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水雷 第四章  (5)
    蘇學民是誰?賤人是誰?

    蘇學民是老流氓,賤人是我老婆。他們亂搞男女關係。我頭上的綠帽子越來越大、越來越重了,它像春天的樹枝會生長。賤人和蘇學民很早以前就亂搞男女關係了,但我一次沒抓住。那時候我忙於武鬥,沒時間理他們,我心想只要我奪權成功,我就會一腳踢開她,再討個年輕漂亮的,並且可以亂搞男女關係。那時候我忙中偷閒,給自己寫了一副對聯:"只要日子過下去,寧可頭上戴點綠",還有一個橫批"小不忍則亂大謀"。可是,"文革"很快就結束了,****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余中華一邊說著,一邊流淚。看得出他對****充滿了感情和嚮往。

    先不要扯得太遠。就說5月5日晚上!

    那天晚上月亮很小,我蹲在蘇學民家牆腳下,我手裡拿著自製手槍和鐵棍。可是蘇學民家一點動靜也沒有。余中華說。

    你在說謊!5月5日晚上你在東河鋼鐵廠!袁利元說。

    哇,東河鋼鐵廠!那是個好大的企業,我一直想成為它的工人。當初我想,如果我成了張鎮頭號人物,我一定要辦一個比東河鋼鐵廠還要大的企業。余中華說。

    少廢話!當晚你在鋼鐵廠幹了什麼好事!

    當晚我不在東河鋼鐵廠,我在蘇學民家樓下。那晚他的命真大,我的行動可能走漏了風聲。我愛喝酒,1976年10月之後我就愛喝酒了,我的理想隨著"文革"的結束而成泡影,我不喝酒幹什麼呢?我一喝就要往死裡喝,醉了亂說話。我的計劃一定是在我酒醉的情況下透露出去的。現在在整個張鎮你都見不到蘇學民和那個賤人的影子。余中華的嘴巴像個沒有保險栓的開關,一說就停不下。

    水皮你記得嗎?

    水皮,當然記得,他是救火英雄。是我們張鎮的驕傲。他的哥哥叫水虎。水虎是個沒有卵尻子的男人,懦夫。讓他跟著我干,等我們革命勝利,他可以獲得很多實惠,他竟然不幹,後來就死了。我看不起水虎。但水皮不錯,是條漢子。

    5月5日晚上,你到底幹了什麼?

    那晚什麼也沒幹成。

    這是什麼?袁利元將一個小酒精瓶舉過頭頂。

    瓶子。

    瓶子裡面裝著什麼?

    余中華腦袋朝前伸了伸,說,裡面好像是空的。

    對。是空的。它原來裝的是鹽酸。

    不對。這是個酒精瓶。裝鹽酸的瓶子我認識,化工廠化驗室裡有鹽酸,我見過。

    袁利元笑了,說,說得太好了。這的確不是個鹽酸瓶,我只是打個比方,提醒你說真話。

    我說的就是真話。余中華也跟著笑。

    嚴肅!水虎不跟你幹,你對水虎懷恨在心,一直想處理水虎,但沒有機會。水皮出現了,他以一個英雄的形象出現了。你對他充滿了嫉恨。你以"文革"那種心狠手辣威脅水皮,水皮的膽子被你嚇破了。就是你往他臉上潑了鹽酸,他也不敢供你出來!你壞到極點了!袁利元說。

    說,你為什麼要往人家臉上潑鹽酸?

    余中華頭上的水滴還在滴著,他用手臂擦拭流到臉上的水珠。那是個賤人,我揍了她,她裝昏,我就只好往她身上潑冷水了。就像你們剛才往我身上潑一樣。這些年來,我無數次地往別人身上潑冷水和撒尿,卻終於有了機會享受別人潑過來的冷水。原來,被潑冷水的滋味是這樣的。余中華說。

    你是張鎮第一狡猾。你老是在繞圈子。你和你老婆蘇學民那些屁事,我們不感興趣,我要你老老實實交待往水皮臉上潑鹽酸的犯罪事實!袁利元說。

    鹽酸潑在臉上,那臉肯定是要不得了。鹽酸畢竟不是冷水,你們說是不是?那人為什麼要往水皮臉上潑鹽酸呢?他們之間有深仇大恨嗎?余中華說。

    這要問你!

