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水雷 第一章  (2)
    你總算說話了,嘻嘻。你的中氣很足,我喜歡你說話。聽你的口音像寶山一帶人,你是寶山人嗎?

    不是,我是樂賓人。

    樂賓在哪裡?

    樂賓是一個小地名,屬於C省。

    一定與我們D省交界吧,否則怎麼像我們寶山一帶的話呢。

    水皮不置可否。

    你們樂賓人過年時在山上掛燈籠嗎?我們這裡鄉下大都有過年山上掛燈籠的習俗。嗨,怎麼你又不說話了。你說說話就那麼困難嗎?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知道你的家底,做不成無名英雄了吧?可是我已經知道你是樂賓人了。哈哈哈。既然說出了老家名字,乾脆說詳細點吧,姓名也不要留了。就是你不說,我們也會知道的。領導一定會到你的老家去,把你家裡情況調查得一清二楚。是不是,我的大英雄?

    我想去看看他們,可以嗎?水皮說著把被子掀開了。

    好吧。陽曉莉給水皮披上棉衣。這是件新棉衣,醫院給買的。同時買來的還有一件藍色絨衣。水皮那身破衣裳陽曉莉已經洗得乾乾淨淨,並且叫裁縫補好了。走在地上,水皮感覺一點病都沒有了。完全不是院長和醫生們說的那麼嚴重。

    住在左邊的兩個燒傷病人整個頭除了眼睛和嘴鼻都被白紗布包裹著。我們暫且叫他們為一號二號病人。見到水皮,他們感動地點點頭。

    認識我嗎?水皮說。

    我聽不懂你說話。能說普通話嗎?二號病人說。

    水皮用普通話重複了剛才的詢問。一號二號還是沒聽懂。一旁的陽曉莉說,他的普通話說得很糟,我來告訴你們吧,你們認識他嗎?

    不認識。一號二號都這麼說。

    他就是把你們和國家財產救出火海的英雄!陽曉莉說。

    原來是你,你是大英雄,我們永遠感謝你!一號說。

    要不是你,國家財產就全完蛋了,我們死了不要緊,可不能讓國家財產受損失啊。那是多麼重要的物資!我們沒有保管好,我們都是罪人呢!二號說。二號緊接著痛哭起來。一號也跟著哭了。他們哭得真誠,揪人心魄。

    那只是意外事故,你們不是為了搶救國家財產身受重傷嗎?你們也是英雄呢!陽曉莉說。

    一號二號痛哭著搖頭。國家物資在我們手上起的火,我們難道不是罪人嗎!我們應該給英雄跪下。

    一號二號欲下床給水皮磕頭,陽曉莉急忙前去阻止,說,你們的身體還沒康復呢,要磕頭等傷好了,也不遲。一號二號堅決要給水皮磕頭,陽曉莉急得大叫,快來人啦!

    聽到喊聲,趕來了幾個醫生護士。他們聯合起來把一號二號堵在床上。雖然不能下床,一號二號還是以最大的能力在床上給水皮磕了頭。

    3

    夜晚9點,醫院安靜下來。高幹病房在公雞山腳下,就更加安靜。屋子很暖和,陽曉莉脫掉了白大褂和棉衣,那件漂亮的毛衣和炭火把她的臉映得光鮮照人。水皮躺在床上,陽曉莉織著毛衣,他們都不說話。陽曉莉的嘴巴疲勞了,她一連說了幾天幾夜的話,已經暫時找不到好的話題了。

    我能自己照顧自己,你回去休息吧。屋子裡突然響起水皮的聲音。

    我不累。我們當護士的時常熬夜,沒事的。陽曉莉說。

    這些天,你很少離開過病房,相當辛苦了。我能照顧自己,真的。

    你要趕我走?

    是的,我要趕你走。

    哈哈,可是你做不到。我就是不走。明天我媽生日,明晚你不趕我走,我也要離開幾個小時的。陽曉莉說。

    第二天晚上在水皮痛苦的等待中來到了。也是9點,冷風從公雞嶺俯衝而下,撞得窗玻璃呼呼響。陽曉莉回家給母親過生日去了。她的提包裡擱著沒有織完的毛衣。她在抓緊時間編織毛衣。給誰織毛衣呢?這可是今年男人們最喜歡的顏色呢!母親說。陽曉莉臉紅了。母親說,好事,好事。什麼時候把他帶回來給我看看。他叫什麼名字,在哪個單位上班?

