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董亞楓正在洪家龍洲祥騰沖分號聽取管事和夥計匯報經營賬目,突然有下人來說,鄭超群被一個名叫王老五的匪徒刺傷,正在醫院治療。洪家鄭家本是冤家對頭,可礙於近來洪家鄭家因洪劍鋒與鄭啟芝的婚事而結成親家,董亞楓放下手中的賬本,即刻趕往醫院去看望鄭超群。唐春杏在鄭超群身邊護理,見董亞楓來看望鄭超群,心中很不是滋味。心想:「這洪家的二奶奶董亞楓假慈悲來看望鄭老爺,難說幸災樂禍來取笑鄭家也未可知。」董亞楓至騰沖經商這幾年,生意上少不了常常與唐春杏打交道。唐春杏自持有日本商人野一郎撐腰,根本沒把董亞楓放在眼裡。市場上,洪家賣什麼,唐春杏必想方設法降低售價,給董亞楓設置經營障礙。若董亞楓意欲收購什麼商品,唐春杏則有意哄抬物價,讓董亞楓根本無法正常做生意。但董亞楓畢竟是董亞楓,幾經周折,數年下來,董亞楓在騰沖賺錢的數目,遠遠超過唐春杏賺的數目。
而且,每一年董亞楓均在騰沖大張旗鼓請客送禮,拉攏騰沖的政要和商賈,從中漁利,拓展經商項目的同時,擴大洪家龍洲祥在商界的影響。雖然唐春杏將董亞楓視作經商對手,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可幾番較量,唐春杏均敗下陣來,奈何不得咄咄逼人的董亞楓。每當此時,唐春杏便恨得咬牙切齒,在心中叱罵:「董亞楓,等著瞧吧!有朝一日老娘唐春杏定讓你敗得一敗塗地,輸得精光。哼,到時你才知道我唐春杏的厲害和手段如何!」董亞楓見過受傷的鄭超群回到洪家龍洲祥騰沖分號,心中甚是不平。遙想洪家自從與鄭家交惡以來,洪家守法經營,遵守即使虧本也絕不經營違禁物品的信條,雖然常會蒙受不明不白的損失,可洪家龍洲祥經營之上始終略勝鄭家德繼祥一籌。就說這騰沖地界,任憑唐春杏窮其所能,不惜與日本商人勾結也無法趕上洪家龍洲祥的經營。俗語說:「人人心中有桿秤」,顧客是識貨的,絕不會購買摻雜使假的貨,貨真價實才是顧客的首選。董亞楓堅信誠信為本,定能難中取勝,險中求安。這幾年,董亞楓在騰沖立於不敗之地,靠的就是不變的經商之道。
鄭超群在騰沖養傷了十數天,見傷口已初步癒合,便想離開騰衝回九龍洲。臨行前,鄭超群特意交待唐春杏,今後得提防王老五在騰沖鎮高鎮長的圍剿之下狗急跳牆前來尋釁,保商隊若人手不夠就發電報至九龍洲,到時將派遣民團至騰沖與王老五搏殺。唐春杏馬上要求鄭超群先派遣十個民團武裝人員趕到騰沖,方可保鄭家德繼祥騰沖分號經營無憂。鄭超群當即滿口應允,說不出半月保安兵即可到達騰沖,望唐春杏勿慮。數天之後,鄭超群見槍傷已無大礙,便帶著鄭達家、鄭啟山啟程回九龍洲鄭家大院去了。鄭達家此行見唐春杏今非昔比且與日本商人野一郎打得火熱,心想:「這唐春杏與野一郎如此親近,今後必受其害。」便勸唐春杏對野一郎要有戒心,並以此借口與唐春杏大吵了幾回,可唐春杏不僅不聽,反而與野一郎更為接近,甚至當著鄭達家的面與野一郎眉來眼去,無所顧忌。唐春杏心知野一郎對自己這麼好,認為鄭達家肯定是吃醋了,故自以為是,依然我行我素。鄭達家見勸不了已變得庸俗冷漠的唐春杏,便敬而遠之,冷言冷語之中,逐漸疏遠了唐春杏,從此與唐春杏貌合神離,不再以情相交,這已是後話。
