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四月的九龍洲,在防守紅軍過境的喧囂聲中,鄭超群又大發了一筆橫財。從九龍洲各家各戶徵納「防共」、「購買槍支彈藥」、「加固構築工事」、「挖護城壕」、「設置洱海灘頭障礙」等費用,多得不可勝數。同時,鄭超群出面讓九龍洲的經商大戶捐款,言之灼灼,說是防阻「共匪紅軍」或用於抗擊日本侵略軍,支援抗日前線之用。可是,阻來抗去,在九龍洲連個紅軍和日軍的影子也沒見到。其實,巧立名目籌集來的錢款已落入鄭超群的腰包。接到上司之令的鄭超群以九龍洲鎮長的名義,成立了「九龍洲抗日聯合會」,自任會長。洪泰然因在九龍洲有聲望,又是老同盟會會員,被人推舉為副會長。九龍洲雖然成立了「抗日聯合會」,但對抗日不是那麼熱心。國民黨的積極反共、消極抗日之策,甚至影響到了僻在滇西一隅的九龍洲。就在這年的十二月間,外電突然傳來了東北軍張學良、西北軍楊虎城因要求抗日而扣押了蔣介石的消息。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差點嚇得鄭超群昏死過去。這還了得!國民黨的天下竟有人敢於劫持黨國的最高行政長官?後來,鄭超群終於弄明白了事件的原委。原來,蔣介石實行「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讓張學良、楊虎城圍剿紅軍。然而,張學良、楊虎城請求「停止內戰,一致抗日」,遭到蔣介石拒絕。於是,才有了震驚世界的「西安事變」逼蔣介石答應抗日的主張之事發生。鄭超群足不出戶默想苦思了數日,終於悟出了道理。再後來,「西安事變」得以和平解決,國民黨、共產黨第二次合作,共同抗日。這些消息傳到九龍洲,鄭超群以鎮長和抗日聯合會會長的名義,召開了九龍洲社會賢達和知名人士參加的會議,商討九龍洲籌集抗日款項、物資和加強九龍洲民團裝備、訓練的事宜。九龍洲雖然遠離抗日前線,可鄭超群也還是讓人前去昆明購買先進的槍支彈藥,擴充九龍洲民團的隊伍,繼續任命楊本善為民團總指揮,並命其前往大理保安團楊本憲團長處邀請軍事教官,訓練九龍洲民團的武裝人員,已備日後戰事之用。
一九三七年的初春悄悄來到了九龍洲。洪家的小少爺洪劍鋒已十八歲。這之前,洪劍鋒與胞妹洪劍梅、洪劍竹一直在大理城中求學,並與鄭家四兄妹鄭啟山、鄭啟川、鄭啟芝、鄭啟蘭同在大理城中的雲南省立大理中學「西雲書院」同窗共讀。數人均從少年逐漸進入青年,故思想受時事影響較深。洪家三兄妹,洪劍鋒沉默寡言,城府很深,平時很少說話,一旦言出,必驚四座。但洪劍鋒一心唸書,不關心時事,不求聞達,心想有朝一日學成之後,回到九龍洲繼承祖業經商,用強盛之本報效祖國。洪劍梅、洪劍竹思想傾向進步,連著裝也追趕潮流,一派時髦裝束。洪家管家段有義之子段興也在西雲書院求學,因出身平民,更容易接受革命思想,故言行偏激、正義自在意料之中。鄭啟山思想保守,很少參加校外活動,更沒有偏急之言,一門心思想日後經營鄭家德繼祥。
鄭啟川則頑皮劣行,以富家子弟自居,常常逃學到大理城中吃喝玩樂,結識社會上不法之徒,幾欲被校方開除學籍。鄭啟芝端莊賢淑,不與狂傲之人交往,故常常與洪劍鋒在一起探討學業,日久生愛,內心深處喜歡上了洪劍鋒。鄭啟蘭進入西雲書院讀書之後,思想偏激,常常抨擊時事,甚至排演進步戲劇,對時局進行諷刺、影射。書院裡時有進步教師與之交往,談論革命。鄭啟蘭立志改造社會,站在時代潮頭,到大風大浪中鍛煉,拯救中國於水火之中。其時,西雲書院已有中共地下組織活動,鄭啟蘭久而久之信仰馬列主義並且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做起了革命之事。眾人畢業之後,先先後後離開了西雲書院。段興見洪家兄弟姐妹均已離校便也回到九龍洲洪家大院。洪泰然果不食言,又見段興也已長大成人,便讓他去了龍洲祥下關分號,協助掌櫃管理商務。段有義、段興父子謝過洪泰然,段有義深知洪家於段家的深恩,讓段興再次拜謝洪泰然。翌日一早,段興即告辭段有義前往下關去了。
