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水雷 第四章  (4)
    都有可能。鹽酸裝在碗或杯子裡,都容易潑出去。

    別耍花招!

    兇手是怎麼在月亮很小的夜晚找到水皮同志的?是他把水皮約出來的,還是一直跟蹤?到了體育場的台階上,兇手從後面繞到前面,或者直接就從前面撲過來。陽曉莉說。

    你現在招供的是你行兇之前考慮的,我們不要那些,只要你行兇的過程。

    兩個小時後,公安人員把陽曉莉帶到案發現場。因為陽曉莉要求去看現場。公安人員同意了。公安人員認為,案發現場容易使罪犯心驚膽顫,露出狐狸尾巴。

    吉普車進入鋼鐵廠體育場,沒有引起鋼鐵廠職工的注意。鋼鐵廠是國營大企業,每天都有不少吉普車進進出出。就是說,鋼鐵廠職工什麼沒見過!

    陽曉莉目光在體育場掃視。這就是案發現場?她說。公安人員推了陽曉莉一把,說,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詳細說一遍。

    陽曉莉伸出手。手銬發出金屬的碰撞聲。那是足球場,可是沒有門。他們用竹竿插成門,竹竿東倒西歪,建議鋼鐵廠團委或工會做一個好的柱子,再安上網就理想了。

    你在說什麼?公安人員說。

    那是跑道。這跑道沒人管理,上面有很多煤碴。再看這台階,雜草叢生,不講公共衛生的人亂丟瓜果皮紙屑。陽曉莉說。

    一位女公安摀住陽曉莉的嘴,說,誰讓你說無關的話了?昨晚你在哪裡潑的鹽酸?

    陽曉莉看著這位女公安,說,我也正想知道呢,告訴我好嗎?現在我感覺到鹽酸潑在我臉上了。我的臉辣痛無比,心在燃燒。

    一位男公安踢了陽曉莉一腳,陽曉莉就跪倒在台階上了。她說,踢得好,水皮同志的臉都被破壞了,我還怕你踢嗎?我特別喜歡男公安踢我,有勁,過癮。

    我看你是見了棺材也不掉淚!

    陽曉莉被押回公安處時,公安人員對李月浩的審問還在繼續。聽到陽曉莉回來的聲音,人們圍過來。他們長相不同,性格各異,對待夫妻關係的看法也不盡相同,但現在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心願:盡快找到兇手。

    她供認了嗎?他們問負責審問陽曉莉的公安。

    她是河裡的卵石,硬!

    圍過來的人們嘴裡唸唸有詞,失望地離開。

    回到審訊室,公安人員對陽曉莉繼續審訊。

    陽曉莉平靜無比,戴手銬的雙手擱在兩膝蓋中間,她的目光被強光粉碎。我想知道水皮同志的病情,能讓我去看看嗎?我曾經專職護理過他,知道他喜歡吃什麼。他最喜歡聽我給他講城裡的事,我的話能讓他安靜。她說。

    當決定往水皮同志臉上潑鹽酸後,你就想到不活了,所以你平靜,視死如歸。是不是?公安人員說。

    陽曉莉又笑了。她的笑像強光反射到公安人員身上。

    另一個屋子裡,傳來審訊李月浩的聲音。那聲音混雜不清,有公安人員的吼叫,有李月浩的哭泣聲。

    放我出去吧,求你們了。李月浩說。今天我說過給爺爺熬稀飯的。爺爺今年72歲,他一個人躺在病床上,見不到我的稀飯,他會一直等。月浩,你幹嗎去了?你還沒下班嗎?我好餓,我要吃稀飯。除了你熬的稀飯,我什麼也不想吃。你們聽到我爺爺的聲音了嗎?