    你們想到哪裡去了?我給英雄織毛衣。幾天前我們醫院來了一批救火英雄,我全權負責護理"英雄一號"。陽曉莉一開口說水皮,話就如同滾滾長江綿綿不絕。家裡人聽得如醉如癡,共同產生了對水皮的敬畏。

    這頓飯,大家吃得很開心。但同時陽曉莉心裡空空的,水皮不在身邊,她有些魂不守舍。最後,她撿了兩個雞腿裝入保溫飯盒,準備帶給水皮吃。趕到醫院時,水皮不見了。

    "英雄一號"——

    陽曉莉輕喚著在醫院裡尋找。

    你們看到"英雄一號"了嗎?她問值班的醫生護士。他們搖頭,然後都像陽曉莉一樣著急不已。

    他們分頭去尋找。陽曉莉手拿電筒來到公雞山。關於公雞山,陽曉莉多次對水皮講過。公雞山因像公雞而得名,書上記載有關於它的傳說。等你好些了,我一定陪你爬公雞山。陽曉莉曾對水皮說。

    "英雄一號"——

    陽曉莉提高了叫喊聲,他的電筒光線在路兩旁劃圈。"英雄一號",你在嗎?沒有我的作陪,你怎麼能一個人來公雞山呢!夜晚爬公雞山十分危險,出來吧!

    沒有水皮的回音。

    求求你,出來吧,"英雄一號"!陽曉莉一邊爬山一邊叫喊。我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嗎?你指出來批評我,我虛心接受,堅決改正。

    另外的人從醫院找到街上,找到繁華地段。但他們的尋找方向都是錯的。

    今晚的9點鐘,水皮等得不容易。7點鐘時,他就想逃跑。但那時候護士們忙碌的身影不時出現在走道上。8點鐘,水皮剛想離開病房,一位醫生出現在門口。醫生說,"英雄一號"你吃好了嗎?如果沒吃好,我叫食堂給你再送吃的。你要宵夜嗎?我也去叫食堂為你準備。水皮說,吃得很好了。夜宵我也不要了。醫生進了屋子,對水皮問這問那。水皮愛答不答,然後鑽回到被子裡。9點鐘,走道上的行人少了。

    水皮月穿上他自己的衣服,棉衣和絨衣他全脫下了。他穿得很少,在家的時候他就穿得很少。家裡窮,他沒有衣服穿,所以穿得很少。他順利地逃出了醫院。

    去張鎮怎麼走?他一路向行人打聽。冬天的夜晚,在街上行走的人很少,為數不多的行人也都騎著自行車。在這座城市冬天的夜晚問路是一件麻煩事。但是,這一切都讓他克服了。

    兩個小時後,他出了城,走在通往張鎮的公路上。

    一輛車從後面開過來了,水皮站到路中央,雙手揮動。是一輛卡車。車停下後,司機伸出頭來,說,找死嗎!

    我要回張鎮,你能帶我一段嗎?

    不行。你臉上包著紗布,一定不是什麼好人!司機發動卡車,開走了。

    走了半個小時,又來了一輛卡車。水皮把車攔下,說,我要回張鎮,我臉上包著紗布,我受傷了。

    司機猶豫了一下,說,你上來吧。

    家門前烏桕樹上落著兩隻黑色的鳥,它們在清晨的寒風中跳來跳去。水皮回到了家門口,他揮動右手驅趕黑色的鳥。兩隻黑色鳥也許是一對,它們正戀得歡,對於水皮的驅逐無動於衷。

    去!水皮跑上前。兩隻黑色鳥這才丟下一聲喊叫飛走。大家都會覺得水皮這時候驅逐黑色鳥兒顯得多餘,這些多餘動作毫無意義。

    誰呀,誰在外面說話?從屋裡傳出母親的聲音。

    水皮推家門,沒推開,便敲響了。是我,他說,我回來了。

    母親開了門,母親身上披了件棉花外露的破棉衣。她說,你可回來了,我們急死啦!母親就哭起來了。

    我很好,我不是回來了嗎?水皮回身關上大門,把冷風阻在屋外。

    你怎麼了?頭上包著白紗布,頭破了嗎?母親的手去摸水皮的臉。水皮躲開了,說,受了點輕傷,現在全好了。

    受什麼輕傷了?

    不要問那麼細好不好?煩!我要睡覺。水皮去了自己的屋子。

    我們找你六七天了,你爸現在還在外面找你呢。你受了傷也不給家裡捎個信。前天我們到派出所報案了,派出所同志已經立案。母親跟進在他房門口說。

    多餘。我要睡覺!

    接近下午時,水樓雲回來了。水樓雲無疑是水皮的父親。他到達家門口時,烏桕樹上照例落著兩隻黑色的鳥。滾,小心老子用鳥銃崩了你們下酒!水樓雲的話沒有把黑鳥嚇住,水樓雲也顧不上理會了。他一腳踹開了大門,他說,水皮死了算啦,我再也不找了!

    水皮早上回來了!母親說。

    回來了?真的?在哪裡?