鄭超群在保山、下關又逗留月餘,回到九龍洲鄭家大院之際,時令已入深秋。鄭超群離開九龍洲這段時日鎮公所公文積壓頗多,鄭超群一一處置並遵照上司之令,擴編保甲,任免了一批保甲長。同時,鑒於九龍洲從內地遷來的行業增多及人口增長的因素,讓洪泰然牽頭籌資興建私立學校、醫院、圖書館。洪泰然早就有為鄉梓辦慈善事業的宿願,於是,馬上張貼公告籌集資金並且親赴九龍洲富戶、大戶之家言說行善事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吸吶了不少人慷慨解囊相助,群起捐資,當然,這其中洪泰然不甘人後,捐資最多。
一日一大早,鄭超群心血來潮,親率一幫鎮公所人員巡視九龍洲。近來,因有外地大學的遷入,帶動了九龍洲的生活文明、社會進步和經濟發展。不知不覺之間,九龍洲出現了新的生活方式,男女之間也有了平等相待的思想,並且出現了追求婚姻自由、集體舉辦婚禮的新鮮事。街上新開了不少理髮店、鞋店、裁縫店、藥店、飯店等店舖。菜場上有了洋花菜、洋茄子、西紅柿等從外地引種的時新蔬菜。九龍洲人的淡吐、裝束、追求也在不知不覺中起了變化。鄭超群悠哉游哉在九龍洲的街上漫步,抬頭一望,才發現到了銀蒼德仁堂之前。鄭超群憶起了當年初見唐春杏的事來。鄭超群停步暗忖:「想當年,本老爺正值盛年,在此巧遇昆明來的唐春杏,並納了她為妾,讓她成了鄭家的二奶奶。唉,如今時光匆匆而過,屈指算來已十多年了。歲月不饒人,本老爺也眼看白髮蒼蒼,年近花甲,垂垂老矣!」歎息回憶一番之後,鄭超群又歎息數聲往前而行。正行間,鄭超群突見一人,差點驚出魂來。
對面走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曾一度差點被鄭超群捉拿的共產黨嫌疑丁敏章。這丁敏章一身國民黨軍官打扮,身邊跟著漂亮的太太趙之琴和幾個衛兵,這更讓鄭超群驚訝不已:「這共產黨丁敏章何時加入了國軍?該不是假冒的吧?」原來,丁敏章於一九三六年四月送走洪劍飛加入紅軍之後,即與趙之琴去了川滇黔游擊縱隊,擔任副參謀長,指揮游擊隊作戰,並且粉碎了四川、雲南、貴州國民黨軍隊的多次「會剿」。不久,丁敏章與趙之琴產生了革命感情,結為了夫妻並生有一子,取名丁正光,寄養在川南一老鄉家中。一九三六年底,由於發生了「西安事變」,共產黨、國民黨實行了第二次合作,共同抗日。丁敏章積極參與建立抗日統一戰線的同時,利用黃埔軍校的舊關係,常常化裝去做國民黨軍隊的工作。後來,游擊縱隊失敗了。丁敏章、趙之琴突圍之後去老鄉家接走兒子丁正光,輾轉去了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後又於一九三八年底去了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