    往水皮臉上潑鹽酸的時候,你為什麼就沒想到你的爺爺?!誰能證明你不是潑鹽酸的兇手?公安人員說。

    我無法證明我沒潑鹽酸,但我確實沒潑鹽酸。我有很多缺點,可絕對不會往水皮臉上潑鹽酸。你們坐在這裡審問我,那個真正的兇手一定躲在某個地方大笑。也許兇手現在就在鋼鐵廠體育場,也許他來到了公安處的大院裡。李月浩有氣無力地說著。兇手一邊笑著,一邊取笑你們是笨蛋。

    誰是笨蛋?一位公安人員上去踢了李月浩一腳,這一腳正好踢在李月浩的胸膛上。李月浩叫了一聲,昏倒在地。

    看看他還有沒有氣,如果沒氣就趕快送醫院,救過來再審。一個當官的公安說。站在李月浩最近的那個公安,摸摸李月浩的嘴巴,說,還有氣。

    幾分鐘後,李月浩醒了過來。一股鮮血從他嘴裡噴射而出。當官的公安揮手說,把他弄走,別再把審訊室弄髒了。

    何必呢?承認了不就完了,承認了你就不會受這麼多皮肉之苦了。押李月浩回班房的公安說。

    李月浩眼皮向上翻動,好像臨近死亡的鯉魚。你們一定不會有好報的,我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李月浩斷斷續續地說。

    公安拖著李月浩穿過一間又一間小屋子。陽曉莉通過小鐵窗看到了他們的身影。陽曉莉心裡什麼也沒想。她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但她發不出感慨。她不清楚走過去的這個人是不是真正的兇手,也許他就是兇手。兇手至少有一個,卻不是她。

    一個公安人員的身影從小鐵窗前經過,陽曉莉撲上去,說,開門,快開門。那個公安停下腳步,彎腰,朝裡丟入一句話:你想幹什麼?

    兇手找到了嗎?她說。

    哪個兇手?

    就是往水皮臉上潑鹽酸的兇手,找到兇手你們一定不要放過他!她說。

    公安人員說,你是怎麼進來的?

    她說,他們抓錯了,我沒有往水皮臉上潑鹽酸。

    公安人員說,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陽曉莉。你曾經撬過水皮和李姝的牆腳。你沒撬動。那牆腳很結實。你就往水皮臉上潑鹽酸了。你是把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撕毀給人看,這是悲劇。

    你們到底抓了多少人?她說。

    你希望把所有東河市的人抓起來陪你玩?公安敲打小鐵窗,然後走了。

    希望你們快點找到兇手!她說。

    23

    水皮躺在高幹病房裡。這個病房是他上次住的那間。通過醫生們的全力搶救,水皮的生命沒有危險,但他的整張臉就變成另外一種樣子了。陽光從外面透進來,光柱裡有灰塵懸浮。醫院裡為水皮派出三名護士,她們三人每人值班八小時。她們都是共產黨員,有很高的革命覺悟。警惕性也非常高。任何陌生人都別想靠近這間房,就是醫院裡別的醫生護士也別想靠近。兇手不光是要把水皮弄破相,更重要的是要致他於死地。為了安全起見,醫院裡特意在走廊入口處安裝了鐵門。

    有人敲鐵門。護士走出病房,見到鐵門外站著兩位公安人員。你們幹什麼?護士說。公安人員說,我們是地區公安處的,來向水皮同志調查案情。

    兇手還沒抓到嗎?護士說。

    公安人員低下了頭,說,沒有。他們死不承認。

    做了壞事,還不承認?天下哪有這種道理!你們有證明嗎?她說。兩位公安人員說,走得急,忘記開了。

    你們回去吧,沒有證明,誰也不能接近水皮同志。護士說。

    我們是公安,是專抓壞人的,難道我們還會害水皮同志不成?

    我不敢說你們是壞人裝的,但這是紀律,出了事,責任我承擔不起。

    兩位公安人員轉回頭去開證明。開完證明再次出現在鐵門前。剛當班的護士下班了,接班的是另一個護士。護士看過他們的證明,再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他們兩遍,才把門打開。

    兇手還沒找到嗎?護士說。

    兩位公安不說話,大步流星地走向水皮的病房。

    水皮臉上裹著白紗布,藥膏的刺鼻味道在病房裡蒸騰。

    水皮同志,好些了嗎?公安人員說。

    水皮扭著頭,兩隻眼珠此時被眼皮蓋上。

    如果你身體允許,請把那天晚上的情況詳細說一下。我們也許能從你提供的情況裡,找到破案的線索。

    你們在破案?

