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街上忽然打出"專業理髮店"的招牌。那時春來正上高中,按他當時的理解,專業理髮店好比醫院的專家門診,比非專家的花費要高。頭髮長了,為了省錢,他專門找了一家沒有"專業理髮店"招牌的小店。小店裡理發工具齊全,三五個漂亮小姐紅唇粉面,向他投來勾魂攝魄的火辣目光。春來年少懵懂,自然不明白那幾位小姐目光焦灼的含義,泰然自若地坐在一張低矮的轉椅上。一位袒胸露乳的小姐裹著一股濃烈的劣質香水氣味在他身上蹭來蹭去,指甲血紅的小手笨拙地拿著剪子就是不動。春來認為理發小姐沒有選好角度,便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耐心等待,理發小姐的貼身運動愈來愈有恃無恐,竟然面對面用膝蓋頂到春來恥處,那雙高聳的半遮半掩的奶子顫顫悠悠在春來臉前搔來撓去,春來心怦怦一陣猛跳,本能而又詫異地推開那位小姐。小姐看出春來不是吃色納稅的那路人,戲謔道,你真理發就去專業理髮店,別進我們這樣的小店,我們只會照鏡子梳頭不會理髮。懵懵懂懂,春來似乎明白了什麼,連忙逃之夭夭。
現如今,幹這一行的不像當初那麼含蓄了,還是打著美容理發的招牌,坐在門口直截了當向行人招手,口裡喊著,來也,來也,三十元一次,來也。她們往往集中在一條街上,被市民稱作"紅燈區",品位不高,據說光顧者小工頭小老闆較多。品位高的不打美容美發招牌,她們出入高級賓館和酒店,甚至有固定的居所,有"線人"聯繫。
春來上任不久,市公安局對部分幹警傳達了上級有關嚴查嚴懲賣淫嫖娼掃黃打黑之決定,秘密佈控,決定在子夜時分統一行動。這是公安機關絕密的統一佈署,局長王干在動員大會上強調說,誰洩密就開除誰的公職和黨籍。結果出乎意料,別說掃黃,連個黃毛都沒找到。後來才知,一個街道辦事處的派出所所長,一個"美容美發"的常戶,醉醺醺開著紅燈閃爍的警車,在華燈初放的時候,就把他管轄的區片給"關照"了。市民笑談,信息時代,網絡時代,妓女的消息比警車跑得還快。
過後接到舉報,在鳳凰山路金地小區住宅倒也抓了個膽大妄為的,她屬於品位較高的那種,當時正與一個公司老總在床上戲耍,面對警察揚揚不採。她說她與那些"無名小妓"是不同的,專供大茬,最不濟也是正科級以上或私營企業的老總,那些無權無錢的小官僚連理都不理。審訊時,她從容不迫,一臉傲氣。一位年輕的女公安幹警氣憤不過,說,你不就是憑著一張說是漂亮其實很厚的臉皮在這個世界混碗飯吃嗎?她哈哈一陣狂笑,說,漂亮的臉蛋多了,都行嗎,滋味不一樣,滋味不一樣你懂嗎?
