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爆發之後,國民黨軍節節敗退,日軍相繼佔領北平、天津、上海等大城市,雲南漸漸成了抗戰大後方。滇軍出征開拔到抗日前線,參加了舉世聞名的「台兒莊戰役」。作為滇西軍事重鎮的下關,眾多軍隊和商賈紛紛湧入,一時間人口驟增,經濟繁榮。九龍洲相距下關不遠,作為交通樞紐之途,自然而然成了工、農、商、學、兵雲集之地。由於戰場失利,國民政府迫不得已決定從南京遷都重慶,許多民族資本家為了支持全國抗戰主動內遷,隨後,沿海的工廠也紛紛內遷,其中包括採礦、電機、無線電、化學、罐頭、陶瓷、玻璃、印刷、文具、五金、紡織、皮革等,連滇西小小的九龍洲也遷來了數家工廠。一九三七年年末的一日,鄭超群正在鎮公所辦理公務,電報忽然傳來南京失守的消息。只見鄭超群兩眼一黑,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鎮公所下人見鄭超群突然暈倒,急忙將鄭超群抬到床上躺下,並馬上派人去喚來楊本善、段氏等鄭家家人。原來,雖然鄭達家已趕去德繼祥外埠搶運物資,可鄭家德繼祥南京分號尚有大批物資未曾搶運出來。天津、上海淪陷之時,鄭家德繼祥也曾有不少物資落入日軍之手。三地的物資損失,加在一起,已是鄭家物資的三分之一。特別是屯集於南京的物資損失數量最多。因為鄭超群、鄭達家以為南京作為國民政府的首府,一定有重兵把守,日軍是不可能輕易攻破的,可誰知連首都也不能倖免於難。鄭家遭受如此重大損失,鄭超群能不暈倒嗎?鄭超群經醫生搶救醒來,神情依然恍惚。大家見鄭超群已無大礙,自是欣喜不已。只聽鄭超群像是對人又像是對己自語道:「本老爺的一世家財,幾乎毀於一旦。這小日本真是十惡不赦,可憎,可恨。
本老爺不報奪財之仇,誓不為人!」眾人一聽,鄭超群暈倒是為鄭家損失錢財,故紛紛出言相勸,說了些安慰之言。從此,鄭超群心中落下了一塊心病,心內不止千次萬次咒罵日本侵略者,終日怏怏不樂。屈指算來,今年鄭超群已是五十七歲,已臨近花甲之年。可鄭超群雄心不老,積極投入九龍洲的抗敵後援之事,並且不斷武裝和擴充九龍洲民團,心中時刻想著與日本侵略者清算財產損失之賬。經過嚴格軍事訓練的九龍洲民團已經是一支有一定戰鬥力的隊伍,擔負著九龍洲的各種防務和安全保衛,成為遠近聞名的地方武裝,這其中傾注了鄭超群的幾多心血,幾多寄托,以及幾多期望。九龍洲的民家子弟多有才俊,鄭起群將一撥又一撥青年送出去參加抗日,在九龍洲掀起一次又一次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運動。只有這樣,鄭超群仇恨日軍的心情才會稍稍得到安慰,得到緩解,得到平息。
洪泰然、洪紫波掌控下的洪家龍洲祥,隨著全國抗日戰局的惡化,在天津、上海、南京等地也遭到了不小的損失。洪紫波急切趕往出事商號,在日軍到達之前,將貨物雖然搶運和拋售了大部,但仍然被日軍強行佔有了不少。值此亂世,經商真難。洪泰然不顧病體只好多次出山助洪紫波一臂之力。一是經商佈局上,作了重大調整,將經商重點從沿海及大城市轉向西南,特別是重點經營滇西北茶馬古道的生意。再就是在重慶、成都、昆明、下關、騰沖的生意。其中重中之重則是經營下關、騰沖的生意,因為,作為抗日的後方,這兩個龍洲祥的分號,日漸凸現了其重要的經商要地,即使面對千難萬險也不會輕言放棄。洪泰然讓駐守昆明的洪紫波,駐守騰沖的段興、董亞楓,駐守下關的洪劍鋒一日三報經商情況,以便作出決策,遙控指揮,應對時局。與此同時,身為九龍洲抗敵後援會會長的洪泰然歇盡全力籌款、籌糧、籌物支援抗日前線。這其中,洪泰然與鄭超群多次攜手合作,共謀九龍洲抗日大業。二人常常在鎮公所會面,對抗日任務進行化解、落實,並讓九龍洲的愛國商人、開明人士及平民百姓投入抗日宣傳和募捐活動。
