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41章
    不過半月,鄭啟川便隨同行的滇軍軍官趕到了緬甸的梅苗參加盟軍的軍事會議。軍事會議由英軍入緬總司令亞歷山大主持。主題是如何解救被日軍圍困在仁安羌的七千英軍。原來,四月中旬,英緬軍第一師及裝甲兵十七旅七千多人,各種大小車輛百餘輛,被日軍擊潰後,竟被日軍只有三千多人的大隊包圍在仁安羌,情況十分危急。參加會議的有中國戰區統帥部參謀長兼中國遠征軍總指揮史迪威、中國遠征軍總司令羅卓英、副總司令杜聿明、新三十八師師長孫立人等。會議最後決定由孫立人率部隊乘車星夜從距仁安羌二百里外的喬克巴當趕往仁安羌解救英軍。鄭啟川等人也隨三十八師一同前往仁安羌解英軍之圍。經過一番激戰和幾個猛烈衝鋒之後,被圍困的英軍被救出,仁安羌取得了大捷。鄭啟川由於作戰勇敢,身先士卒,衝鋒在前,受到上司嘉獎。可是,因曼德勒會戰流產,中國遠征軍已到了危亡關頭。臘戍失陷,滇緬公路已被日軍切斷,撤軍已無回頭路。

    接著,鄭啟川跟隨孫立人的部隊只好棄車上山,走進了無邊無際、莽莽蒼蒼的野人山熱帶叢林,與疾病、飢餓、毒蚊、瘴氣遭遇。由於補給斷絕,不得不以野菜和芭蕉莖根充飢,斃命無數。鄭啟川幾次倒下又幾次掙扎而起,不屈不撓。十數天之後,已是疲憊不堪的鄭啟川終於染病不起,倒斃在了荊棘叢中,為國捐軀,壯烈犧牲。可惜可歎,鄭啟川英年早逝,成為鄭家為了抗日而死的第一人。中國遠征軍於一九四二年二月入緬作戰,到一九四二年五月慘敗回國,在不到四個月的時間裡,十萬精兵戰死及被俘二萬餘人,撤退時餓死、病死在緬北叢林三萬餘人,最後集結在印度和滇西的部隊,僅存四萬人,裝備大都丟失。鄭啟川所在的部隊,十之有九死在野人山,白骨遍野,慘絕人寰。鄭啟川原以為上了抗日前線,橫刀立馬,殺敵立功,壯志得酬,可誰知卻慘死在荒山野嶺,連屍骨也難以返鄉?在異地漂泊的英魂,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以安妥?鄭啟川臨死之際,心有不甘,掙扎著立起身,朝著故鄉九龍洲的方向,歎息不已,連呼數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

    鄭啟川壯烈殉國犧牲在緬甸叢林中的消息傳到九龍洲鄭家大院,時令已是一九四二年的四月下旬。鄭超群在鄭家大院召集民團及九龍洲社會賢達舉行了鄭啟川的追悼會,發誓要為鄭啟川復仇,與小日本誓不兩立,並將鄭啟川的靈牌放置於鄭家祠堂。其實,這年的四月末五月初,凶神惡煞的日軍已逼近騰沖。日軍於五月三日攻陷畹町,四日,又佔領龍陵,迅速向怒江惠通橋推進,大有攻佔保山、騰沖、下關,直取昆明之勢。如果滇西不保,昆明告急,中國將失去通往印度洋與盟國聯繫的國際通道,整個大西南也將受到嚴重的威協。滇西突然從抗日的大後方變為前線,不僅震動了昆明雲南省政府,而且也震動了重慶國民政府,一時間,戰火硝煙瀰漫了滇西,也瀰漫了戰略要地騰沖。

    鄭超群得知唐春杏發來的騰沖告急並要求馳援搶運鄭家德繼祥分號物資及工廠機器的電文後,心想:「帶領裝備精良、戰鬥力強的民團馬軍趕赴騰沖,既可打著抗日的旗號,又可保鄭家德繼祥騰沖分號的人員物資安全,何樂而不為呢?」鄭超群拿出盒子槍、馬刀,牽出駿馬,披掛整齊之後,在鄭家大院與家人告別,大有生離死別的氣氛。然後,鄭超群趕到了鎮公所,馬上召集民團舉行進發騰沖的誓師大會。老當益壯、情緒激昂有加的鄭超群對民團兵士道:「過去,大家一直高喊打小日本的口號,可九龍洲是抗敵大後方,離日軍甚遠。如今,日軍到了滇西,意欲侵佔邊城騰沖,猖狂的日軍說不定哪天就會到了九龍洲燒殺搶掠!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有種的,跟隨本鎮長去騰衝殺小日本去!」眾人熱烈響應,群情激憤,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即趕到騰沖,手握鋼刀、鋼槍,痛殺日本鬼子。於是,鄭超群、楊本善率領九龍洲民團的五百馬軍馳援騰沖。民團步兵留守九龍洲,防備土匪乘虛來襲。

