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42章
    那日,鄭超群、楊本善率領九龍洲民團馬軍至大理與楊本憲的保安團五十多個騎兵會合之後,風馳電掣般趕往騰沖。數日之後,也就是一九四二年五月八日,鄭超群、楊本憲、楊本善已先後到達距騰沖不遠的一個山村裡。三人會合後,想到此次匆忙出兵,多有顧慮,而且多數民團兵士未曾打過戰,得謹慎前行。兇惡無比的日本兵只是在報紙上讀到過,到底長什麼模樣,誰也沒見過。經過一番議商,決計先派楊本善帶領先遣人員至騰沖探聽虛實,再予進擊。不料,先遣人員剛出山村便突然與日軍遭遇於離騰沖尚有二十多里地的一個山谷裡。戰鬥隨即打響。鄭超群、楊本憲見已與日軍接上了火,便急忙率隊趕往山谷裡。於是,雙方展開了一場拚死搏殺。日軍第五十六師團號稱「黑風部隊」,其戰鬥力極強,是一支能征善戰的王牌軍。日軍從緬甸入中國境內,一路攻擊,雖然受到過中國軍隊的頑強阻擊,可眼看兵臨騰沖卻遇到火力極強、抵抗力極強的中國軍人的抗擊,一時間,已死傷無數。特別是遭到騎兵的突襲,更是出乎意料,措手不及。旋風般的騎兵捲過之處,只見日軍人頭滾滾,哀聲遍野。

    日軍突遭沒有番號的武裝人員的襲擊之後,馬上調整了部隊,日軍少本大佐急令部隊不惜一切代價搶佔峽谷的出口,迎頭阻擊意圖靠近騰沖的中國軍隊。少本乃野一郎的朋友,以作戰勇猛、凶狠聞名。片刻,日軍既佔領了峽谷出口又將中國軍隊包圍了起來。然而,令少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支勇往直前的中國軍隊裡並沒有正規部隊的一兵一卒。鄭超群、楊本憲、楊本善見日軍已搶佔出口,馬軍己陷入日軍夾擊之中,而要往騰沖也只有走這一條路。於是,下令馬軍強攻出口,突出重圍。可是,訓練有素的馬軍是一支沒有實戰經驗的農民武裝,裝備雖然精良,也不怕死,只是憑著一種精神作戰,怎是日軍的敵手?日軍搶佔峽谷出口之後,火力也已展開,機槍火器一齊猛掃,馬軍紛紛中彈,倒下了一大片。馬軍陣形大亂,戰馬到處亂竄,成了日軍的活靶子。混戰之中,少本發現了穿呢子軍服的楊本憲,便命日軍狙擊手向楊本憲射擊。日軍的一顆子彈呼嘯而來,早擊中了楊本憲。子彈從前肩打進,從後肩穿出,直透了肩胛。楊本憲慘叫一聲,栽下馬來。一霎時,曾經作惡多端、不可一世的楊本憲負了重傷。

    鄭超群、楊本善見楊本憲負了傷,心中甚是悲痛,可也無可奈何。鄭超群、楊本善見馬軍已損失了不少,這才發現騎兵不宜攻擊峽谷出口,否則將成為日軍的射擊目標。鄭超群命令馬軍下馬,由何貴根組織敢死隊改用地面攻擊。可峽谷山口被日軍的交叉火力封鎖,根本無法突破,攻擊數次,終未見效。眼看已是後午,鄭超群命令馬軍先吃點東西,然後,繼續組織進攻。稍後,馬軍又進行數次集團衝鋒,均未能突破日軍的防線。此時,馬軍已死傷過半,元氣大傷。不過,馬軍人人拚命廝殺,沒有一個退卻不前的,沒有一個貪生怕死的,更沒有一個受傷之後向日軍投降的。他們除了向前攻擊之外選擇的是死亡。少本也禁不住驚歎這支農民武裝的頑強和不屈不撓的赴死精神。鄭超群見離騰沖也就二十來里地怎肯善罷甘休,於是,又下令繼續快馬而前攻擊峽谷出口。何貴根在九龍洲民團當兵多年,軍事技術練得很好,並任馬軍頭領,率領「白衣沒命軍」連續衝鋒,均被日軍強大的火力擋住。鄭超群見何貴根打仗勇敢不怕死,為了拿下日軍陣地臨陣提拔何貴根當了民團副總指揮。何貴根又組織了幾次衝鋒,均未奏效。