時令進入一九三八年五月,雲南驛飛機場建成,投入使用,美軍飛虎隊時有飛機起飛降落,打擊日軍飛機。日軍時有飛機襲擊重慶、昆明,甚至襲擊滇境的戰略目標。在騰沖潛伏的日本特務野一郎發現滇緬有一條運輸線,源源不斷的中國國內和國際援助的抗日物資運往前線,使得中國軍隊物資供應得以保障。這條運輸線依托尚未全線貫通的滇緬公路,有時車運,有時人背馬馱,其中,也有來自九龍洲及周邊各地的馬幫。野一郎還得知,這些馬幫的趕馬人均是走南闖北之人,有的是世代相傳專做馬幫馱運事務的。野一郎立即將這些消息密報給了日軍。
於是,日軍的飛機重點對這些目標進行了轟炸。其實,這些參與運輸抗日物資的馬幫大多是洪泰然、鄭超群花重金雇來的,其中,更多的則是洪家的管家段有義讓趙大雇來的。如今這年頭,馬幫運輸雖說租金要比往年多,可凶險也比往年大。且不說沿途窮山惡水,單那日本飛機投下的炸彈可就夠嚇人的了。馬幫被日本飛機炸得人仰馬翻、血肉橫飛,時有發生。可上路馱運之人,早已橫下一條心,為了打日本,只好捨命而前,踏著凶險之途,星夜趕路,支援前線。野一郎雖然探得軍事秘密,可怎能探得中國人抗日的決心和鬥志。因而,滇緬路上的馬幫運輸一直未斷,抗戰物資也就一直未斷,這條運輸線也就成了舉世聞名的抗日運輸線。
由洪泰然一手操持的九龍洲抗敵後援會,幾乎將九龍洲的商家小販全都運作起來,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出了錢、出了力的均得到九龍洲抗敵後援會的匾額嘉獎,懸掛於門頭,以示榮耀。九龍洲商家小販本來就多如牛毛,如今均為抗戰出錢出力,也是一股不可小看的財源。抗敵前線需要什麼,他們就組織什麼貨物,大到軍衣、棉被,小到鞋墊、襪子均貨源充足,時時不缺。洪家鄭家的吳氏、段氏、丁敏惠、高廣珍在九龍洲婦女中有聲望,故出面協調,擁軍優屬、調集軍糧、籌措款項,然後,登記造冊,存於九龍洲的倉庫之中,以備抗敵之用。九龍洲抗敵物資時時堆集如山。
陸路馬幫馱運貨物常被耽誤,去時馱貨,返程時有貨就馱,無貨則空回,轉運速度實在太慢。鄭超群、洪泰然一合計,決定動用洱海上洪家鄭家的大船航運物資至下關碼頭。這樣一來,九龍洲的抗敵後援物資十數天就可全部運走。鄭超群、洪泰然各自召來自家的船老大,如此這般交待一番,然後,讓手下人前去組織人員搬運物資到大船上,由水路火速運往下關。不過數天,九龍洲的抗敵後援物資已大部被運走。看到抗敵後援物資所剩不多,鄭超群、洪泰然這才舒了口氣。如此可對上交差,對下則物資已全都運往抗日前線。此等兩全其美之事,怎不讓這兩位九龍洲舉足輕重的人物開心而笑,舉杯相慶。
那日,洪紫波攜著一部英國產的手搖式電影放映機回到九龍洲洪家大院。是夜,洪家大院全體人員集中在場院裡看電影。電影放映由洪紫波親自操作,電影片子名叫《關東大俠》、《森林奪寶》。這在九龍洲可是新鮮事,一時傳遍了大街小巷。第二晚,應鄉鄰的邀請,洪紫波在九龍洲的街場上為鄉親放映《火燒紅蓮寺》、《國魂》兩部影片。九龍洲幾乎傾巢出動來到街場上看電影。鄭超群得知這一天大的消息,吃驚不小,心中很不是滋味,急忙發報鄭達家,讓其於近期內購電影放映機回九龍洲也向鄉人炫耀一番。人在昆明的鄭達家接到電報,怎敢怠慢,馬上高價去購買了一部英國產的電影放映機,趕回九龍洲鄭家大院。此次鄭達家還購回來十多部收音機分別送給鄭家的親朋好友,還購回一台手搖式留聲機,供聽京劇使用。第三夜,鄭達家在九龍洲街場放映《愛國魂》、《火燒兵工廠》和動畫片《米老鼠》,還放映了許多幻燈片,以示鄭家的開明富貴。其實,明眼人一想便知,這是洪家鄭家斗富比闊的結果。洪家鄭家如此鬥法由來已久,九龍洲人早已司空見慣,不足為怪。九龍洲人明知是洪家鄭家之爭也還是每場電影必到,人山人海,過年一樣,熱鬧非凡。