最近,丁敏章、趙之琴去昆明辦事,順路回九龍洲看看,並將丁正光帶回丁家扶養,不想,才進九龍洲就與鄭超群相遇上了。丁敏章一眼望到鄭超群雖然事出突然,可他還是想起在川滇黔游擊縱隊當戰士後來去了延安的鄭超群的孫女鄭啟蘭所托之事。有一次,丁敏章與鄭啟蘭、洪劍竹在川滇交界處某地相遇,鄭啟蘭將隨身攜帶的其母高廣珍送與她的一隻銀手鐲交與丁敏章,言說準備去延安,萬一丁敏章有機會回到九龍洲見到鄭家人一定將她的銀手鐲轉交鄭家並請鄭家人放心。當時,丁敏章收下銀手鐲,並答應了鄭啟蘭所托之事。想不到事隔數年,如今才有機會回九龍洲。「這不是鄭鎮長嗎?」丁敏章主動上前問訊鄭超群。鄭超群顯得侷促不安且疑惑不解,這丁敏章前幾年明明是共產黨嫌疑分子,如今怎搖身一變是國軍軍官了呢?「你是?」鄭超群問道。「我是丁敏章。難道鄭鎮長忘了嗎?那年你不是要抓我這個共產黨想去領賞嗎?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早就是鄭鎮長的階下囚了。」丁敏章邊說邊笑著回答道。鄭超群急忙解釋道:「那是誤會,那是誤會。
如今國共兩黨不是已經化干戈為玉帛了嗎?」丁敏章聽鄭超群如此說,知鄭超群已明白共產黨與國民黨的合作抗日,便道:「鄭鎮長,本人曾在川滇交界的某地不期而遇已是共產黨游擊隊的貴孫女鄭啟蘭,並受她委託給鄭家帶回一件信物報平安。」鄭超群素聞鄭啟蘭思想進步,想不到已是共產黨,著實吃驚不小,稍稍穩定情緒之後,急忙疑問丁敏章道:「什麼信物?拿來讓本鎮長看看。」丁敏章笑答道:「一隻銀手鐲。」說著,丁敏章拿出銀手鐲遞給鄭超群。鄭超群接過銀手鐲細細看了之後,顫聲道:「這銀手鐲確實是啟蘭的隨身之物。因為這銀手鐲是在她十歲生日時,她母親高廣珍請人打造的,上面刻有啟蘭的年庚、屬相,是真物無疑。不過,且容本鎮長斗膽問一句,難道啟蘭也參加了共產黨?」丁敏章仍然笑道:「鄭啟蘭不僅參加了共產黨,而且早就奔赴革命聖地延安去了。後來,她又去了抗日前線,聽說現在八路軍一二九師三八六旅陳賡將軍手下做事,並已被提拔當了軍官。」鄭超群手微微有些顫抖,又道:「那麼,她一切均好嗎?」丁敏章道:「一切均好。請鄭老爺勿念。等有機會,她是會回到九龍洲鄭家大院看望你的。」接下來,二人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拱手而別了。
丁敏章、趙之琴先回了趟丁家府弟,將丁正光安置好之後,這才去洪家大院拜望丁敏惠及洪家之人。洪泰然沒有見到洪劍飛,便問丁敏章道:「不知劍飛在外求學好嗎?」丁敏章見左右無人,便道:「實情相告洪老爺,劍飛已於一九三六年紅軍過賓川時與紅軍一道走了。現在抗日前線八路軍一二九師師部。劍飛走的是一條正道,請親家勿念。因當年紅軍家屬有殺頭之罪,故此事一直向洪家保密,請親家多多諒解才是。」洪泰然一聽,早已驚出一身汗來。多年未有洪劍飛的消息,原來他已參加紅軍革命去了。洪泰然心中不知是驚還是喜,道:「這可是提著腦袋的危險事吶!」丁敏章慷概而言,道:「中國不革命是沒有出路的。當今時勢,熱血青年應當投身抗日戰場,方可成就一番事業。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嘛。眼下親家做的抗敵後援之事不也是為國家和民族出力嗎?親家也許還不知道,劍竹如今也在抗日前線與日軍浴血拚殺,做的也是有益於國家民族之事。九龍洲歷朝歷代均有大智大勇之人,難道名門望族的洪家甘落人後嗎?」洪泰然聽丁敏章之言,禁不住頻頻點頭稱是。