    我又不是他們當中誰肚子裡的蛔蟲,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你還在抵賴,告訴你,我們已經掌握了你往水皮臉上潑鹽酸的充分證據!

    "文革"中我干了很多壞事,到現在沒有一個人來找我算賬。可是,我沒往水皮臉上潑鹽酸,你們卻找我來算賬了。真是顛倒黑白。

    袁利元說,我已經忍了很久了,現在再也忍不下去了。給我狠狠地揍這個狗日的!

    24

    余中華被打得昏死了好幾次。每次甦醒過來,他就會笑著說,我真服了你們了。你們比我還心狠手辣。到了這個份上,我也不想活了。只是便宜了蘇學民這個老流氓和那個賤人。我承認,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那個賤人的心,她和我躺在一張床上,心裡想的是老流氓蘇學民。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袁利元他們的審訊地點改到了縣公安局。余中華理所當然地被押到縣局。袁利元坐在余中華面前。余中華全身腫得不像余中華了。

    如果你不老實交待,我們還要揍你,一直揍到你承認為止。交待還是繼續受苦,你自己選擇。袁利元說。

    其實我一點也不怕受皮肉之苦。從小我就是受皮肉之苦出身的。那些年我揍他們,他們疼得哇哇直叫,我就痛恨。只要有人不怕打罵,還笑著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會放了他。可是我一個也沒碰上。你見過挨了重擊,還面帶微笑的男子漢嗎?當然,你們見到了。這個寧死也不喊痛的人就是我。可是,我剛才想,和你們玩,有什麼意思呢?你要什麼口供,就說吧。我是個樂於助人的人。

    關於鹽酸案,袁利元已從地區公安處瞭解得比較詳細了,所以提問就提到了點子上。

    5月5日晚上十點左右,你往水皮臉上潑了鹽酸是不是?

    是。

    你是怎麼潑的,從正面還是側面?

    余中華想了想,說,水皮哪面臉受了傷,我就從哪面潑的。

    那就應該是從正面。從正面往左潑往右潑都有可能。

    天那麼黑,鋼鐵廠那麼大,你是怎麼找到水皮的?

    我認識水皮,他是水樓雲的小兒子。對熟人下手機會是最多的。

    就是說,事發之前你和水皮在一起?

    是的。

    你手裡拿著鹽酸瓶,你是用手套拿的。鹽酸瓶上只有水皮一個人的指紋。水皮對你行兇一點防備也沒有是吧?

    沒有。如果知道,他就會反抗,甚至叫人了。

    你是怎麼對他說的?

    我們倆坐在看台上。我從懷裡掏出鹽酸瓶,我說,水皮,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水皮拿過去看了看,說知道,這是鹽酸,我們廠所有的化驗室都有。水皮把鹽酸瓶還給了我。注意,我一直戴著手套。鹽酸瓶上沒有我任何指紋。余中華說。

    然後呢?

    然後,體育場裡有很多人在散步,但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我們。最後我說,你是我的仇人,我要傷害你。我趁黑擰開鹽酸瓶蓋,把鹽酸潑向了水皮。水皮痛得哇哇大叫。聽得叫聲,散步的人都圍了過來。現場十分混亂,我趁亂逃走了。

    還有一個問題,是關於救火。水皮一直在受到你的威脅,是不是?

    好像不是吧。

    那為什麼水皮害怕承認自己是救火英雄,又害怕說出你是兇手?

