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23章
    對於九龍洲來說,一九三0年的春天似乎與往年不一般。匪患既除,普天同慶,加之這年的一月,龍雲用武力擺平四方豪傑,穩穩當當做了雲南省長,實行新政,氣象更是不同於往年。春節前夕,九龍洲洪家少爺洪紫波、鄭家少爺鄭達家均未外出九龍洲做生意,因而整個九龍洲唯洪家鄭家馬首是瞻,也只有洪家鄭家這兩大富戶才能左右得了九龍洲的風俗民風。洪家鄭家熱鬧了,九龍洲這才熱鬧得了,這似乎是九龍洲多年來的習慣。洪家鄭家帶來了九龍洲之外的整個世界,不斷改變著九龍洲的古老和文明,歷來如此。

    什麼西服、旗袍、手飾、領帶、皮鞋、發報機、照相機、收音機、鐘錶、汽車、手錶、單車、化裝品以及中國傳統的日用品和印著洋文的泊來商品,均是洪家鄭家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小少爺和丫鬟們手頭的緊俏貨,均是九龍洲之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奇貨。大年三十晚上,洪家鄭家放的焰火,整整燃了一個時辰,映紅了九龍洲的夜空。這些新鮮玩藝,增加了節日的氣氛,活躍了九龍洲的文化生活,更豐富了年夜飯和守歲的時光。然後,是大年初一的禮炮,響了很長很長時間。這一切的一切,是從臘月就開始預備了。洪家鄭家殺的年豬早喂得油光滾圓,膘肥體壯,大年三十這天,殺豬吃生皮必不可少。三十晚上,供奉在祖先牌位前的豬頭刮洗得乾乾淨淨。早就買好的香燭、紙火、油、鹽、柴、米、米花、紅糖等物品,豐富充足。逢制的新衣更能追趕時代的潮流。洪家鄭家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器物清洗得光潔照人。春聯各具情趣,貼滿了房屋的每一扇門窗。門神威嚴,灶神慈祥,均是新年的好兆頭。

    洪家大院裡,吳氏命段有義交待洪家大院裡的所有家丁、丫鬟準備下大年初一、初二、初三所需的食品和物件,因為依民家習俗,這三天不動刀、不挑水、不劈柴、不切菜、不掃地。董亞楓特別交待段有義,大年三十年夜團圓飯要吃雞和上好的豬頭肉、洱海鯉魚湯,喝洪家自釀的玉米酒。飯後,在一片香燭煙火之中,將大門用紅紙條封好,守住一年的余福,並帶頭喊道:「光光元寶滾進門,滾進不滾出!」是夜,段有義吩咐丫鬟給洪家老老少少捧上「三道茶」,並交待在第三道茶中多放一些花椒。然後,以洪泰然為首前去洪家祠堂拜祭祖宗和商祖范蠡。拜祭祈禱結束之後,洪家這才在堂屋裡圍爐守歲。給晚輩的壓歲錢自然少不了,還有新衣、新帽、新鞋一疊一疊依次放好,待大年初一煥然一新。洪家之人除了跟隨丁敏章赴昆明求學的洪劍飛之外,均在場過春節,喜樂至極。

    翌日凌晨,在爆竹聲中,洪劍鋒第一個打開洪家封住的大門,口中叫道:「財門、財門大打開,元寶、元寶滾進來!」洪家新的一年就這樣開始了。數天之中,洪家的太太、二奶奶、少奶奶、小姐分別上街買松柴,寓意洪家「鬆鬆散散進財」,然後,這才喜氣洋洋回到洪家大院。因一時沒有了匪患,九龍洲的大街小巷裡,處處嗩吶嘹亮,鑼鼓喧天,爆竹震耳,拜年的、走親訪友的、耍龍耍獅的、看戲的、擺攤設點的、吆五喝六做小買賣的,來來往往,十分熱鬧。開賭之風古已有之,均是鄰里長幼圍聚在一起,擲骰子,俗稱「打圍」。據說春節參與賭博,會帶來一年的好財運。其時,六顆骰子擲在碗中數點,以點數多少定壓者輸贏。洪家大院不分貧富老幼均參與其中,其樂無窮。大年初六即告禁賭,洪家大院又恢復了往日的等級尊嚴,裡裡外外呈現出一派忙於商務的景象。