洪紫波因在外忙於生意上的事,已一年多未回到九龍洲洪家大院,這幾日除了向洪泰然稟報洪家龍洲祥的經營情況之外,多數時間與丁敏惠形影不離。子女不在身邊,二人甚是掛念。洪劍鋒在下關經商,洪劍飛在賓川跟紅軍走後,尚無訊息。洪劍梅、洪劍竹也一時失去聯繫,不知去向。洪紫波已年近不惑,也早已在世道上闖蕩數十年,經歷的人生風雨不可勝數。而今四個子女如雲散天空,難以聚集,心內甚是怨愁,因而也就常以撥彈三弦而自娛解悶。而丁敏惠雖則擔當洪家大院的一切事務,也不忘詩詞創作,數年來又集兩冊文集。
一名《銀蒼集》,一名《玉洱集》,均是抒發山水之戀、懷念之愁的佳作。可一旦夜深人靜,不是思念夫君,就是懷想子女,人也顯得蒼老了許多。年紀尚未四十歲,眼角已有了魚尾紋,真是歲月不饒人。丁敏惠的思慮之苦,最終付諸筆端,寫了不少抒發相思、鄉愁的篇什。其中有一首名為《點蒼曲》,洪紫波十分欣賞。詞曰:「點蒼玉帶系鄉愁,望夫幾度秋。星群不知在何處?離歌一曲淚雙流。一年一度春相似,寂寞人依樓。烽煙又起情難訴,卻憶當年九龍洲。自知人生常別離,長夜夢依舊。又見洱海明月生,祈禱人生常聚首。風雨年華一場夢,君情銘心頭。天南地北歸來日,銀蒼玉洱一杯酒」。
當下洪紫波誦讀此詞,心內早已酸楚不已。自從與丁敏惠結婚以來,聚少離多,雖然生有兩男兩女,可謂錦上添花。走南闖比,為利奔忙,卻一再冷落了在洪家大院守婦道的賢妻良母丁敏惠。難怪丁敏惠發出心底如此深沉的婦怨。轉瞬之間,洪紫波已三十八歲。雖然正值人生的盛年,可終日為生意買賣奔波不息,有時心力已顯憔悴。每憶及此,洪紫波常常歎息感慨不已。丁敏惠生育有四個兒女,如今卻沒有一個在身邊侍俸,心內自是憂傷。雖然生活起居有擁人、丫鬟侍侯,可難免抱怨親人常常離分,很少相聚。從一九一九年算起,十九年來,洪紫波接手洪家龍洲祥商務,可謂日盛一日。洪家龍洲祥的生意從南做到北,從省內做到省外,從省外做到國外,雖然偶有失手、虧本的時侯,可大多是賺了。前幾年匪患氾濫,生意難做,可也還是挺過來了。
這幾年雖然時局一天比一天糟糕,可將經營重點放在大西南的策略已成效顯著,獲利頗豐。日本侵華越演越烈,已將中國的半壁江山踏在鐵蹄之下。洪家龍洲祥在北京、天津、上海、南京等地的商號,隨著日軍的進逼,相繼倒閉,損失不可估量,可也難以傷及洪家龍洲祥的元氣。日軍每佔領一個城市之前,洪紫波均冒著生命危險,在日軍到來之前,組織人力,將物資大部搶運出來,並轉運回洪家龍洲祥昆明分號,然後,再運輸到下關、騰沖分號。歷經磨難,有數次身臨險境,終又化險為夷。有的商人投機取巧、不法經營,大發「國難財」。洪紫波堅信一點,「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絕不做傷天害理之事,絕不發不義之財。洪紫波正與丁敏惠閒談,下人來說,洪泰然有請,讓洪紫波即刻前去堂屋見洪泰然。洪紫波邊往堂屋走邊在心中暗忖:「此時老爺喚我前去問話,必是為洪家龍洲祥生意之事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