    正當雙方陷入膠著狀態之際,日軍的身後突然槍聲大作,日軍腹背受敵,少本見勢不妙,只好下令撤退。原來,這是王老五的土匪所為。王老五雖然多年為匪,可日本人打到了騰沖,他怎能袖手旁觀。近來,王老五時常在日軍經過之地伏擊日軍。前幾日還在猛連抗擊過日軍。今日,王老五率領土匪前往騰沖,路過山谷聽到槍聲,派人前去偵察,回報說是日軍與九龍洲鄭超群率領的民團馬軍作戰。王老五聽後大吃一驚:「真是冤家路窄,竟在騰沖地界與鄭超群相見。不管什麼人,只要他與日本人打戰,只要他抗日,我王老五就得幫上一把!」於是,王老五便下令土匪從日軍背後打了過來。鄭超群見日軍撤退而逃,便命令馬軍跟隨追擊。可就在鄭超群下令追擊日軍之際,日軍的一發子彈擊中了他的胸口,鄭超群鮮血噴濺,從馬上摔了下來。這一槍是少本命令日軍狙擊手打的。楊本善見鄭超群中了槍,急忙上前抱住鄭超群。然而,鄭超群因被擊中要害已是奄奄一息、生命垂危。只聽鄭超群斷斷續續對楊本善道:「本鎮長已傷得不輕,看來不行了。為抗日而死,雖死猶榮。

    這九龍洲的馬軍就交給你全權指揮了,你一定要將戰死的好好安葬,未死的帶回九龍洲。你要當機立斷,立即率領馬軍趕赴騰沖解救唐春杏母女,保護鄭家德繼祥分號。另外,請轉告我兒達家,鄭家德繼祥從今往後就全靠他去發展壯大了。望他繼承祖業,光宗耀祖。」鄭超群言畢,眼晴閉上了就一直沒有再睜開。一時間,未死的馬軍均站立在已經壯烈犧牲的鄭超群的四周,默然致哀。此時,王老五率領土匪也來到了鄭超群的屍首前察看。王老五上前一看,被日軍打死的竟是鄭超群,心中一驚,半天說不出話來。楊本善正悲傷不已,見是欠下九龍洲百姓許多血債的慣匪王老五,心中無名火起,不問青紅皂白,便下令馬軍向王老五及眾匪開火。猝不及防、躲避不及的王老五還未弄清是怎麼一回事便倒在血泊中死去了。未死的土匪一呼而散,四處逃命。楊本善也沒下令馬軍追擊,而是讓人去附近村莊買了副上好的棺木裝殮鄭超祥,連夜發回九龍洲,其餘戰死者統統就地安葬。楊本善念及王老五為抗日未死而是死在自己手上,便下令將王老五好生安葬。一切佈置安頓好之後,楊本憲、楊本善這才躍上馬背,率領未戰死的一百多馬軍,急匆匆向著騰沖快馬而去。

    楊本憲、楊本善到達騰沖已是半夜時分,楊本善將鄭超群戰死並發回九龍洲鄭家大院的消息連夜告訴了唐春杏。並言說致鄭超群之死的一槍是日軍五十六師團少本大佐打的。唐春杏聽到鄭超群已死的噩耗之後,木然地呆想了一會,便毅然對楊本善道:「看來這騰沖早晚將被日軍佔領。楊管家,今夜你們必須離開騰沖,並將我的女兒達瑛帶走,回到九龍洲鄭家大院之後,將她交與鄭達家老爺,讓他教育並撫養成人。如果這是天意,那就聽天由命吧!我已決定留在騰沖不走了。鄭家德繼祥騰沖分號這麼多物資得靠我在此看護,再說,鄭老太爺已死,我回九龍洲鄭家大院已無益,也沒有必要了。」楊本善勸說了唐春杏幾句,可唐春杏留意已定,便只好道:「請二奶奶多多保重。

    本管家定會照二奶奶的吩咐,將達瑛交給老爺好生培養。本管家先辭了。」言畢,楊本善帶上鄭達瑛並將她交給何貴根看護,配以駿馬,以保萬無一失。年已十四歲的鄭達瑛自幼習武,並善使雙槍,膽氣英豪,無所畏懼。然後,楊本善再與唐春杏話別一番,率領民團馬軍踏上了回程九龍洲的路。誰知,楊本善在歸程路上突遭日軍伏擊,不善夜戰的九龍洲馬軍又死傷了不少人。所幸在何貴根的護衛之下鄭達瑛平安無事、有驚無險。鄭達瑛手使雙槍,彈無虛發,擊斃了數個日軍。楊本憲、楊本善衝出日軍的伏擊圈之後,清點了人馬,心中甚是悲涼。自大理出發進擊騰沖時,民團五百馬軍,加上楊本憲保安團五十多個騎兵,已近六百人馬,而如今只剩一百多人馬,鄭超群也壯烈而死,騰沖之行真是悲壯之行,慘烈之行,經歷的一切,令人不堪回首。

