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猜測著。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真的坐到她對面了。其實她剛才故意把這只指頭燙傷為的也不過是看看這個男人會怎麼對付這只女人的指頭。這個指頭的背後是一個女人。
又是幾天沒見面,她沒聯繫他。她要按兵不動,雖然在事實上她已經喜歡他很久了。越是這樣她想要的越不是吃吃飯上上床的情人關係,他是完全有可能成為單身男人的,但千萬不能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女人布下的蛛網上的獵物。過了幾天,晚上的時候,鍾昊佐先發來了短信。他用的是短信而不是電話,多少讓她有些隱秘的快樂。電話是正裝,短信則是不見天光的內衣,貼著皮膚,尺寸質地只有自己知道。他問,在幹什麼?她說,洗了一堆衣服,腰快折斷了。他說,是衣服太多還是腰太細?她一個人悄悄笑,這樣文雅的男人居然也會說這樣的俏皮話。大約他現在也是一個人才會有這樣的心思吧。下了班,離開主編室,他也不過是個寂寞的男人。其實在這城市的哪張面孔下不是一顆寂寞的心呢?卸了妝,脫了衣服,大家都一樣。
在辦公室的時候,她經常在自己的角落裡安靜地看著他的目光,當他看到她時卻慌忙避開。她坐在辦公室裡卻能清晰地感到他身上的氣息,在紛擾的人群裡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他向辦公室走來了。那不是憑著腳步聲聽到的,那完全是感覺到的。一年的時間裡她平淡地上班下班,仍是敷衍地應付著博士的郵件,那天下班之後,她正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加班,手機響了。她有些吃驚,是鍾昊佐。他問,你在哪裡?他直接問,你在哪裡,而不是小劉或別的什麼稱呼。這讓劉子夕多少有些緊張,她說,我在辦公室。他說,下來吧,我在辦公樓下等你。她掛了電話突然緊張得有些手足無措,取出鏡子象徵性地朝裡面看了看,然後抓起包下了樓。
上了車兩個人都沉默著。後來車開到了環城路上,他放慢了速度,車走著像散步一樣。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淡淡聊著,聊一些最無關緊要的閒話。她想,他究竟把自己叫出來幹什麼。她有些忐忑地等待著,但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後來把車停在了路口,她更緊張了,但他沉默了一會說,你住哪?我把你送回去。她說就住單位宿舍。她說的語氣有些澀而慢。她承認,她有些莫名的失望。她不知道這失望的源頭在哪裡,但她還是清晰地感到了失望。
有時候她也想,一個畢竟有妻子的男人還想怎麼樣,自己是不是應該早點離開這裡,離開這個男人。可是這點理智很快就被另一個更巨大的幻想淹沒了,那就是,他萬一會離婚呢?難道他就這樣下去嗎?已經是名存實亡的婚姻。
有時候輪到她打掃辦公室的時候她會有意在他辦公室多停留一會,把桌上的東西很仔細地擦一遍,拿著那些他用過的東西她仍能感覺到其中的溫度。鍾昊佐隔一段時間會約她一次,有時候去吃飯,有時候去喝咖啡喝茶。這些約會像養料一樣更滋養了她那點幻想,它在她身體裡幾乎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她再也拔不出它來了。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把它拔掉,她任由它就這樣長下去。一次他們坐在光線幽暗的咖啡廳裡,音樂若有若無地飄著,她用手中的銀勺慢慢攪動著杯子裡的咖啡,鍾昊佐也不說話,就這樣兩個人坐了好長時間。她突然覺得應該發生點什麼了,但是還是那麼平靜,什麼也沒發生。他們走出咖啡廳的時候她明顯感到自己是帶些落寞的,她馬上又嘲諷自己,你就那麼寂寞嗎?
甚至有的時候她覺得應該拒絕他,不應該和他再出去了,可是她管不了自己了,只有是他,她就拒絕不了的。
那天晚上,他又一次出其不意地約她,今晚不忙,約你去河邊散散步好嗎?她略一猶豫就答應了。現在是他在引導著他們的走向了,而這種走向也正是她想要的。所有的矜持都得有個限度吧。他們沿著河走了很遠,河邊有風,她的長髮四處飛揚起來,她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有些冷。這時,他的一隻手抬起來很自然地放到了她的肩上,輕輕一用力,就把她攬在了懷裡。她沒有任何掙扎地,平靜地不能再平靜地投進了他的懷裡。這一抱像是已經等了十年八年,又像是生疏到碰都不敢碰。
他們默默地擁抱了一會她便從他的懷裡掙脫了出來,他沒有阻攔,放開了她。他們繼續往前走。她邊走邊想,這是不是有些太快了?可是,晚上來河邊這本身就是一種暗示。如果一個河邊的晚上他什麼都不對她做,她還是會悵然若失。不管怎麼樣,這個擁抱還算自然,不過這個晚上也只能就這個擁抱打住了,不能再有什麼了。就這一個擁抱也夠他們用個十天八天的了。現在最關鍵的是,她不能讓他覺得她對他是有所目的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經過多年打拼好不容易開始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所以他們對年輕的女孩子在心底有一種本能的戒備,她們與他們沒有任何結實的靠得住的細節,沒有經歷過任何經得起推敲的共同生活,所以她們在他們看來是虛弱的。但是他們需要她們,他們已經到了一定的年齡,事業已經基本到了頂點,不會有再多的發展空間,這時候征服這些年輕的女孩子自然能充分滿足這些男人的虛榮心。他們看不起她們,又離不開她們。她想,鍾昊佐對她也無非是這樣的心思,他還能怎樣?可是她需要的是他愛上她並娶她。這七年裡,他大約一直是這樣吧,需要女人又怕女人逼著和他結婚。那他到底想要什麼?
這天開會時劉子夕發現鍾昊佐感冒了,說話時一直在咳嗽。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她估計鍾昊佐還沒走,就拿著剛買的感冒藥向他的辦公室走去。她相信,她一定是雜誌社裡第一個給他送藥的人,這就是她要的效果。她必須讓他感覺到,她是個女人,只是女人的關心,但絕不是企圖,其實他有什麼?從那次河邊約會之後,他們又有幾天沒見了,彼此也沒有聯繫。她想也許他也在不動聲色地等她,就像她在等他。她決定趁著送藥的機會稍微示弱一點,給他個台階也給他個暗示,男人嬌嗔起來真是比女人還可怕。她看了看樓道裡沒有人,就敲了敲他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