    哦。我明白了。因為我心狠手辣呀。救火英雄應該是我,而不是他,所以只要他承認,我就不幹,所以我最後往他臉上潑鹽酸了。我還說,如果你敢告發我,我就要你的性命,要你全家人的性命!這話在我潑鹽酸之前也多次說過。對了,潑完鹽酸,我緊接著說,如果你敢告發我,我就要你的性命,要你全家人的性命!

    現在,一切都清楚明白了。鹽酸案也可以說告破了。袁利元說。

    余中華笑了,說,我向你表示祝賀。我就要坐牢了,我心裡有些激動。我寧可坐牢也不想見到那個老流氓和賤人。"文革"中我打傷過許多人,現在我不想再繼續打傷人了,更不想殺人。要不,我早就把老流氓和賤人殺了。不能殺人,心裡又恨,最好的辦法是離開他們。到了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我就會忘記以前的不快。感謝你,我親愛的袁局長!

    袁利元說,你真的該死!

    第二天,袁利元親自押著余中華來到東河鋼鐵廠。我終於見到東河鋼鐵廠了。余中華激動地說。余中華要求把車開慢一點,他要好好把鋼鐵廠的景色看個夠。

    袁利元滿足了余中華的要求。余中華向袁利元表示了感謝。最後,他們來到了體育場。鋼鐵廠保衛處的人聽說兇手到了現場,都趕了過來。

    這裡就是案發的具體地點。保衛處的人說。保衛處的人站在台階上,但他不能明確地指出最真實的地點。除了水皮和兇手,他們誰也不知道最具體的地點。當晚,人們發現疼得大喊大叫的水皮時,水皮已滾到了台階的最下面。

    就是這裡。我們並排坐著,然後我站起來,鹽酸就潑出去了。余中華說。

    你真是壞透了。在場人說。

    余中華笑著說,是啊,我是壞人。

    看你,還笑!你這個挨刀剮的壞蛋!

    離開鋼鐵廠時,余中華說,進了鋼鐵廠,我滿足了。

    公安人員把余中華關押在地區公安看守所。公安處再次審訊余中華時,就十分順利了。余中華所供認的與在雙林縣沒有絲毫出入。

    案子告破,人們奔走相告。

    李月浩和陽曉莉經過近半個月的關押被放出來了。李月浩傷勢比較重,他只能邁著碎步。出了看守所的大門,他停下來,回頭看。看什麼?還想呆下去嗎?一位幹警說。

    我傷得這麼厲害,誰來負責?李月浩說。

    那還用說,自己負責呀。快走吧,再不走,又會被當作壞人抓起來的!這位幹警說。

    李月浩首先去看望爺爺。但是爺爺在一個星期前去世了。李月浩找遍屋子才找到爺爺的照片。李月浩把爺爺的照片放大,掛在爺爺的屋子裡。遺像下面放著李月浩熬的稀飯。

    回到廠裡上班,已經是五天以後了。李月浩身上的傷仍沒有好透,臉上終日紅腫,嘴巴潰爛流膿。這給他打掃衛生帶來了不便。後勤部主任說,你沒做壞事就好,以後就好好工作吧。工作好了,還可以回車間上班。

    我被他們打成這樣,就這麼算了?李月浩說。

    你還想怎麼的?主任說。還想讓公安賠你藥費營養費?笑話!公安打人很正常,他們不打人,哪個罪犯還會承認?你知足吧,你有二十多天沒上班了,廠裡一分錢工資也沒扣你的,你還想怎麼樣?

    陽曉莉在李月浩放出來後十分鐘放出來。那個管陽曉莉的幹警拉肚子,反反覆覆地上廁所。上面要求放人的通知下達後,她沒及時接到。

    陽曉莉,你自由了。幹警打開了牢門。

    為什麼?陽曉莉說。

    因為兇手不是你。

    兇手是誰?陽曉莉說。

    你管那麼多幹什麼,自己不是兇手就得了。

    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兇手,但我非常想知道兇手是誰?他為什麼要往水皮同志臉上潑鹽酸?

