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沖班師回到九龍洲,受到九龍洲鄉民夾道歡迎。張沖騎在高頭大馬上,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九龍洲居民燃放鞭炮、張燈結綵,有如過年一般歡樂。九龍洲鎮公所官員及九龍洲的社會賢達、鄉坤富戶得知張沖剿匪獲勝而歸的消息,紛紛出資大宴剿匪得勝的官兵。鄭超群命人唱戲、耍龍、舞獅、打霸王鞭慶賀一番。張沖電告省政府剿匪捷報並下令官兵放假三天,盡情宴樂,以觀殘匪動向,再行一舉剿滅,捉拿捕殺張彪、王老五,以絕匪患,保境安民。
在九龍洲的一片燈紅酒綠、歡聲笑語之中,張沖並未被勝利沖昏頭腦,心想:「張彪、王老五匪幫經花甸壩一役,死的死,傷的傷,降的降,逃的逃,已作鳥獸散,可惜跑了匪首張彪、王老五,留下遺憾。不過,只要是人就得吃喝,時間一長,土匪自然彈盡糧絕,不必追剿,土匪定會下山找吃找喝,如此一來,土匪必然自行暴露,到時定可一舉滅匪,以成全功。九龍洲通匪之家暫不捕殺,到時,張彪定然密潛九龍洲,只要盯緊通匪之人,張網以待,定可捕殺張彪,為民除害。」於是,張沖命令封鎖進出蒼山的要道小路,切斷土匪的物資通道,並讓各地張貼告示,招降散匪,一經投誠,即刻赦免,改邪歸正之後,各務正業。若有藏匿土匪不報,與土匪同罪,嚴懲不殆。如此一來,潰散之匪十有八九歸順投降,獨剩張彪、王老五等數十個頑匪四處躲藏潛逃,惶惶不可終日。
張沖審時度勢,立即下令騎兵營進山追剿土匪,見匪就追,遇匪就打,趕匪出巢,擇時圍殲。騎兵營多次與張彪交火,數次差點擊斃和捕獲張彪。雖然,張彪數回逃脫,可卻成了喪家之犬、驚弓之鳥,居無定處,一日數驚。此時,時令已是一九二九年的秋末,山上除了青松之外,層林泛黃、楓葉漸紅,早晚已有些許寒意。張彪、王老五等隱在蒼山深處,雖有不少金銀財寶,可銀元半開畢竟不能當飯吃,當酒喝,更不能變為煙土,時日一長,難免缺衣少吃。特別是土匪的命根煙土已所剩無幾,此物若一旦耗盡,好這一口的張彪、王老五將無法生存。於是,張彪、王老五便打算冒險下壩進九龍洲找些煙土和吃的喝的,以利長久潛伏。王老五本是九龍洲人,張彪讓王老五帶路星夜潛進九龍洲,神不知鬼不覺便可達到目的。王老五對張彪道:「張沖定然派人盯住我家,若去我家,無異於自投羅網。
看來,我的家是不能回了。依我之見,去張彪大爺的老友宋家為好。過去,我等曾接濟過宋家不少財物,也從未搶過宋家、為難過宋家,想必他不至於忘恩負義去告密,出賣我等吧?不知張大爺意下如何?」王老五說的宋家,在九龍洲與張彪交往甚久,是土匪在九龍洲的聯絡點。宋家依仗張彪的勢力,在九龍洲無惡不作,禍害鄉里。張彪心想九龍洲的宋家過去常是落腳之處,世態炎涼,此次落難,去一回也好看看宋家的態度,若一旦不對頭,殺他全家。思忖片刻之後,張彪無可奈何地點頭同意了。張彪道:「越是危險之境,就會越安全。今夜就去官軍防守嚴密的九龍洲走一遭,弄些煙土和吃的用的,然後,再回蒼山深處潛伏,以圖有朝一日,官軍退兵,我等再聚嘯山林,獨霸滇西。本大爺有山神祐護,雖然歷經磨難,出生入死,數次九死一生,可從未翻過船。哈哈哈!夜闖九龍洲,看他張沖又奈我何?」
張彪一夥趁著夜色,加之路徑又熟,急匆匆下了蒼山,悄悄潛進九龍洲,用接頭暗語叫開了宋家的大門,幽靈般進了宋家。宋家自從聽說官軍在花甸壩大敗土匪,一直四處打聽張彪的下落,有說張彪已死的,有說張彪潛逃的,莫衷一是,宋家只好再探消息,以釋擔憂和掛念。如今突然見到張彪,首先驚嚇不輕,然後,大喜過望。張彪的老友急忙張羅煙土煙槍、殺雞打酒,準備款待張彪一行。其時,張彪命手下拿出金銀財寶、大洋半開,讓老友幫忙採購煙土、日用商品,然後,星夜返回蒼山深處,繼續潛伏。張彪的老友低三下四、唯唯喏喏、點頭哈腰,答應馬上去辦所需物品。張彪見老友無二心且樂於幫忙,心中疑慮頓消,便放心脫鞋上床抽起大煙來。一切似乎均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進行。張彪自以為得計,噴雲吐霧,自然欣喜不已。
