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發生說，他跳河才好呢，跳河才好啊！雷發生走不動了，坐在岸邊一塊石頭上，眼淚流了一地。雷雪白陪他坐著，她心裡非常著急，被打傷的雷加武正等著救治呢。為了爭取時間，她打探雷發生的態度。她說，如果找到雷加武，你還會打他嗎？雷發生說，會，我一定要揍他。這壞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要趕回去了，劉杏霖等著我回去打架。她說。
雷雪白跑回家。屋子裡除了家婆，其餘的都出去了。家婆坐在門邊，見到雷雪白照例罵了聲：不長莊稼的狗東西！家婆對雷雪白三年了沒生一個孩子恨之入骨。雷雪白說，我要一輩子不長莊稼，氣死劉家人。
雷雪白下了一大鍋麵條，自己草草吃了點，剩下的她裝進飯盒。雷雪白自己泡了兩瓶跌打損傷藥水，每次與劉杏霖打完架，她就及時地給自己擦藥。現在，雷雪白拿走了其中的一瓶。
從麻管家傳出的悲哭聲，像貓爪一樣抓著唐鎮人的心。雷雪白極力迴避這種哭聲。
雷雪白悄然走出唐鎮。說是悄然，其實鎮上許多人都見到步子匆匆的她了。他們對她指指點點，嘴裡說著什麼。他們的話，雷雪白聽不清楚，但她知道他們在說什麼。要是在平時，要是說的是雷加武假冒英雄、見死不救，雷雪白絕不會放過他們，就像從來沒想過要放過劉杏霖。可今天不行，她要為雷加武治病。
雷加武躺在茅草屋裡，這個不知是誰搭建的又拿來幹什麼的茅草屋承受著他痛苦的喊叫。這聲音在林子裡迴旋，驚得鳥兒四處逃竄。聽到聲音，雷雪白的步子更快了。
再疼你也不能叫，要叫也只能輕聲地叫，讓他們發現你就沒命了。雷雪白說。她讓他吃麵條。雷加武喜歡吃麵條。麵條的質量不太好，此時大多與湯水融為一體。雷加武端起飯盒就喝。喝完麵條，他沒花多少時間。
雷雪白給他擦藥。他全身青一塊紫一塊，藥水擦在上面，他就更疼了。雷雪白說，你忍著，我要用力推拿了。因為跌打產生的外傷，必須用力推拿才能活血散淤。雷加武忍不住尖聲喊叫。雷雪白含著眼淚說，你受不了就叫吧，把他們召來了，我們不怕，看誰敢動你一根指頭！
擦完藥，雷雪白把雷加武摟過來，讓他躺在自己身上。躺在姐姐懷裡比躺在茅草上舒服多了，雷加武忍不住睡去。
夜色在6點半完全來到林子。雷加武還在酣睡，雷雪白手臂酸痛，但她一動不動，一動他就可能醒過來。又過了兩個小時，雷加武才醒過來。
我在哪裡？雷加武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
在林子裡，在姐姐的懷裡。她說。
天黑了。他說。
天黑已經很久了。她說。
我怕。他說。
怕什麼？
什麼都怕。他說。
不怕，有姐姐呢！雷雪白調整他的睡姿，他自覺地躺到茅草上。你就這樣躺一會吧，姐姐手臂酸了，需要休息。她說。姐姐要回去弄吃的，你一個人待著行嗎？
雷加武想了想說，行。
雷雪白藉著月色潛回鎮子。唐鎮的悲哭聲，仍然沒有散去。雷雪白感歎幾聲推開了家門。家裡沒做飯，劉杏霖不知到哪裡去了。他可能賭博去了，也可能正在幹著偷雞摸狗的事。雷雪白和劉杏霖因為很多方面打架，其中包括他偷雞摸狗。只要知道他干了壞事，她就要檢舉揭發。完了，兩人再打一架。所以劉杏霖幹什麼事都不會跟她說。
雷雪白剛做好飯，劉杏霖就回來了。聽到響動，雷雪白急忙把門關上。她沒做他的飯，她只做了自己與雷加武的飯。
快開門！劉杏霖拍打大門。狗娘養的，快開門！
你死去吧！雷雪白動作麻利地往兩個飯盒裡裝飯菜。
劉杏霖用腳踢門，那門搖搖欲墜。
人們已習慣了劉家的吵鬧，劉家老大老二也習慣了老三夫妻的打鬥。他們對此無動於衷。
門快要被踢爛時，雷雪白包好了飯盒。開門之前，一根木棒已經拿在她的手裡了。她打開門，迅速後退一步，木棒在他手裡揮舞，並且直指他的要害。劉杏霖後退。雷雪白順利地走到街頭，撒腿便跑。劉杏霖沒有追，他進入廚房。當他發現鍋裡空空蕩蕩想追時，已經晚了。鍋裡只有溫度，只有飯菜留下的香氣。
月光照在唐鎮，輕柔而蒼白。走在通往林子的路上，雷雪白非常得意。她能殺出來，贏了劉杏霖，值得得意。一條細路連接茅草屋，雷雪白過於得意，她一時找不到小路了。四周很靜，鳥兒們都休息了吧。雷雪白叫喚雷加武的名字。
我在這兒！雷加武說。
雷雪白嘴裡不停地叫著雷加武，雷加武不停地回答"我在這兒"。雷雪白尋聲而去。