    快走吧,你怎麼這麼囉嗦!

    陽曉莉出牢門後,站在陽光下面環視一間間關押犯人的屋子。誰是兇手,可惡的兇手,把你罪惡的手舉起來!陽曉莉大喊。

    聽到喊聲,犯人們都擁向鐵門。一隻隻手伸出了鐵門,我是兇手。他們說。陽曉莉說,都是兇手嗎?他們說,都是。

    女幹警衝來來,她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把陽曉莉推開,說,你敢擾亂看守秩序,我要把你抓起來!

    他們都是兇手嗎?兇手怎麼這麼多!

    他們是各種各樣的兇手。

    那個潑鹽酸的兇手呢?

    你走吧,你想幹什麼?

    迎面走過兩個幹警。她在幹什麼?幹警說。女幹警說,她想見潑鹽酸的兇手。幹警說,這就是陽曉莉吧。那就帶她去見見。

    女幹警說,我可不帶,要帶你們帶吧。女幹警又跑進廁所了。

    陽曉莉被帶到余中華的牢房前。

    你叫什麼名字?陽曉莉說。

    我叫余中華,我是壞人。我往水皮臉上潑了鹽酸。

    你的心壞透了。

    我是壞人,水皮當英雄,我不服氣,我威脅他不要承認自己是英雄,否則我就殺他,以及他的全家。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是壞人。你是誰?是他對象嗎?

    你再胡說,我就撕爛你的嘴。陽曉莉說。

    陽曉莉回到家後,終於大哭起來。半個多月來,所經過的一切屈辱現在湧上心頭。上班那天,陽曉莉穿著件細花連衣裙,人們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我不是兇手。她輕聲地說。人們很快就離開了。

    陽曉莉買來許多水果和營養品。她在緊鎖的鐵門邊徘徊。負責護理水皮的護士走過來。護士說,你想幹什麼?陽曉莉說,我想看看水皮同志。護士說,你有證明嗎?沒有證明,誰也不允許進來。陽曉莉說,我不是兇手,我從來就沒有害水皮的心。護士說,這不能說明什麼,你離開吧。

    陽曉莉猶豫了一下,說,你能把這些營養品送給水皮同志嗎?

    護士看了看營養品,說,不能。護士轉身離開。水皮同志很喜歡吃麵條,你們每天早上應該給他吃麵條,裡面要放青菜和雞蛋。陽曉莉對著護士的背影說。

    與陽曉莉的想法一樣,李月浩也買了不少營養品來看望水皮。仍然被人攔下了。李月浩與陽曉莉在高幹病房一樓相遇。他們相互望著對方,想說些什麼,但什麼也沒說出來。幾分鐘後,李月浩高低不平地走出高幹病房,走出幾步又回過頭。

    這些營養品是為水皮買的,你能幫我送到他手中嗎?李月浩說。

    陽曉莉說,不能。我自己手中的營養品還不知道能不能送到水皮同志的手上呢。

    你在醫院裡工作,總有機會送到水皮手中的,拜託你了。李月浩把營養品遞過來,陽曉莉不接,他就放地上了。

    李月浩的身影消失得很快。

    陽曉莉提著兩袋營養品去到院長辦公室求助。院長說,護士不讓你進去是對的。雖然兇手已經抓到,但也不能排除還有想害水皮同志的人。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會加害水皮。你回去上班吧。你能順利回來,我很高興,證明你確實不是壞人。

    在你們心目中,我就是壞人。長期以來你們對我很不信任。陽曉莉說。

    余中華很快就受了審判。公審大會在人民廣場進行。那天是個星期五,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審判現場觀眾很少。余中華臉上露著笑容,當他得知被判刑二十年後,很不服氣地說,我不服,你們應該判我無期!

    你當法律是兒戲?審判長怒吼說。

    余中華笑著說,不敢。謝謝你們的審判。余中華向法官和現場群眾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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