其實,張彪一夥下山之際,就已被官軍潛伏在山腳的暗哨發現,然後,一直悄悄跟蹤到了九龍洲,又準確無誤見張彪一夥進了宋家,這才留下監視之人,急忙將張彪已下山的消息稟報張沖。當正在為如何盡快捕殺張彪而絞盡腦汁、寢食不安、深夜未歇的張沖得知張彪已到九龍洲的情報,不禁喜出望外,暗笑不止。張沖欣然道:「真是天賜良機。看來這張彪已被騎兵營追剿得昏了頭,竟敢闖進森嚴壁壘、殺機四伏的九龍洲。真是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到我張沖的鼻子底下活動,這不是上門送死嗎?今夜,本師長定讓頑匪張彪插翅難逃,死無葬身之地!張彪呵張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撞。哈哈哈!作惡到頭終有報,明年今夜就是你張彪的忌日。來人吶!」隨著張沖的一聲召喚,早衝進來幾個傳令兵。張沖朗聲又道:「傳本師長之令。特務營、警衛營立即集合!全體出動包圍宋家,不得放走一個土匪。不管是擊斃或活捉匪首或匪丁的,本師長一律論功行賞!」不一刻,隨著張沖的一聲令下,全付武裝的官兵早已撲出九龍洲鎮公所,悄悄直奔宋家而去。
宋家的煙床上,張彪、王老五正在噴雲吐霧、似神似仙過大煙隱,一陣陣飯菜的香氣撲鼻而來。張彪邊抽大煙邊想,只要物品一弄到手,酒足飯飽之後便可離開宋家返回蒼山腹地,龍歸大海,虎縱深山,我張彪又將是一條好漢。張彪正遐想之際,有心腹急奔進屋來報,說四周全是官軍,宋家已被包圍。張彪、王老五一聽,驚得從煙床上一躍而起,知已經被宋家出賣,口中叫苦不迭,早操槍在手,意欲衝出屋去。適逢宋家之人驚慌失措口呼「官軍來了」湧進屋來,張彪、王老五等人不問青紅皂白,數槍齊發,早將宋家全家人打倒在地,悉數殺盡。此時,只聽張沖在外喊話,讓張彪、王老五繳械投降,可張彪、王老五自知死罪難逃,拒不放下武器,並開槍頑抗,意欲突出重圍,奪路而逃。張沖見張彪、王老五鋌而走險,孤注一擲,瘋狂至極,便下令攻擊,格殺勿論。一時間,槍聲大作,密如暴雨傾瀉而下。
張彪舉槍還擊,邊戰邊退,正想利用武功翻身上房乘亂逃遁,然而怎奈排槍之彈齊來,躲閃不及,身中數槍,倒地而亡。一代匪首,終於惡報,死有餘辜。王老五也被亂槍擊中,但卻未傷及要害,翻牆而過,舉槍撩倒了幾個官軍,搶得門外一匹快馬,倉惶而逃,瞬間消失在夜幕之中。王老五乃習武之人,故逃得一命,而張彪雖也身手不凡,可致命數槍,縱然有再強的本事也無濟於事了。槍聲漸稀,張衝進了宋家,見張彪屍橫院落,面目猙獰,早已斃命,便長舒了一口氣,道:「苦海無邊,招安是岸,可張彪卻死不回頭,故有今日可悲下場!善惡有報,老天有眼,頑匪既滅,福澤蒼生!」張沖連歎數聲,轉身下令,九龍洲全鎮戒嚴,以防殘匪狗急跳牆,並將九龍洲通匪之人悉數捕押,以待法辦。然後,張沖再令發報省政府上報剿匪大捷,並言不日即可返回昆明。聞訊而來的鄭超群見惡匪張彪已死,欣慰異常,想不到作惡多年的張彪也有如此下場。鄭超群忽憶曾被張彪擄去花甸壩的一幕,悲憤難抑,遂下令砍下張彪的首級,以洩心頭之恨。張沖命部下將身首異處的張彪收裹包好準備運往大理示眾,讓萬民唾罵,遺臭萬年。