    鄭超群電請大理縣政府派遣保安團楊本憲團長協同指揮民團,給以援手同赴騰衝殺敵。馬軍四百人由鄭超群親率,快馬而行,「白衣沒命軍」的旗幟高高揚起,馬隊過處,捲起一股旋風,揚起一道煙塵。楊本善率領馬軍一百,帶著給養,隨後跟進。鄭超群馬術也不亞於年輕的民團兵士,加之騎的是一匹駿馬,早已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鄭超群心想,此去騰沖禦敵,生死未卜,但卻是一次壯行,是一次義舉。鄭超群路過九龍洲榕樹下的九龍院時,縱身跳下馬背,率領五百馬軍立於九龍碑前,宣誓一番。然後,與馬軍回首遙望九龍洲,心潮翻滾,慷概而言,道:「今日一去,也許再難返回九龍洲了!兇惡的日軍已打到了家門口,與日軍決一死戰在所難免。九龍洲呵,生我養我的地方,我今離去,更加激起依戀之情!想我鄭家古已有壯懷激烈之人,青史留名。孫子鄭啟川就是為國而死的英雄。若本鎮長此去血灑疆場,取義成仁,那也是天意如此,絕無怨言。在離別之際,九龍洲呵,請受我鄭超群一拜!」言畢,鄭超群早已聲淚俱下,跪於地上。眾人隨即也跪別九龍洲。拜完之後,眾人飛身上馬,揚手數鞭,朝著騰沖,絕塵而去。

    這幾年,騰沖已成為戰略要地。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日本偷襲美國珍珠港成功,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以四十萬兵力在海軍、空軍的參與之下,迅速席捲了香港、東印度群島、菲律賓、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等地。接著,日軍兵分三路大規模進攻緬甸。消息傳到騰沖,董亞楓即刻想到將緬甸臘戍的貨物搶運到昆明、下關、保山、騰沖,才能有利可圖。於是,董亞楓電告洪紫波盡快將洪家龍洲祥剛買的二十部卡車調往下關,讓洪劍鋒安排段興前去緬甸臘戍搶運物資。段興得令率領車隊日夜兼程趕往緬甸臘戍。前後歷時近兩月,段興不辱使命終於將物資搶運回了昆明、下關、保山和騰沖。

    鄭家得知洪家前去緬甸臘戍搶運物資的消息時,為時已晚,鄭家德繼祥存放於臘戍分號的山貨、藥材、顏料、漂白粉、牛皮、紫膠、茶葉等物資已落入日本人之手,損失達六十餘萬盾緬幣。唐春杏因與日本人野一郎關係密切,便找野一郎請其幫忙疏通,意欲要回被日軍搶奪去的鄭家物資。野一郎本是日本潛伏在騰沖的間諜,當然為日本利益著想,斷然拒絕了唐春杏的過份要求。不過,野一郎承諾,日軍一旦佔領騰沖,只要鄭家德繼祥與日軍合作不與日軍作對,可保證鄭家德繼祥在騰沖利益的存在和安全。可唐春杏一怒之下,還是忍不住與野一郎大吵了一架,含憤而去。其實,野一郎早就知道日軍攻擊緬甸的真正目的是要切斷運送國際援華物資和中國國內物資的滇緬公路。野一郎一日三報騰沖的消息,天天盼望日軍早日進佔騰沖,自己好還原軍人的本來面目。野一郎甚至偷偷在居所穿著日本軍服,獨自陶醉,獨自耀武揚威。

    一九四二年五月初,日軍在佔領畹町再佔芒市和龍陵之後,一步步向著騰沖逼近,於五月五日出現在怒江惠通橋西岸。為阻止日軍以坦克、汽車和摩托化步兵組成的五十六師團深入怒江以東,工兵奉命炸斷了惠通橋。雖然有少數日軍強渡怒江,但終被抗日部隊擊退。怒江成為了天然防線,日軍被阻攔於怒江以西地區。日軍過不了怒江,遂在怒江以西直逼騰沖。騰沖城中頓時風聲鶴唳、謠言四起,陷入一片混亂之中。英國領事、基督教傳教士倉惶而逃,緬甸商人莊波朗、泰國商人坎欣也聞風逃之夭夭。只有日本特務商人野一郎的居所依然歌舞昇平,一片太平景象。野一郎四處派出密探刺探騰沖城內的軍事、政治情報,迅速傳與漸漸逼近騰沖的日軍。騰沖縣邱縣長攜家眷也逃離了騰沖。警察局張局長、騰沖鎮高鎮長、商會王再仁會長只好在騰沖收拾殘局,整日忙忙碌碌疏散轉移人員和物資。董亞楓也在組織車輛人員轉移物資,可火柴廠、食品廠機器怎能運得走?董亞楓臨危不懼,日夜抓緊時間搶運物資。

    唐春杏原來指望有野一郎撐腰,根本不懼怕日本人,因而倉庫裡堆得滿滿的物資也未曾搶運,眼下因臘戍貨物被日軍搶奪一事與野一郎鬧翻,雖然野一郎承諾日軍佔領騰沖之後,不會動鄭家德繼祥騰沖分號的東西,可這野一郎說翻臉就翻臉,到時,他說的話還算數嗎?這日本人得防著點。於是,唐春杏一面發電報給鄭超群、鄭達家速派九龍洲民團前來護廠、護人、搶運物資,一面安排車輛搶運值錢的東西。可騰沖城裡情況很糟,車輛因人多車多而時常被堵,根本無法搶運太多的物資出騰沖城。有的緬北華僑自緬甸八莫取道盈江、梁河逃難到騰沖,有的自密支那取道古永逃到騰沖。敵機時而臨空偵察,散發傳單,鬧得騰沖城內人心惶惶,不可終日。駐防騰沖的國民黨軍隊有三個營的兵力,為了穩定人心,不時召集騰沖官方人士,大談有軍隊誓死保衛騰沖,讓居民盡可放心,不必自亂。唐春杏接報說,鄭超群、楊本善正率民團馬軍日夜兼程趕往騰沖,不日即可抵達騰沖,望勿驚慌。因而,唐春杏便與女兒鄭達瑛在鄭家德繼祥騰沖分號裡等待鄭超群的到來,不再急於搶運物資,並命中藥廠、火柴廠和宣紙廠繼續生產,不得停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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