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火如荼的高考如期而至。考生家長因多了些許擔心和期盼，臉上掛著比往常略微深刻的內容，蒼涼、無奈、哀傷諸如情緒低落的復合體。一般百姓任命運捉弄擺佈，也無所謂痛苦和抗爭，考上與否全憑孩子的一支筆，至於旁門左道，他們的腦殼還沒有那根筋。有錢有勢的總想好上加好，挖空心思掃清通往金光彼岸的硬性規則障礙，干普通老百姓想都想不到的事。
鄭書記有個寶貝兒子叫鄭世昌，在市一中讀高三，學習成績很差，考大學毫無希望。即便如此，全校師生沒有不知道他的，他的大名和那幾位學習尖子明星不分上下。箇中的原因不說大家也明白，他油頭粉面、衣著考究、車朋酒友、單廂思戀，標準的官家公子哥派頭。
高考前學校總要開一次家長動員大會。鄭世昌口氣蠻橫地往辦公室打來電話，鄭書記不在，春來接的。鄭書記正在小會議召開廉政建設方面的會議，這個時間不便打擾。春來找辦公室主任商量，辦公室主任乾脆利索地說，你去。春來猶豫道，既是家長，沒跟鄭書記說恐怕不妥吧？辦公室主任譏笑春來的無知，說，市委書記的時間寶貴，幾乎分分秒秒來計，何時參加過孩子的家長會？他去了坐在台上還是坐在台下，這不是為難人家學校嗎？春來的確沒想到這點，他認為在孩子面前鄭書記既是個父親，更是個學校意義上的家長，沒想到"官本位"的思想竟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放過，民主乎平等乎人權乎？
春來欲走，辦公室主任把春來喊住，說，順便告訴校長，那兩千萬校建資金鄭書記正在與市長協商，這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反腐倡廉，開源節流，我們有點官職的都得注意啊。另外，鄭書記一再告誡我們，在老師面前要謙遜，那都是有知識要面子的人，開完會請老師們到東方大酒店坐坐，溝通一下感情。他掏筆寫下一行數字3526972，遞給春來說，這是記賬密碼，鄭書記的專號，這個號碼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千萬不要讓外人知道。
關於記賬密碼，春來並不覺得奇怪，市委市政府各部門頭頭都有這個特權，何況本市最高長官鄭書記呢？
家長會本是一個教育教學方法的輔助手段，一般在期中期末考試以後，由任課老師總結一下全班同學的學習情況，然後個別交流，以便家長瞭解孩子的在校學習狀態、老師瞭解孩子在家的課外學習情況，有的放矢查缺補漏，雙方配合把學生的成績提高上去。如今的家長會似乎又有了新概念，幾乎成了校長的匯報總結大會了，有過多的宣傳成分。
鄭世昌的班主任，正是春來當年高一高二的班主任王廣來老師。老師個別談的時候，王老師一眼認出了春來，驚訝地問春來替誰開的家長會。春來說替鄭書記來的。王老師有些失態地搡了春來一把，興奮異常地說，行啊你，青出藍而勝於藍，將來發達了可不要忘了你這個沒本事的窮老師喲。春來雖然有些反感王老師這種談話方式，但他從心裡還是比較敬重王老師的。王老師工作認真，剛直不阿，師德高尚，為保護一名女學生和三個歹徒搏鬥，被學生傳為佳話，外號俠肝義膽，曾給春來深刻的人格影響。
春來向王老師詢問鄭世昌的學習情況。王老師說，校長一再交代老師多照顧，課上課下也沒少給他開小灶，可他就是不把心事用在學習上。這公子哥的毛病很多，礙於他父親的職位，管深了不是管淺了也不是，老師們都很為難。這個學期，我這個班主任有相當一部分時間是圍著他轉的。校長給我下了死命令，沒有辦法，只有另闢蹊徑。春來說，怎麼個另闢蹊徑？王老師說，這話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你把校長的意思向鄭書記匯報就是，他自然會明白的。
會後，春來要車把鄭世昌所有任課老師拉到東方大酒店。這是本城最高級別的大酒店，起價最低兩千，有樂隊的三千，有女陪的五千，據說是全陪，也不知陪些什麼。老師們想樂也樂不起來，都小心翼翼的，吃縣太爺的請並不那麼輕鬆，那官派公子哥的學習成績一塌糊塗，誰知這是"敬酒"還是"罰酒"呢？不管真假，那國酒茅台大家還是不由自主地多貪了幾杯。
最後結賬，一桌酒席整整花掉四千八百元。春來吃了一驚，輸記賬密碼的時候，他的手指哆嗦個不停。過後他去洗手間，不知為什麼，奔湧而出的眼淚伴著他的尿液往下流，一股徹骨的涼氣從腳底往上慢慢爬，爬到心臟的位置迅速在全身蔓延開來，他一連打了幾個寒噤，渾身篩糠似的發冷。王老師看到了，不動聲色地拍拍他的肩膀說，身在官場心不由己，慢慢適應吧。你有俠骨義腸，以你的性格很不適合官場，既然入了道就沒有回頭路，許多人羨慕還來不及呢，你應該高興才是。有些事情潛在水下，老師也沒辦法，也不便明說，只能隨波逐流，別看鄭世昌學習不好，將來的前途和命運，也許比班裡任何一個學生都好。春來和王老師默默對視了一會，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然後快步走出洗手間，春來要車把老師們送走。
司機回來接他，他讓司機先走。他漫步街頭，心潮澎湃，思緒萬千。小時聽說城裡的日子過得比較好，那時他理解的好是頓頓吃白饃，頓頓有菜吃。從小學到初中，一個星期標準的三十二個芋頭煎餅，八年的鹹菜他吃夠了。他刻苦努力，幻想著有一天也能擠進城裡，建起幸福美滿的一個家。家庭貧寒，他知道四千八百元對農村一個家意味著什麼，真是不敢想像，想起來就讓人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