    董亞楓在騰沖有條不紊地搶運走了大半洪家龍洲祥騰沖分號的貨物,原想在騰沖多待幾日,可信誓旦旦狂言要與騰沖共存亡的國民黨守城部隊已於八日深夜不戰而逃,退出騰沖城去了。日軍已離騰沖不遠,騰衝將隨時陷入敵手。騰沖是董亞楓的發跡之地,加之又身懷絕技,可與日軍一戰,怎能輕易放棄?董亞楓雖心有不甘可迫於形勢,思量再三,來日方長,回騰沖定然有期。於是,留下可靠留守人員,帶上洪家家丁騎上快馬,於五月九日匆匆登程出了騰沖。為了避開日軍的進軍路線,便取道潞江上游,然後,翻越高黎貢山到達雲龍,再達保山,這才坐上汽車,經下關回到九龍洲洪家大院。長途跋涉之中,董亞楓沿途所見觸目驚心。逃難之人,扶老攜幼,狼狽而逃,只為保全一條性命。可仍有不少逃難之人死於道旁路邊。董亞楓一路之上目不忍睹地奔逃了十數天這才安全脫險,安然無恙。可也就在董亞楓剛剛逃離的騰沖,五月十日淪陷了。僅有三百多人的日軍在少本的帶領之下,不費一槍一彈,即大搖大擺佔領了騰沖。洪家龍洲祥騰沖分號及經營的工廠,損失不可估量。唐春杏身藏短槍,靜待在德繼祥騰沖分號,閉門不出,靜觀其變,從長計議,期待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鄭超群的屍首運回九龍洲的當日,楊本憲、楊本善也率領疲憊不堪的一百多民團馬軍回到了九龍洲。一時間,九龍洲傳遍了民團抗擊日軍的故事。九龍洲全鎮之人幾乎走上了街頭。人們頭戴白孝布,哭聲震天,路祭抗日勇士慷慨赴死、為國捐軀,何其慘烈。鄭超群全屍而歸,可其他戰死者則成為異鄉的孤魂野鬼,豈不讓人傷心至極?雲南省政府、大理縣政府也來了不少官員和知名人士。翌日,九龍洲舉行了公祭,緬懷悼念抗日烈士。三百多個靈牌在燭火中默然而立,旗旛飄揚,一派肅穆景象。鄭家為抗日犧牲了鄭超群、鄭啟川,可謂可歌可泣,忠烈可嘉。

    想當年,九龍洲憎恨鄭超群作為一鎮之長的霸道、一手遮天之人有之,可如今其為了抗日而死,九龍洲人排成長隊為他送行。鄭超群生前大權在握,極盡奢華,如今辭別人世,又桂冠燦爛,也不枉來世間一遭。鄭達家才失母親段氏、二少爺鄭啟川,現在又失父親鄭超群,傷恨已極,痛哭不止。當鄭超群的棺材被抬上鄭家墳山準備下葬之時,天空突然落下毛毛細雨。天公似乎也在為鄭超群傷悲,也在為其壯烈陣亡而落下悼念之淚。在洪紫波的首議下,九龍洲社會賢達、商賈富戶紛紛響應,在九龍院裡建了一個「忠烈祠」,專門存放為抗日而死的烈士的牌位,讓英靈得以祭祀。

    九龍洲鎮長一職,由於鄭超群之死而暫缺,可九龍洲不可無鎮長。大理縣政府官員至九龍洲要鄭達家繼承父志當鎮長,但鄭達家言說無意於官場,只注重經商賺錢,不肯高就擔任鎮長一職。無耐之下,大理縣政府官員只好讓鄭達家任九龍洲商會會長,委任楊本善任了九龍洲鎮長,統領九龍洲。這其中當然少不了楊本憲在大理縣政府為其送重金疏通。楊本善年已五十,鄭超群已死,不想再在民團任職,一心只想當鎮長,可在大理縣政府官員的一再勸說之下,滿口應允繼續兼九龍洲民團總指揮一職。至此,楊本善不再做鄭家的管家了。鄭達家只好從外埠商號將知己周俊調回鄭家大院做了管家。這民團原來兵強馬壯,經騰沖與日軍一戰,傷了元氣,戰鬥力已大不如前,可還是建立了由民團副團總何貴根兼任連長的騎兵連。楊本善意欲再次慕捐招兵買馬,東山再起。然而,九龍洲已沒有那麼多的子弟了。去了抗日前線一部分,出外做生意了一部分,楊本善一月下來,也只湊齊了四百人。這四百人的民團裝備遠不如前,雖然有一些美式裝備,可大多只能使用國產的槍支,其中馬軍有二百多人,有一百人還是新手。儘管如此,楊本善也還是念念不忘操練,有朝一日,再與小日本決一雌雄,定個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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