    鄭家大院大年三十晚上也必然守歲。其時,鄭超群、段氏、唐春杏、鄭達家、高廣珍及十一歲的鄭啟山,十歲的鄭啟川,九歲的鄭啟芝,八歲的鄭啟蘭,未滿週歲的鄭達瑛,齊聚一堂,守歲過年。原來,這唐春杏自從與鄭達家懷了孩子之後,於一九二八年末順利產下一女。鄭超群喜得千金,自然慶賀一番,賜名鄭達瑛,乳名「小瑛子」。知情人阿玉已死,鄭家的醜事死無對證,最終還是瞞過了一向精明的鄭超群。按照民家風俗過大年的鄭家一家人拜祭完天地、祖宗、灶君之後,在鄭家大院「打圍」擲骰子。鄭達家則時不時帶著一群家丁去煙館、怡紅院取樂。高廣財從省城昆明回九龍洲過年,少不了去鄭家大院拜年的禮俗。高廣財這些年發福了許多,稍胖的身軀顯得有些雍腫,鬍鬚也摻雜著數根花白的,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蒼老得多。鄭超群與高廣財閒敘,話題不知不覺扯到了江西「鬧紅」之事上。只聽高廣財道:「共產黨的紅軍這些年在江西一帶鬧得很凶,蔣委員長多次派兵圍剿也不見奏效,每剿一次均以失敗而告終。而紅軍所到之處打土豪分田地,鬧得人心惶惶。

    在雲南也有共產黨人活動,為首者乃祥雲人王德三,現正懷疑九龍洲人丁敏章也是地下黨,只要一有證據,定當捕殺。」鄭超群過去時有所聞,傳說丁敏章是地下黨,但一個白面書生怎麼會是青面獠牙的共產黨呢?鄭超群一直不信,如今聽高廣財如此言說,禁不住驚出一身汗來。鄭超群在心中暗忖:「這丁敏章乃洪家少爺洪紫波的小舅子,若此人真的是共產黨,那麼,今後可得要小心提防才是。一旦發現他遣回九龍洲即刻將其扣壓,方是上策。不然,若他在九龍洲鬧起革命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九龍洲若真的鬧起革命,本老爺腦袋搬家也未可知,萬萬大意不得吶!」忖想至此,鄭超群問高廣財道:「若共產黨嫌疑丁敏章在九龍洲露面,那可怎麼辦?」高廣財回道:「馬上逮捕,押送省政府處置。」鄭超群又道:「若他小子不是共產黨怎麼辦?」高廣財狠聲道:「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走一個共產黨,這是蔣委員長的命令。」鄭超群點了點頭,心想:「這回洪家又該有好戲瞧了。洪家與共產黨沾親帶故,那可是不赦之罪吶!」鄭超群忖畢,對高廣財道:「這幾天九龍洲請來的滇戲班唱得正熱鬧,我們去看戲消遣吧?」高廣財邊點頭應允邊起身,哈哈笑著與鄭超群一道在衛兵的護衛之下,走出了鄭家大院。

    九龍洲戲館內,一出滇戲《霸王別姬》正演到精彩之處,喝彩之聲四處響起。洪家父子及吳氏、董亞楓、丁敏惠等也在觀戲。洪泰然見來了省警察廳長高廣財,礙於情面,上前打了招呼。高廣財哼哼哈哈,算是回應了洪泰然。其時,鄭家的段氏、唐春杏、高廣珍也在聽戲找樂。鄭達家則去了怡紅院尋歡作樂去了。其實,九龍洲的達官顯貴們都來聽戲了。高廣財的到來,自然引起了一陣騷動。高廣財見眾人簇擁,便道:「土匪既滅,這九龍洲已成太平盛世了。匪首張彪已被剿滅,九龍洲的春節可謂是熱鬧非凡吶!」眾皆附和,說些奉承之言。高廣財興致大來,又拱手對眾人道:「九龍洲的平安來之不易,這與鄭超群鎮長領導有方、治理有術分不開。想昔日張彪、王老五匪幫猖獗至極,九龍洲沒有一天安生日子。如今土匪銷聲匿跡,天下太平,萬民齊歡。張彪已被剿殺,死有餘辜,王老五脫逃,已如耗子般藏在蒼山深處的洞中,不敢露面。