    當然,案發的當天晚上到現在,我們一刻未停止過破案。

    你們不用破了。

    為什麼?

    沒有人往我臉上潑鹽酸。

    公安人員說,你說什麼?

    沒人給我潑鹽酸。水皮又重複了一遍。

    公安人員互看一眼,嚴肅地說,水皮同志,你不要害怕。這個世界上邪惡從來就壓不過正義。"文革"夠壞的了吧?還不是讓我們黨給強制結束了。說說那晚的情況。請。

    那天晚上,月亮不太亮。好多人在體育場散步。我手裡拿著鹽酸瓶,坐在看台上。我不是英雄,我不想讓人敬佩我,我要讓人們厭惡我。我就往自己臉上潑鹽酸了。水皮說。

    公安人員說,水皮同志,你心裡顧慮太多。關於兇手你一定知道些什麼。有強大的公安機關做後盾,誰也別想再傷害到你。你說你自己往臉上潑鹽酸,誰也不會信的。這十分的不合乎邏輯。

    不要再去找什麼兇手了。我就是兇手。真的。水皮翻過身,把臉藏起來。任憑公安人員如何做工作,他就是一言不發。

    公安人員心裡很不是滋味。干公安這麼多年,他們還是第一次碰上說自己是兇手的,而且還十分的不配合。水皮傷害案是地委督辦的要案,分管公安處的副專員親自任指揮長。幾天過去了,公安人員還沒有得到一點線索,心裡著急又窩火。他們在檢驗鹽酸瓶時,發現上面只留有水皮一個人的指紋。他們判斷,兇手自始至終戴著手套,在鹽酸潑出前,兇手與水皮之間有過一些爭奪。如果真有爭奪現象,不排除兇手身上也被鹽酸潑了。鹽酸要麼潑在兇手裸露的肉上,要麼就灑潑在兇手的衣服上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兇手來頭不小,水皮受到了嚴重威脅。所以即使受到了傷害,也不敢對公安人員說。

    李月浩和陽曉莉手上都沒有鹽酸燒傷的印記,就爭奪鹽酸瓶方面看,他們不是兇手。當然,誰又敢說,只有爭奪的場面?

    公安人員在繼續審問李月浩和陽曉莉的同時,視野也放得更寬大了。他們分析,水皮從來就沒有正兒八經地承認過自己是救火英雄,現在又說自己是兇手,也許真正的兇手在遠處藏著,裡面有一個更不為人知的故事。

    雙林縣公安局長袁利元被叫到了公安處,他的任務是從張鎮展開調查。接受公安處的任務後,袁利元來醫院看望水皮。袁利元買了一網兜的營養品,他心情沉重,臉色憂鬱。

    我是非常感謝你的。袁利元說。如果沒有你英雄事跡的出現,也許我還是一個鄉下派出所長。

    水皮搖著頭,表示聽不懂袁利元的話。

    自從我把你從張鎮抓回地區醫院,領導就開始重視我了。袁利元說。

    水皮從來沒在官場混過,他還是不懂袁利元在說什麼。

    我在張鎮當所長的時候,對你和你的一家不熟悉。袁利元說。所以不知道你的仇人到底是誰。我們可以肯定地說,你從不承認自己是救火英雄,到遭鹽酸潑臉仍不敢說出兇手,是因為生命長期以來受到威脅。我是你叔叔,雖然不是親的,但勝過親的。你要相信我們政法機關力量的強大,在我們大炮面前,他只不過是一隻小蚊子。而且"文革"已經結束,全國人民正在撥亂反正,什麼樣的威脅,我們都不怕!

    我不是救火英雄,鹽酸的確是我自己潑的。我不是被迫的。水皮說。

    說這話的時候,你也是被迫的,是嗎?告訴我,兇手是誰?或者說你的仇人是誰?

