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水雷 第六章  (6)
    劉華佗大兒子二兒子悲痛的臉變了形,他倆分別坐在劉華佗屍體的左右。劉華佗躺在白布下面,他浮腫的身體把白布撐得寬寬大大,下面的木板似乎在吱吱作響。

    劉杏霖被人扶回家。劉家老大老二這才想起劉杏霖,老大說,你上哪去了?什麼時候了還不在爸爸身邊。老二也說,爸爸活著的時候,你不盡孝,死了也不想盡孝嗎?劉杏霖伸出流血的雙掌,說,這是什麼?我掀雷家房子去了,沒有雷家,爸爸怎麼會死?

    雷家不是東西,我們知道,可報仇是以後的事,現在最重要的是把爸爸的後事處理好。老大說。

    劉杏霖坐在劉華佗的腳邊,這是規矩,小兒子只配坐在死者的最後面。

    天氣太熱,晚上的時候,劉華佗吸收的青平江水就開始往外滴。唐鎮人不得不忍受著一種難聞且恐怖的氣味。

    劉華佗去世的第三天下午,劉家為劉華佗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唐鎮萬人空巷,老老少少都參加了劉華佗的葬禮。唐鎮人哭天搶地,真誠的眼淚流成小河。

    雷加武全家披麻戴孝,和劉家人一道走在隊伍最前面。劉家三兄弟一邊痛哭,一邊對雷家人怒目相向。雷加武一瘸一拐,非常引人注目。但這個時候,沒有人注意這些細節。

    劉家三兄弟把劉華佗葬在第九座山上,這裡有豐富的藥材和終年開放的花朵。墓地是董土養選的,董土養不僅懂中醫,也懂風水。他把劉華佗的最後歸屬定在第九座山,唐鎮人非常滿意。董土養也期望能得到陰間的劉華佗的庇護保佑。

    劉華佗下土後,送葬的人結隊回鎮子。第九座山就只剩下劉家雷家以及少量料理後事的外人了。劉家三兄弟把雷加武帶到劉華佗墳墓的左側。這裡已經有一個新坑了。

    跳下去。劉家老大對雷加武說。

    人們立即明白了劉家三兄弟的用意。他們在為父親掘墳時,也叫人掘了另一個墓坑。過度悲傷的送葬人並沒有反應過來。

    雷加武說,我不跳,我跳下去,你們把土一壘,我就死了。

    你把我爸爸害死了,就應該在這裡陪他。劉老二說。

    雷發生不知如何是好。

    留下來的外人說,這樣做不好。文化大革命已經結束,唐鎮絕不能發生活埋人的事。

    可是雷加武該死!

    外人說,他確實該死。

    那就讓他跳呀!劉杏霖說。

    此時,一個人跳下去了。她是雷雪白,她躺在墓坑裡,說,你們活埋我吧!

    活埋你一個人遠遠不夠,雷加武也必須要活埋。

    外人說,我突然有了一個主意,劉家雷家能不能商量一下?

    人們的目光投到外人身上。

    外人說,把雷雪白嫁到劉家,兩家恩怨從此抵消。

    劉杏霖立即興奮地說,我同意,我就喜歡雷雪白的騷屁股。

    36

    雷加武雙膝經過葬禮路途的來回,更加疼痛。可是雷發生並沒有放過他。

    是不是你害死了劉醫生?雷發生手裡拿著木棒。

    是。雷加武身子縮成一團。

    雷發生用木棒擊打雷加武的雙膝。雷加武痛得哇哇直叫。

    你做壞事燒壞了身體,還說自己是英雄,我們雷家所有的聲譽都讓你毀滅了。雷發生的木棒頻繁地擊打雷加武。雷加武卻不再叫喊,他閉著眼。眼淚倒流到肚子裡。

    是不是你害了你二姐?你不害死劉醫生,你二姐怎麼會答應嫁給劉杏霖這個畜牲!

    是我害了二姐。但我要活著,我活著就是為了證明我是英雄!雷加武說。

    一個星期之後,失去好醫生的悲痛從唐鎮人身邊慢慢散去。唐鎮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雷加武非常想到外面走走,他就拄著枴杖來到了街上。他極力躲避人們的冷眼和譏笑,他發現人們任何一個譏笑的聲音,每一個冷眼都能讓他抽搐不已。

    這個秘密讓童學貴發現了。他吹著牛裡牛氣的口哨來到雷加武身邊。雄村,大火,英雄!童學貴大聲地說。

    雷加武跌倒在地,身子就抽搐起來。童學貴大笑不止。大約一分鐘,雷加武的抽搐停止。童學貴又開始第二次遊戲。他一連做了五次同樣的遊戲,直到笑得肚子疼痛才善罷甘休。

    雷加武再也從地上爬不起來了,他努力試過,但都沒成功。他非常後悔來到街上。經過的人們都沒有把他扶起來,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廖多才打這裡走過。廖多才說,你怎麼躺地上了?雷加武吃力地說,我爬不起來了。廖多才說,看在我多年吃雷發生親手做的豆腐的份上,我扶你一把。