女警察急赤白臉,無以言對。那女人更加恃無忌憚,她一連串說出市委市政府幾個重要官員的姓名,揚言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都愛吃她這一口,經常以正當的名義帶她去外地遊山玩水,有頭有臉的車牌號她能背一大堆。不能再審了,辦案人員把情況反映到市紀委,市紀委書記連夜反映給鄭書記。鄭書記第一次在春來面前表現如此冰冷的面孔,看上去似乎有些猙獰。他派春來秘密調查,再三叮囑春來,如果受阻拿出"鄭書記"這個尚方寶劍,真不行給他打電話,排除一切障礙,堅決一查到底。
此案沒有公開審理,由紀委和法院商量著辦的。程序還是正常的程序,不良女人自然有不良的結果,法律絕不會為一個妓女網開一面,牽扯的官員有群眾影響和政府形象問題,能不了了之盡量不了了之。這話鄭書記雖然沒說,但他還是繞過春來調查的事實,默許了一些人的做法。有些覺悟較高的老百姓,自然能看清這裡面的門道,說的話很是深刻,不能再審了,再審就審到書記市長頭上了。
高樓摩天霓虹燈下,衣冠楚楚者大有人在。觀其言行,個個彬彬有禮,慈眉善目,可背地裡幹著什麼勾當,你無法從現實紛亂的迷彩中讀懂他們的良知和人性。
春來正在上班的路上,鄭書記打來電話。春來聽到鄭書記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快,趕快去公安局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找個能夠俯瞰全局的觀察點。
春來立馬掉轉車頭,很來到公安局門口的大街上,他沒有下車。外邊的兩個門衛正在閒談,大院裡車靜無人,哪有什麼異常情況?春來找個僻靜處給鄭書記打電話,鄭書記在電話裡說,不要著急,二十分鐘後肯定有戲。鄭書記顯然有些得意忘形,話音竟然流露出激動不已的興奮。
春來就近找到一個可以觀其形聞其聲的俯瞰點,果然,二十分鐘後,公安局大院警笛驟響,刑警大隊正在值班的幹警快步跑進,在戴頂莊嚴的國徽門廳前列隊待命。各科室領導聚在一起議論著什麼,他們好像也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上級的命令,必須如此執行。副局和各科室領導都到齊了,單單缺了正局長王干,在場的公安幹警都在猜測即將發生的事情,猜測正局王干到哪裡去了。這時,一個副局收到省公安廳打來的電話,王幹出事了,公安局全體幹警都得在國徽門廳前待命,至於王幹出什麼事,上邊根本沒有說清,或者有意不想說清。
眾說紛紜的猜測:遭壞人暗算、執行任務負傷、意外事故身亡,這樣的氣氛很難讓人往好上想。也是多年前福利分房、集資建房的弊病,公安局幾座舊家屬樓與辦公樓僅有一牆之隔,還開通了一個出入方便的小鐵門。平日裡,兩院大大小小的公事私事從不隔牆。聞訊而來的家屬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態擠在兩院門口或門前的大街上東張西望,沒有人說話,但可以看出他們都很緊張。王干局長的妻子和女兒也來了,膽戰心驚地立在一旁。
半小時以後,幾輛警車一路呼嘯著急速開來。人們終於看清,這是異地的專用警車。正疑惑不解,打頭的一輛警車走出低頭縮目穿紅色睡衣的正局王干。大家立即瞪大了雙眼,還沒明白過來,後面的警車走出一位帶著手銬穿著很露的漂亮女人。局長的妻子馬上明白了怎麼回事,向前幾步,舉著手,好像要打人的樣子,還沒走到正局王干跟前,突然轉身拉著女兒回家了。
王干看著妻子和女兒遠去的身影,歇斯底里地大喊,這是報復,這是地區與地區之間的矛盾和鬥爭。一位押送他的異地年輕幹警說,你說話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中國公安是一家,同是人民公僕,何談矛盾和鬥爭?當著你的手下,我現在可以實話告訴你,打舉報電話的就是你們市裡的人,口音帶著老成的官腔,他對你的行蹤瞭如指掌,舉報者一再要求把你"原形畢露"地送到你的手下和家屬面前,這說明了什麼?是鬥爭也是你們內部鬥爭,有些話大家都明白,還是不要再說了吧?考慮到你的身份和影響,我們打電話爭取了省公安廳的意見,看來省公安廳也知道你的事了,說就按舉報者的意願辦。
外地公安走了。在場的所有公安幹警和家屬忽然明白了什麼,呼啦一下鳥獸散。
鄭書記肯定知情,也許那個舉報電話就是他打的。春來站在臨近的三層家屬樓道,把這裡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待王干灰溜溜離去,他掏出手機向鄭書記如實匯報,鄭書記冷冷地說,該讓他挪挪地方了。
周林突然打來電話說,王干是我們的死對頭,今天我們打了個大勝仗。春來倍感意外,說,那鄭書記也是我們的人了。周林深沉地說,暫時還不是,將來也不好說,你千萬記住,我們的敵人反對的也不一定是我們的朋友,你要充分利用他,爭取他的信任,爭取一兩年謀個實職。春來問,鄭書記與王干有什麼過節兒?周林哈哈大笑了幾聲,說,官場上的事我搞不清,對你來說這是很好的一個實踐課,你慢慢體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