林子裡的光線很弱，都怪林子太厚。雷雪白把包裹打開，將其中的一個飯盒遞給雷加武，說，太晚了，買不到肉，你就將就吃吧。
姐姐，你要回家嗎？
雷雪白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此時她堅決地說，不回。回去少不了打架，今天我沒力氣了，會吃大虧的。
天上有雲，月亮鑽進了雲裡，林子裡光線更弱了。睏倦襲上雷雪白的全身，雷加武一點睡意沒有，他想不停地說話。可是不久，雷雪白就打起呼嚕來。
第二天清晨，雷雪白回到唐鎮。唐鎮夏天的清晨潮濕而曖昧。雷雪白沒想到，劉杏霖手持竹條守候在家門口。一路上雷雪白都在尋找對付劉杏霖的計策，就是沒想到劉杏霖突然出現在家門口。雷雪白停下腳步。
臭婊子，昨晚上哪裡偷男人去了！劉杏霖大聲說。他手中的竹條被揮舞得呼呼作響。
雷雪白一聽，樂了。自從嫁給劉杏霖，她就不再想做那種事，如果很想，她的確要去偷男人。她第一個要偷的就是小P。
看，你們大家看，這個臭不要臉的偷了男人還笑。看，她又笑了；看，她還在笑！劉杏霖對街頭行走的人和左鄰右舍說。
對於劉杏霖雷雪白的爭吵打架，人們再提不起興趣，但聽到偷人之事，他們就來勁了。他們紛紛圍過來。
你老公說你偷男人了，對嗎？有人對雷雪白說。
偷了。雷雪白說。
偷的是誰？
不告訴你。
劉杏霖臉氣得通紅，他衝上來準備用竹條抽她。雷雪白急中生智，迅速緊緊抱住身邊那個多嘴的男人。劉杏霖竹條抽過來，雷雪白利用男人的身體靈活地躲閃。劉杏霖的竹條總是抽空。
男人非常尷尬，說，雷雪白你放開我，快點放開我！但同時，男人又想佔便宜。他假裝用力地掰她的手，向圍觀者露出無辜無奈的表情。
放開她，否則，我的竹條不認人！劉杏霖對男人說。
這回男人真用力想脫身，就是掙脫不了。昨晚休息得非常好的雷雪白，現在很有力氣。
來抽呀，我又偷男人了我正在偷男人，來抽呀。雷雪白向劉杏霖發出挑戰。氣急敗壞的劉杏霖不分青紅皂白地向她抽來。她和男人都被竹條抽中。男人說，別抽了，要抽等下再抽。我憑什麼成為你們的炮灰？雷家人劉家人太壞了！
雷雪白放開男人，衝進人群抱起三歲小孩小麥。她舞動小孩，說有本事就再抽！劉杏霖說，有本事你放開小孩。
千萬不能抽，不能！人群中有人叫喊。昨天雷加武害死了麻管，今天你們又要抽死小麥嗎！
別抽我的小孩！小麥的母親大喊。
雷雪白說，你別過來，你過來我就把小麥送到他的竹條下。
放開我的小孩！小麥母親給雷雪白跪下了。
雷雪白說，不是我狠心，是劉杏霖太凶殘。他往我身上抽竹條，你們都看見了！
你偷男人當然該抽。有人低聲說。
我偷了嗎？你們看見我偷了嗎？
你剛才還承認了呢？
我說我殺了人，你們相信嗎？我說我把青平江水喝光了，你們相信嗎？
小麥母親說，你們要怎麼樣是你們夫妻的事，千萬不要傷害我的小孩！
雷雪白說，要麼你把劉杏霖的竹條奪下，要麼給我遞一根木棒。小麥母親看看劉杏霖，說，我都做不到。
小麥的父親聞聲趕到，他一把奪下了雷雪白手中的小麥。趁亂，雷雪白向前逃跑。劉杏霖在後面猛追。
抓住她，抓住這個偷男人的臭婊子！劉杏霖舉著竹條高喊。
不到一百米，劉杏霖就追上了雷雪白。劉杏霖抽打她的雙腿，雷雪白雙腳跳著，說我操你祖宗，我要宰了你這個狗日的！
劉杏霖發瘋一樣抽打她。
別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啦！
一個好心人抱住劉杏霖，另一個好心人奪下他的竹條。
你敢再偷男人，我就打死你。劉杏霖說。
雷雪白坐在地上哭泣，一邊罵著劉杏霖。
劉杏霖打人不對，可是你也不該偷男人啊。一位婦女說。
我沒偷，劉杏霖想打人，他就借口我偷男人。他是個十足的壞人，一個敢把自己老婆誣陷成偷男人的人，能是好人嗎？
她真的偷男人了嗎？這位婦女對劉杏霖說。
她昨晚一夜不歸，不是去偷男人，能去幹什麼？！她還給那男人送飯！劉杏霖說。
這個，就難說了，也許真的偷了，也許沒偷。婦女說。要是偷了，誰是被偷的人？
這個地點離雷發生家不遠，雷發生聽到吵鬧走過來了。他聽到雷雪白的哭聲，急忙後退，劉杏霖和雷雪白成天打架，聞名全鎮，雷發生臉上一點面子也沒有。卻有人看到雷發生了，此人說，雷雪白被劉杏霖打翻在地，你就這麼走了？你應該揍你的女婿。此人沒安好心，他是麻管的一個親戚，他恨不得雷家發生血案。