然後,丁敏章將洪家洪劍竹、鄭家鄭啟蘭也在共產黨領導的抗日隊伍裡做事講給了洪家人聽。洪家人聽到洪劍竹有了消息,舉家欣喜不已。丁敏惠見四個子女之中,洪劍梅尚無音訊,便問丁敏章道:「弟出門在外,不知可否知曉劍梅確實的去向和消息?」丁敏章道:「劍梅那年學業結束之後,為了學醫,去了日本留學了嗎?這麼說,這幾年她未有消息傳回洪家大院?」丁敏惠道:「也就在從西雲書院畢業那年回了趟洪家大院,要了些盤纏,後來給家中來過一封信,到如今便杳無音信了。」丁敏章道:「既然如此,姐姐不必擔心。中國和日本雖然正在打仗,可劍梅乃一介書生,在日本求學,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請姐姐放心好了,終有一天,她學成之後,定然會回到九龍洲洪家大院來看望你的。」洪家人見四個洪家少爺、小姐均有消息且平安無事便又感歎一番,互相道賀,欣喜不已。洪泰然喚來段有義,讓他準備豐盛晚宴,款待丁敏章、趙之琴一行,並讓人發報給尚在外地的洪紫波,將劍飛、劍梅、劍竹的情況告知一二。餐後,丁敏章攜趙之琴去游了洱海,然後,又去了蝴蝶泉。趙之琴首次到九龍洲,遊覽了大理的美麗風光之後,感慨萬千,激動不已。
丁敏章、趙之琴行前去洪家大院與丁敏惠告別。丁敏惠見丁敏章來去匆匆,剛回九龍洲沒兩天,就要離別,心中甚是憂傷。可如今丁敏章不僅有了出息還有了太太、兒子,心中又有了些許安慰,便將創作的文集《點蒼相思集》、《銀蒼集》、《玉洱集》相送丁敏章、趙之琴,並囑他們常回九龍洲看望親人。丁敏惠突然提出要帶丁敏章、趙之琴前去丁家祠堂拜別。丁敏章自然答應了。這丁家在九龍洲也算得上是名門望族,這祠堂自然建得很風光。丁家人早得報丁敏惠、丁敏章、趙之琴要來拜祖宗祠堂,早已將丁家祠堂裡裡外外清潔得乾乾淨淨,香火也已添旺。丁家祖宗祠堂門前懸有這樣一聯:「祖澤遠播點蒼山,人丁興旺洱海畔」。丁敏章、趙之琴和丁正光至祖宗牌位前行三跪九拜之禮,然後,默禱片刻。拜畢,眾人至廊房用茶。
只聽丁敏惠道:「丁家人常在姐姐面前言說,你自出外闖蕩之後,已數典忘祖,少有人情味。今日,姐讓弟來祖宗祠堂跪拜,別無他意,只想讓九龍洲人看看,我弟丁敏章並未忘記祖宗功德。」丁敏章也道:「我丁敏章雖早年出門,很少回九龍洲,可從來不敢忘記祖宗和故土的衣胞之地,今日拜祖就是明證。他年若遂凌雲之志,更念祖宗保佑,怎會忘記祖宗呢?姐姐請放心,弟絕不是不仁不義之人!」丁敏惠、丁敏章、趙之琴又閒聊了片刻,這才再次拜別祖宗牌位,回到了丁家大院。此時,丁父丁母皆早知丁敏章拜祖,心中甚是欣慰。丁家出了丁敏章這樣品德學識皆優之人,真是丁家的福分。丁家留丁敏惠用飯之後,丁敏惠也就匆匆與丁敏章、趙之琴話別返回洪家大院去了。丁敏章、趙之琴在丁家歇宿一夜,翌日一早,丁敏章、趙之琴辭別雙親,與丁正光話別,出了九龍洲,趕回昆明,然後,返回重慶八路軍辦事處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