    在睡覺。

    水樓雲衝進水皮的屋子,見到了呆呆地躺著的水皮。你還敢睡覺?老子找了你七天七夜,你還敢睡覺?水樓雲揮拳欲揍水皮,水皮頭上的白紗布阻止了水樓雲的拳頭。水樓雲的拳頭迅速砸向床板。可是床板上面墊著厚厚的稻草,因此床板非常不給他面子地沒有發出響聲。

    誰把你的頭打破了?水樓雲說。

    沒有誰,不小心自己弄的。現在沒事了。

    這些天你去了哪裡?

    去了你們不知道的地方。現在都沒事了。

    狗日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水樓雲在屋子的一個角落拿出鳥銃,來到屋子外。烏桕樹上的黑鳥還在。水樓雲給鳥銃裝上火藥砂粒,然後在一個相對隱蔽的地方,槍口對準歡跳著的黑鳥。

    砰!槍響了。兩隻黑鳥應聲倒下。

    水樓雲前去撿起黑鳥。烏桕樹被砂粒打出了無數個小洞,紅色的葉子也百孔千瘡。水樓雲在屋簷下趁熱扒鳥毛。聽到槍聲水皮起床了。水皮也拿出自己的鳥銃。到了門口,對父親說,這兩隻鳥我早就想幹掉了。

    灰色的天空下一片灰濛濛,張鎮的田間地頭佔據了許多打鳥愛好者。如果下過雪,就更好打鳥了。他們都盼望下一場大雪。水皮肩扛鳥銃,走過一塊又一塊田地。現在是深冬,田里的水干了,只有為數很少的田里留著淺水,那是因為農人有特殊的用途。水皮的鞋上沾滿了厚泥,那泥相當幾雙鞋子的重量。水皮的步子邁得不緊不慢。他不與別人打招呼,一個人去了古柳河邊。古柳河在張鎮特別彎曲,河一彎曲景色就出來了。從前年開始水皮就發現了一個特別的打鳥處,這個地方叫彎外彎,處於第八彎外一里的地方,這裡有條小溪。彎外彎不僅鳥多,而且來這裡的鳥都愚笨。再聰明的鳥到了這裡都會變笨。打笨鳥,收穫是大大的。更幸運的是,這個秘密只有水皮一個人知道。

    快接近第八彎時,路就變成草路了。水皮在草地上擦掉鞋上的厚泥,輕步前進。想到就要打笨鳥了,水皮心裡不禁大喜。

    今天的彎外彎卻多了一個人,水皮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朝天鳴了一槍。那人轉過身來。是派出所的袁所長袁利元。亂放槍,鳥都讓你給嚇跑了!你懂不懂打鳥?袁所長大聲呵斥說。水皮說,我放槍關你什麼事?我又沒對你放槍!

    袁所長走近水皮,一隻手摸摸掛在腰間的手槍,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水皮不說話了。他蹲下來給鳥銃上火藥。

    滾開,別在這裡打鳥!袁所長說。

    彎外彎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憑什麼只允許你一個人打鳥?水皮頂了一句。

    不管是哪個的,我叫你走你就得老老實實給我走!你頭是怎麼回事?打群架打的?我要抓你進派出所。袁所長說。

    你抓好了,你來抓呀。

    你到底是什麼回事?你以為我不敢抓你?前幾年我抓了多少人你知道嗎?!

    我說了,你抓好了。我頭自己撞的,也犯法嗎?水皮嘴裡說著不滿的話,離開彎外彎。

    你是誰家的孩子?袁所長說。

    我20歲了,早不是孩子啦!水皮把槍扛在肩上,向更遠的地方走去。彎外彎已經離張鎮很遠了,所以張鎮打鳥愛好者都不太愛來。出了彎外彎,風景就敗了,鳥類如同人,喜歡到風景宜人的地方去。走了一段山路,水皮沒有信心再往前走了。一路上不是沒有鳥,只是鳥並沒有停下來,他們叫著或沉默著從身邊飛過。

    水皮折回到彎外彎。袁所長還在那裡打鳥。穿在他身上的便服很不合他的身。你怎麼又回來了?袁所長說。水皮說,那邊沒鳥,我們一起打鳥吧。袁所長說,不行。水皮說,張鎮人都喜歡成群結隊打鳥,你也是張鎮人,為什麼不和我一起打鳥?袁所長說,我不是張鎮人,我是白寶公社人。水皮說,你在張鎮工作,當然就是張鎮人了。

    說話間,一群鳥進入了水皮的射擊圈。水皮曾多次站在這個地方打了許多鳥。他的槍從肩上放下來,就是那一放的時間,他扣動了扳機。二十米外的鳥就倒了數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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