這年七月七日,日軍借口一名士兵失蹤,要求進宛平城搜查,遭當地中國守軍奮起還擊,終於暴發了「七七事變」。由此,中國全面抗戰開始。九龍洲在成立「抗日聯合會」的基礎上,又成立了「抗敵後援會」,經眾人推舉,由洪泰然出任會長,負責慕集抗日戰備物資和資金,利用經商的各種運輸工具運往指定地點,支援抗日前線。九龍洲因水陸交通方便,滇西的抗戰物資在九龍洲彙集之後,這才運往抗日前線。過去,洪泰然與鄭超群為生意上的買賣,一直面和心不和,往往是舊怨未平又添新恨,甚至在公開場合互相謾罵、攻擊,恨不能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
而如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為了抗日救亡之事,二人盡釋前嫌,攜手合作,常常在一起為抗日奔忙、計議。洪泰然與鄭超群在生意上經歷了無數次風風雨雨之後,已很少相互撤台,可心理上的競爭依然存在,而且永遠演繹下去。人就是這樣,沒有敵手,沒有競爭,就必然難以快速發展和進化。每次在九龍洲鎮公所,洪泰然偶爾憶起被鄭超群陷害之事,心中甚是不平,可眼下國難當頭,怎能為一己之恨而耽誤抗日救國的大事,因而也就強裝笑顏,應付於鄭超群。鄭超群也因往年無端陷害洪泰然而感到內疚、自責。二人雖有芥蒂和過節,可相互間見面說話總是客客氣氣,禮貌當先,城府很深。
一日,大理縣政府來督辦抗戰物資轉運的官員到了九龍洲鎮公所,鄭超群讓人去將洪泰然喚來。寒暄過後,鄭超群笑了笑,對洪泰然道:「洪老爺,此次縣政府來人,是來催辦抗戰物資的轉運。九龍洲募捐來的物資要盡快轉運出去。據說,眼下不僅九龍洲的物資尚未運出,連下關倉庫裡的物資也堆集如山。洪家龍洲祥經營茶馬古道生意,別說這點物資,就是再多也不在話下。可如今前方需要物資,而洪老爺不知何因卻未運出抗敵前線急需的物資,是何居心?洪老爺,你是九龍洲抗敵後援會的會長,本鎮長將你叫來,是想問一問物資轉運情況和轉運計劃、時間,本鎮長好回縣政府督辦大員的話。」洪泰然在心中罵了鄭超群數句,暗道:「好個鄭超群,當年洪家龍洲祥的馬腳子。想不到如今左一個鎮長,右一個鎮長,在本老爺面前擺譜充大。其實,你只是一個狗樣之人,耍什麼威風?」罵歸罵,洪泰然卻笑著道:「鄭鎮長,你也知道,最近,大理、賓川的馬幫均去運輸修建滇緬公路的物資去了,一時難以召回。
而九龍洲的騾馬,本會長初步合計了一下,也不過數百匹,況且多數仍在外未返回九龍洲。聽說近來日本飛機轟炸得厲害,沿途不僅炸壞了道路,還炸死了不少馬匹和趕馬人。如此看來,這抗敵後援會的物資恐怕一時難以轉運出去。」大理縣政府督辦員一聽,臉煞一下白了,說道:「如果近期物資無法運到貨站,一是汽車等著載貨,二是火車車廂空著,前線急需的物資運不走,這事可就鬧大了。到時,省政府怪罪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鄭超群也附和了幾句,言語之中難免有說得刻薄難聽之語,洪泰然強壓住心中的憤怒,只好道:「本會長盡力而為,盡量在近期將抗戰物資運至貨站,交割給有關人員。為抗日出力,人人有責。這騾馬少說也得有千匹,方能於近期趕運完積壓的物資。唉,這事真難吶!」洪泰然窩著一肚子氣,回到了洪家大院。歎完氣之後,洪泰然讓人將段有義喚來,問道:「段管家,這幾年為了洪家茶馬古道的生意辛苦你了。本老爺是看重你的兒子段興的。