    廖多才把雷加武扶起來。雷加武顫微微地站立著,卻邁不了步子。廖多才說,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如果你是英雄,我會背你回家,還會給你送營養品。聽到英雄二字,雷加武身子立即軟下去。雷加武再次跌坐地上後,廖多才離開了。

    下班回來的雷發生發現了看熱鬧的人們,以及坐在地上的雷加武。

    不爭氣的東西,少在這裡丟人現眼!雷發生給了雷加武一耳光,然後背起雷加武就走。

    雷發生給雷加武的門上加了鎖,雷加武就再也出不來了。雷加武心裡很矛盾很痛苦,他想只有出去,才能見到普通話;但是出到外面,他又非常受不了鎮上人的冷言冷語。

    這是一個陽光通透的上午,青平江的陰涼穿越炎熱空氣,來到窗前。雷加武把這股陰涼吸入內心深處,身子禁不住一陣冷顫。

    雄村,大火,英雄!

    童學貴的聲音在屋外響起。童學貴的濫笑使雷加武的腦袋劇烈膨脹。

    滾開!再不滾開我打死你!另一個聲音出現了。發出吼聲的是劉杏霖。

    童學貴的聲音隨身影消失而消失。雷加武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總跟著我幹什麼,你走開!雷雪白回來了。她的身後跟著劉杏霖。

    你是我老婆,我不跟著你,我跟誰?劉杏霖的手摸了雷雪白一把。這些天以來,劉杏霖緊跟雷雪白不放,像雷雪白的影子。劉杏霖手敢在大街上摸雷雪白,鎮裡人見了急忙躲開。剛開始也有少數人不躲,他們覺得劉杏霖摸她的動作很刺激。劉杏霖就說話了:誰看我誰就是流氓。這些人便不再敢再看劉杏霖的流氓動作了。

    劉杏霖當眾亂摸雷雪白的行為在唐鎮廣為流傳。雷發生聽到了,他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話也傳到了劉家老大老二耳朵裡。老大勸劉杏霖說,雖然雷雪白是你的對象,你也不能在大街上亂摸人家呀。影響很不好。劉杏霖說,我摸自己的老婆,犯哪一條了?老大勸不住,也就不勸了。劉華佗在世的時候,都治不了他,老大算什麼?

    這會兒劉杏霖跟隨雷雪白進到雷家。他轉身把門關上。她說,你想幹什麼?他說,關門。難道你沒聽見?我們第一次做那種事的時候應該關上大門。

    雷雪白說,誰要和你做那種事了?

    劉杏霖說,總是要做的嘛,現在趁你父母沒下班,我們做做。

    雷雪白說,我不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劉杏霖說。他摟住她的身子。雷雪白極力反抗。兩人就扭打起來。

    雷加武!雷雪白朝雷加武的屋子叫喊。

    雷加武咳嗽一聲。

    劉杏霖說,他是殘疾人,他幫不了你!而且我是他姐夫,他能管我嗎?

    屋子裡扭打的聲音越來越激烈,劉杏霖一邊撕她的衣服,一邊打她的耳光。最終雷雪白沒有鬥過劉杏霖。劉杏霖把她強暴了。

    雷加武閉上眼睛,他讓鄧麗君的歌聲衝擊房間外那種反抗和特別的聲音。良久,房間外異樣的聲音消失了。劉杏霖已經離開。雷雪白悲哭之聲在屋裡迴響。

    雷加武,你為什麼不是英雄,為什麼雙腿還站不起來?!劉華佗你為什麼要掉下青平江淹死?雷雪白哭訴著。

    眼淚不知不覺掛在了雷加武的臉上。

    就到了下班時間,雷發生手端豆腐回家來。他一進門就聽到了雷雪白的聲音。怎麼回事?他說。

    雷雪白只顧痛哭,卻忘了穿好衣服。套在她身上的花的確良已經被撕爛。

    怎麼回事?雷發生說。

    畜牲,劉杏霖是個十足的畜牲。她說。

    雷發生明白了怎麼回事。他說,別哭了,把衣服穿好。撕爛的地方叫你媽縫好。劉杏霖是你的人了,你反抗幹什麼呢?