雷發生沒想那麼多，只是露出表情向此人表示了感謝。雷發生走到人群中，他對雷雪白說，一個婦女成天和老公打架，像什麼話，還坐在街上！真丟人，快回家去。
岳父大人，你怎麼生出這麼一個賤貨來。她昨晚偷人了，你不管嗎？劉杏霖說。
自己老婆偷人，怪誰？雷發生突然來了脾氣。
是啊，老婆偷人，你怪誰？你一怪自己不是男人，二怪老婆是個壞人，三怪岳父不是好人。那個恨不得讓雷家發生血案的人說。雷發生，你女婿太沒教養了，你應該揍他。此人接著又說，劉杏霖，你岳父太欺負人了，你也應該揍他。
你再說，我就揍你。劉杏霖聽出那人的用意了，便對那人說。
那人說，壞人，雷家劉家都是壞人啊！
劉杏霖回家去了。雷發生舒了一口氣，他對雷雪白說，回家。雷雪白爬起來跟在雷發生後面，雷發生說，我不是叫你回這個家。
雷雪白說，那個家不是我的家，我從來沒把它當作我的家。
我知道你們長期不和的原因了，因為你不把它當作自己的家，所以心沒有放在那個家。女人嫁了人就要把心放在那個家呀！
雷雪白說，如果他是小P，我就把心放在那個家。
關上家中大門，雷發生說，雷加武一夜沒回，也許真的跳了青平江。人家對他冷眼相見，他可以報復，但不能報復小孩啊。
雷雪白說，別人傷害他太深，他一個殘疾人能報復什麼呢？爸，你放心吧，雷加武沒有跳江，他不會死的。他說他要活到被人承認他是救火英雄的那一天。
雷發生說，雷加武自欺欺人太甚，他一定是中了邪了！你剛說他沒事，你怎麼這麼肯定？
昨晚我一夜沒歸，我不是去偷人，我和雷加武在一起。她說。
那你為什麼不跟劉杏霖解釋清楚？白挨了一頓打。
我不怕，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好好地挨一頓打的。見到雷加武你打不打他？她說。
當然要打，他給我們家帶來了多大的麻煩，損壞了我們家多大的榮譽。不打，我的氣能消嗎？他說。
雷雪白做了早點。父母吃過早點後，分別上班去了。母親一個早上除了哭，一句話也沒說。
39
林子不是一個理想之地。雷雪白要把雷加武弄回家。雷加武說，他們還會打我嗎？雷雪白說，他們不會了，但爸爸會打你。雷加武說，那我怎麼辦？雷雪白說，跟著我就行了。
雷雪白想背雷加武，可是他硌著傷口更痛。姐弟倆就慢慢地往鎮子裡走。雷加武提醒自己目光不要看青平江。他恨青平江，所以迴避她。青平江十分冷寂地躺著，江面沒有船隻，也沒有鳥飛過。每當青平江收走了一個人，唐鎮人就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冷落她，以示報復和抗議。
雷雪白攜著雷加武行走偏僻小巷，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她手裡有一根木棒，遇到不測，她就會奮力保護雷加武。
不得不經過那條熱鬧的街道時，人們停下了腳步，聲音不大不小地議論雷雪白姐弟倆。只要沒人衝上來打人，雷雪白就充耳不聞。她順利地把雷加武帶到了劉家。
我不進去，我要回我的家。雷加武說。
爸爸會打你的，你傷還沒好，挨了打，你就會沒命了。你不是說不能死嗎？雷雪白說。
雷加武就進去了。
劉杏霖不在家，就連成天罵人的家婆也不在家。劉家不大的房子現在被一分為四，三個兒子和老母分別自成一家。劉家很擁擠。劉杏霖分得兩間小房，一間做臥室，一間就做了廚房。雷雪白在廚房為雷加武支起一架床，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劉杏霖還沒回來，雷雪白上街去找。她在自己的攤位前找到了劉杏霖。她的攤位後面有一間小房子，那是她曾經和小P存放磁帶的地方，小P到大城市做磁帶生意後，這間小屋就成了她一個人的了。在這間小屋雷雪白時常回憶與小P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日子真是甜蜜啊。但她時常罵小P，她在牆上寫下"小P"，然後打一把紅X。今天，這間小屋卻被劉杏霖撬開了。
劉杏霖拿出了所有的磁帶，他強迫過路人購買，誰不買他就打誰。很多來自鄉下的人就只好忍氣吞聲地買了。劉杏霖還砸爛了她的一個小木廂，拿走了她放在裡面的兩百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