雖然他已前往龍洲祥下關分號,可因近來要大批量運輸抗敵物資,騰沖作為中轉站已經越來越重要,為了確保抗敵物資的不斷輸出和輸入,本老爺想讓他主管龍洲祥的騰沖分號,不知段管家是否同意?」段有義回道:「有義父子與老爺有知遇之恩,有義就是肝腦塗地也無法報答老爺的大恩大德。段興承蒙老爺關懷,學業、為人均有長進。如今,若能掌管洪家龍洲祥騰沖分號,那將是我兒段興之福,我豈有不允之理?」洪泰然手托水煙袋,撣了撣煙灰,又道:「段興本是能幹之人,今後本老爺是不會虧待於他的。今天,本老爺喚段管家來是有要事相托。」段有義欠了欠身,道:「有義聽憑洪老爺吩咐就是了。」洪泰然向段有義言說了召集馬幫托運抗敵物資之事,段有義滿口答應下來,並表明翌日即可動身前去鶴慶找趙大幫忙,後幾日便可隨馬隊回到九龍洲,以解洪泰然的燃眉之急。最後,洪泰然肅然道:「不!今日段管家就動身,此事十萬火急,千萬耽誤不得,否則,本老爺將難辭其咎。」段有義見洪泰然如此著急,便急忙準備行裝去了。洪泰然把段有義打發走之後,正欲稍憩片刻,鎮公所又來人喚洪泰然前去議事。
洪泰然一路默想,議事無非也就是急運抗敵物資至前線,此事催得如此之急,肯定前線吃緊,缺少物資。此事於國有大益,定要做好,方不愧九龍洲抗敵後援會會長一職。果不其然,大理縣政府督辦、鄭超群一夥人正一籌莫展,唉聲歎氣不止。原來,省政府又來電催要抗敵後援物資,並限期運到指定地點,否則軍法從事。洪泰然胸中有數,笑笑之後,將馬幫數日之內必到九龍洲,馱運貨物出九龍洲不會超過十日一語道出。大理縣政府督辦一聽,愁眉舒展,心中釋然。鄭超群深知洪泰然的能耐,心中暗忖:「調集馬匹區區小事,怎難得住洪家老爺洪泰然。如此看來,不出五日,貨物即可啟運。」
果不出洪泰然所料,五日之後,段有義、趙大率領大批馬幫來到九龍洲,馬匹足有一千多匹。捆綁貨物也只需一日,然後,馬隊舉行了出發儀式,匆匆馱運貨物出了九龍洲,望南一路而去。時間不出二月,九龍洲集存的抗敵物資通過水陸交通全運走了。洪泰然如釋大負,欣喜不已,重重賞了段有義。洪泰然在九龍洲也算得上是呼風喚雨之人,如今為了前方抗戰,動用經商之術,自是理所當然。
這年九月,從西雲書院畢業的洪劍鋒被洪泰然派往商旅活躍紛繁的下關,主持洱海航運及接手龍洲祥下關分號的掌櫃職務。其頭銜自然是洪家龍洲祥「小老大」。臨畢業時,洪劍鋒與情竇初開的鄭啟芝山盟海誓,悄悄私訂了終身。這事著實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說,洪家鄭家本是冤家,生意場上是有我無你、有你無我的買賣對手,斷然不會有這段姻緣之事發生。可上天就是這樣安排,有時冤家也會變為親家。世事難料,天作之合,命該如此,早已天定。當然,這事若讓雙方的掌門人知道,斷然是不會應允的。因此,兩人約定一年之後再予以公開。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對於開明時代的男女青年來說,似乎已失去效力和約束力。洪劍梅繼續上省城求學,不久,出洋日本學醫留學去了。洪劍竹傾向革命,去了雲貴川抗日後援軍,參加了抗擊日軍的隊伍。數月之後,與雲南有志青年一道長途跋涉去了革命聖地延安,進了抗日軍政大學。鄭啟川考上了軍校,就讀軍事學術,後加入了國民黨軍隊,去了抗日前線。鄭啟蘭稍在洪劍竹之後也參加了雲貴川抗日後援軍,後來也輾轉去了延安。鄭啟芝為了洪劍鋒留在了鄭家大院,做起衣食無憂的富家小姐。至此,洪家鄭家的新一代均各自找到了屬於自我的歸宿,開始了屬於自身的人生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