    雷雪白痛哭聲就更大了。

    雷發生心裡還是堵得慌,心想,劉杏霖欺人太甚。第二天下午下班後,雷發生裝了幾塊豆腐去到劉家。劉家房子比雷家好,不過仍然顯得很擁擠。劉家老大老二都娶妻生子,家裡添丁,再寬的房子也不夠住。劉家老母坐在門前,她目光呆滯。自從劉華佗去世,她就總是目光呆滯。她的呆滯不光是因為失去了老伴,還有老大老二兩家的爭鬥,四個兒子兒媳,幾乎天天分成兩派,爭權奪利,把一個家搞得烏煙瘴氣。劉華佗在的時候,小輩們不敢明目張膽地爭鬥,現在他們已經肆無忌憚了。

    親家。見到雷發生,劉家老母眼睛一亮。雷發生便受寵若驚,那些告狀的話就再說不出口。

    我給你送豆腐來了。雷發生說。

    雷雪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太風騷了。你應該好好管管她!劉家老母說。

    雷發生說,我一定好好管管她。她最近又幹什麼了?

    劉杏霖要摸,她就不能躲開去?你聽鎮裡人怎麼說?!我一點臉面沒有了!要不是劉杏霖不爭氣,我哪裡會答應他們處對象!

    雷發生聽了很不舒服,心裡直犯嘀咕:你兒子摸了我女兒,倒是我們的不是了!但又不敢發作,只是點頭認錯,賠罪。

    坐了十幾分鐘,雷發生就離開了。原本是來告狀的,沒想到受了一肚子氣。越想就越覺得雷加武不是個東西。他握緊拳頭,恨不得現在就把雷加武揍扁。

    出門不遠,劉杏霖迎面而來。

    岳父大人。劉杏霖皮笑肉不笑地說。

    雷發生瞪著他。劉杏霖來氣了,說,你瞪我幹什麼?你以為你真的是泰山?

    你太不像話了,你居然強暴雷雪白!

    我就強暴了,你想怎麼樣?!你去派出所告我吧,我不怕。劉杏霖上前一步,逼緊雷發生。

    雷發生心想,那就退讓一步吧。他說,你們現在還沒登記,而且也不應該大白天做那種事。

    劉杏霖笑了,說,做那種事難道還要分白天黑夜嗎?我不信你和岳母就沒有在白天做過那種事!

    雷雪白從這裡經過,急忙後退並躲了起來。那天被劉杏霖強暴之後,她就成天躲避劉杏霖。唐鎮雖然不大,但她能很好地躲藏自己。劉杏霖找得叫苦連連。雷雪白躲在小P外婆家。那是鎮北的一家農舍。在那裡她曾經和小P存放過磁帶,還在那裡數過錢。小P外婆眼睛弱視,自己照顧不了自己,所以對雷雪白來藏身就管不了了。雖然管不了,外婆仍然叨嘮不停。她說,你不是小P的什麼人了,你還在這裡幹什麼?躲了一天一夜,雷雪白實在躲不下去了。

    以後再也不准來這裡了!外婆說。

    真要躲藏,雷雪白還是有辦法的。可是,她很想小P。她必須見到小P。

    雷雪白答應嫁給劉杏霖後,小P在唐鎮呆不下去了。他心裡是喜歡雷雪白的。他準備到大城市去發展。大城市裡他有親戚,而且親戚們都答應全力支持他。到了大城市,他還是想做磁帶生意。他在大城市一住就是一個星期。今天,他剛回到唐鎮。一回來就讓雷雪白逮住了。

    我不想嫁給劉杏霖了。她說。

    小P說,除了他,誰還會要你?他說。

    你真的不要我了?她說。

    當然。你都答應嫁給劉杏霖了,我當然不會再要你。他說。

    如果你是男人就把我從劉杏霖懷裡奪回來。她說。

    如果你沒有被劉杏霖摸過,如果雷加武沒有害死劉華佗,誰也別想把你從我懷裡搶走。可是,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他說。以後,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小P說得很堅決。雷雪白就甩著淚離開了。

    雷雪白一離開就碰上了正和父親說話的劉杏霖。她急忙躲開。回到家,雷發生說,以後劉杏霖再在大街上亂摸你,你就跑。雷雪白說,我是想跑的,可是我跑不過他。

    你們都沒有正當職業,以後吃什麼呢?雷發生說。

    我不想嫁給劉杏霖。她說。

    認命吧。誰又想讓你嫁給他?

    雷雪白不再躲藏,她認為躲是沒有用的。這樁婚事是怎麼也躲不掉的。雷雪白繼續在街頭擺攤賣磁帶。缺少了小P,她真像斷了腿的青蛙,一點蹦不起來了。

    雷雪白與劉杏霖的婚禮在1980年的春天舉行。此時,雷雪白已身懷六甲好幾個月。現在,在劉家,除了劉家老大與老二的爭鬥聲,還多了雷雪白與劉杏霖的廝打聲。雷雪白與劉杏霖經常打得鼻青臉腫。2月12日,在一次廝打中,劉杏霖狠狠地踢了雷雪白一腳,她肚裡的孩子就流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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