    哈哈哈!九龍洲能有今日之安寧,鄭超群鎮長功不可沒。」事有蹊蹺,偏生高廣財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槍響,高廣財肩上早中了一槍。頓時,鮮血噴湧而出,眾人早已驚得四處逃散。原來,那日從張沖的槍下奪路而逃的王老五潛回九龍洲過年,王老五本是個戲迷,有戲可看怎肯放過,於是,便化裝前去九龍洲戲館看戲,聽高廣財如此言說,心內早已怒火中燒,不顧危險,操槍在手打了高廣財一槍之後,趁亂早隱入慌亂的人群之中悄然遁去。王老五的隨從趁機四處放槍,與高廣財的衛兵對打起來,一時間,戲館裡槍聲大作,混亂不堪。有人看到是王老五打的第一槍,便驚叫道:「王老五來了!」悍匪又露面,誰還敢張望,戲館裡人人奔逃,只想逃命。等到戲館裡混亂的局面平息下來之後,早已不見了王老五等人的蹤影。鄭超群忙讓人傳來郎中、醫生為高廣財療傷上藥。一場好戲被王老五一槍打亂,只好草草收場。驚魂未定的人們紛紛走出戲館,各自散了。

    洪家大院裡戒備森嚴,一派如臨大敵景象。在戲館遭受驚嚇回到洪家大院的洪泰然、吳氏坐於堂屋中,董亞楓腰插雙槍指揮帶領家丁持槍四處巡邏,洪紫波命人在崗樓裡早架上了機槍。洪泰然歎道:「唉,不是說匪患已消除了嗎?今天怎麼又鬧匪了?王老五那一槍,若未打偏,警察廳長高廣財早就沒命了。現在回想當時的景象,真令人後怕吶!」洪紫波在一旁道:「如今中國仍處在亂世之中,軍閥稱雄,匪患頻仍,民不聊生。前幾年,兒至廣州、上海,每到一處,不是軍閥互相殘殺,就是國民黨殺共產黨,加之共產黨鬧暴動,國軍前往鎮壓,攪得人心不穩,世道艱難。生意場上,鄭家德繼祥總是與洪家龍洲祥作對,處處刁難不說,甚至下毒手栽髒陷害,妄圖滅我洪家龍洲祥,意欲獨霸九龍洲。其先祖鄭買嗣不是有過滅南詔的先例嗎?南詔第六代王異牟尋的首席清平官鄭回之孫鄭買嗣用陰謀詭計盡殺南詔王室成員九百人,篡奪了南詔王權,真是狠毒有加。」洪泰然長歎一聲,也道:「南詔至奇嘉王細奴邏建大蒙國始,威鎮南國,何其顯赫,傳位十三王,可惜竟滅於外姓鄭氏之手。可歎、可悲!」洪紫波又道:「洪家祖上洪驃利時保南詔王異牟尋歸唐,並於點蒼神祠與唐朝使臣盟誓,使中國歸於一統,這是大至大德之舉。我洪紫波定然遵循古訓,立於當世,創一番家業,遺芳後世。」洪家父子正閒談之間,段有義來報,說王老五已率殘匪潛回蒼山去了,九龍洲已解除了匪警。接著,洪泰然、洪紫波又就洪家龍洲祥生意之事聊了一會,方命下人準備物件,明日好生過一個祥和的元霄節。吳氏對段有義道:「段管家,明日元霄佳節安排妥當了嗎?」段有義答道:「太太請放心,大的物品均已準備就緒。沒有準備好的,有義也已命下人去辦了。」董亞楓在一旁又吩咐段有義道:「段管家,正月十五元霄節,要多扎一些綵燈,將洪家大院裝飾得豪華氣派一點,切不可隨意。」段有義哈腰道:「二奶奶請放心。本管家已命人紮了一千三百隻花燈,寓意一九三0年大吉大利。」洪泰然一聽段有義如此準備元霄節的事宜,舒心地笑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