    我沒有仇人,這輩子都沒有和誰結過仇。我哥也沒和人結過仇,但是他卻死了。水皮說。

    從水皮的口裡沒有問出什麼,袁利元非常氣憤,說,如果你現在不是躺在床上,我還會揍你。你這個懦夫!

    袁利元把水皮臉被潑鹽酸的消息帶回到雙林縣。雙林縣的群眾聽了都氣憤極了,群眾說,雙林出了英雄,他們沒有,就嫉妒並且報復。袁利元不這麼看,他認為往英雄臉上潑鹽酸的恰好是雙林縣的人,可能性最大的是張鎮人。

    袁利元帶著幾個公安人員來到張鎮。

    你聽到了什麼?袁利元對水樓雲說。

    水樓雲搖頭。

    是一個極壞的消息。你一定要挺住。袁利元說。

    水樓雲臉色蒼白,說,我怕自己挺不住。

    挺不住也要挺。你是爺們。袁利元說。水皮被人潑鹽酸了,臉已經不是原來的臉。

    水樓雲及其老婆啊了一聲,說,誰幹的?

    兇手還沒找到。經過公安人員的分析,兇手可能是水皮的仇人。現在水皮的仇人中的兩個已經被抓,一個是李月浩,一個是陽曉莉。水皮的這兩個仇人都沒承認。也許他們真的不是兇手,兇手就在我們張鎮。在張鎮,水皮有仇人嗎?

    水樓雲和老婆開始搜索仇人的影子。都在一個地方生活,不可能沒有磨擦。誰最有可能是仇人?水樓雲和老婆沒有找到水皮的仇人。

    那麼家裡的仇人呢?就是說老水你的仇人是誰?

    水樓雲說,我沒有仇人。要說有,水虎有。水虎是我大兒子,當年他在襪子廠上班。水虎參加過武鬥。但水虎膽小怕事,總是被人欺負。

    水虎的對頭是誰?

    水樓雲說,水虎這一派是軍派,對頭是紅派。紅派頭子叫余中華。

    余中華呢?

    水樓雲說,好像還在鐵皮廠。

    水樓雲老婆說,他們都說余中華是個壞人,水虎活著的時候也說過。

    袁利元帶著幾個幹警來到張鎮鐵皮廠。鐵皮廠坐落在鎮子的東北角,佔地很寬,在這個夏天的上午,裡面不時傳來叮叮噹噹的鐵錘聲。

    來了?門衛向袁利元一行人熱情地打招呼。

    袁利元嚴肅地說,余中華呢?

    門衛說,可能在家,這小子,唉

    正說話,余中華出現了。他嘴裡叼著一支香煙,步子走走停停。公安幹警立即將他包圍。

    余中華!公安幹警叫了一聲。

    你們是誰?余中華喝酒了,一股刺鼻的酒氣噴出來。

    把他抓起來!袁利元命令說。

    余中華被推上了警車。你們要把我弄到哪裡?我還沒揍那個賤人呢。我計劃喝了酒就回家揍那賤人,可是她不在家。我就到廠裡來了。我和那個賤人同一個單位。余中華說。

    袁利元他們先把余中華押到張鎮派出所。對張鎮派出所,袁利元再熟悉不過了。往他臉上潑冷水!袁利元說。一位幹警用臉盆裝來冷水,潑向余中華。

    余中華的酒氣徹底醒了。此時,幹警將他銬了起來。

    說,5月5日晚上你幹什麼了!幹警們開始審問余中華。

    余中華眼皮往上翻著,5月5日我幹什麼來著?哦,我蹲在蘇學民家牆腳下。

    誰能證明?

    那晚張鎮有一點月亮,月亮像繩索那麼粗。月亮能夠作證。

    啪!袁利元拍響桌子。要我提醒你嗎?

    那晚我撲了個空,那晚賤人沒有去蘇學民家,蘇學民也沒回家,他們一定在別的地方鬼混。余中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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