此時,天已近四更,鄭超群命人殺豬宰羊,連夜置辦酒宴,款待剿匪得勝的官兵。這一席酒宴直吃到天明方休。席上,觥籌交錯,杯乾杯滿,你請我敬,熱鬧非凡。鄭超群再令九龍洲家家戶戶張燈結綵,燃放鞭炮,慶賀剿滅慣匪張彪。九龍洲居民得知張彪已被剿殺,並將梟首示眾,傾巢而出,耍龍、耍獅、打霸王鞭,歡慶來之不易的平安。洪泰然、洪紫波父子帶頭贈匾,上書「除暴安良」四個大字,敲鑼打鼓送與張沖,並出資購買物品慰問剿匪有功的官兵,以表心意。
午後,神氣十足的張沖讓部下將張彪的屍身裝在馬車上押運至大理懸掛在城門口示眾,然後,與鄭超群、九龍洲社會賢達、富戶鄉紳及百姓居民拱手而別,率部浩浩蕩盪開出了駐紮數月的九龍洲,回省城覆命去了。
這一日,洪家大院,張燈結綵,有如過節一般,大快人心。吳氏讓家人裡裡外外佈置一新,讓孫子孫女洪劍鋒、洪劍飛、洪劍梅、洪劍竹齊跪在洪家祠堂祖宗的靈位之前禱告,祈祝洪家龍洲祥生意興隆、平安祥和。年方十歲的洪劍鋒生得濃眉大眼,神似其父洪紫波。洪劍鋒雖然只有十歲,可是已初露頭角,在九龍洲生意叫賣之中已小有名氣,人稱「生意精」。九歲的洪劍飛、八歲的洪劍梅和七歲的洪劍竹均是聰明伶俐之人,年幼之中已透出智慧之光。過去,洪家為匪患之事鬧得不得安生,洪泰然還被人陷害坐了班房,差點丟了性命。因此,如今聽到作惡多端的匪首張彪已被梟首示眾,真是大快人心,值得慶賀。不久,適逢丁敏章從省城昆明回到九龍洲度假。丁敏章表面做教師,實則是中共雲南地下省委成員之一,負責軍事工作。丁敏章本是書生意氣,洪家的文墨之事,常常代勞。丁敏章見外甥洪劍飛聰慧過人,談吐不凡,透出英俊之氣,雖然年幼,可卻胸懷大志。於是,心甚為喜愛,便意欲有意加以培養。
丁敏章對洪紫波、丁敏惠言說,等度假結束時即將其帶去省城昆明自己身邊讀書,將來培養為對國家有用之材。此是一件美事,洪紫波、丁敏惠豈有不允之理?洪紫波馬上前去向洪泰然、吳氏稟告,當然也同意了。於是,丁敏章對洪家人表示,休假一結束,即將洪劍飛帶往昆明求學,悉心照看、呵護,教其為人處事、關心國家前途命運,為洪家創一番偉業,光宗耀祖。臨走之前,丁敏章將洪劍飛帶去蝴蝶泉、三塔寺、雞足山等風景優美之地遊玩,為其講述一些故事和傳說。有一個月夜,丁敏章將洪劍飛帶去洱海邊賞月。那夜,皓月當空,丁敏章手執三弦,彈奏了一曲又一曲。悠揚的弦聲在洱海上空傳揚,明月照耀著洱海,輕舟上丁敏章彈著三弦,洪劍飛在一旁遐思無限,年幼的心中萌發了一種古老而聖潔的夢想。月亮之下,蒼山洱海沉浸在夢一般的幻景之中。丁敏章停下三弦,引吭高歌,抒發心中的豪情壯志。丁敏章對著滔滔洱海,慨然道:「故鄉的蒼山洱海美景天下無雙!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得又見,愁煞我也!」歸時,丁敏章讓洪劍飛銘記蒼洱風花雪月之景,即使走遍天下也不可遺忘故鄉。
翌日凌晨,當丁敏章將洪劍飛帶走之時,洪劍飛拜別洪泰然、吳氏、洪紫波、丁敏惠等長輩,毅然出了洪家大院與丁敏章踏上赴昆明之路。從此,改變了自己的成長歷程。其時,九龍洲尚在沉夢之中醒來。靜靜的九龍洲之晨,一輛馬車從洪家大院駛出,悠然走在九龍洲的大街上。趕車的阿寶口中「駕」一聲吆喝,馬車增了速度,在九龍洲通向大道的路上疾奔。車中的丁敏章凝神而思,洪劍飛年幼的心在猜測著大都市昆明的景象。洪劍飛經常從大人的口中聽到昆明,洪家龍洲祥也設有分號在昆明,而此行的目的地就是昆明。洪劍飛在心中一千次一萬次想像昆明的樣子。馬蹄得得,車身巔顫,前面的未知世界有如這坎坎坷坷的大道,漫長而曲折。而此時的丁敏章心內湧動的是奔騰的激情。此生投身革命,孤身一人,四海為家,尚不知知音伴侶在何方?耳畔車聲轔轔,阿寶哼起家鄉的小調,優傷之中蘊含一種言不清道不明的不屈不撓的東西。蒼山肅立,洱海揚波,馬車越走越遠,慢慢消失在遙遠的地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