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20章
    管理手段是洪紫波從外地引進的,計件付工資,多做多得,按質論獎懲。原料使用從外地進口的金銀銅,先熔化之後再加工成形。產品有手鐲、飯碗、酒杯、菜勺、酒壺、茶壺、胸佩、耳環、紐絲扣、篾片鐲、簪子、卷鏈、戒指、帽花、項圈、百歲鎖、佛像等。初次營銷,丁敏惠為洪家龍洲祥進賬不少。鄭家見洪家在九龍洲辦金銀銅器廠賺了不少錢,便也在九龍洲辦了個粉絲廠,專門加工粉絲,供應當地和外地市場。粉絲廠由鄭家少奶奶高廣珍管理經營,獲利頗豐。洪家鄭家的銀器廠和粉絲廠裡的工人全是清一色的民家本地人,其中九龍洲人佔了多數,外地工人從洱源、劍川、鶴慶、雲龍招來。民家人吃苦耐勞,加之洪家鄭家的工錢也還開得合理,故產品質量好,效益可佳,盈利頗豐。

    這日,丁敏惠獨自在銀器廠花園裡的花叢旁無端閒愁,只見數只蝴蝶飄蕩飛騰在花叢之間,無奈又勾起了丁敏惠多愁善感的情思。其時,丁敏惠坐在一株正在開放的山茶樹下撫琴抒情,之後,手持一冊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漱玉詞》,正翻閱到那首李清照抒寫秋日黃昏的寂寞感傷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乍暖還寒時侯,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它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丁敏惠此時吟誦李清照的這首詞章,她深知自己的心境是與古人李清照相通的。李清照在詞中通過對飲酒、望雁、看花、聽雨等生活片斷的描繪,把她淒苦蒼涼的情懷感人地表達出來。詞中之意有李清照懷念、寂寞、辛酸、苦惱、絕望的內心世界。而此時的丁敏惠心內的淒涼悲傷是旁人難以知曉的。洪家屢遭人暗算、陷害,鬧得洪家上上下下奔來波去,每一次雖然都已化險為夷,可卻吃盡了苦頭。遭受的經濟損失且不去說他,洪家老爺、少爺乃至妻妾家人皆提心吊膽,無所適從,整日裡為洪家重整旗鼓而費盡心機。讓洪紫波遠離九龍洲在外無盡的登門送禮求人,每憶及此,怎麼不讓人傷心至極!

    丁敏惠正在撫琴消遣、傷感歎息之際,下人來報,說今早丫鬟阿玉出去街上購買日用品兩個時辰也未見歸來,平常最多半個時辰就歸來了,可今日卻遲遲未歸。丁敏惠一聽,驚得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丁敏惠急忙趕回了洪家大院,向洪泰然、洪紫波、吳氏、董亞楓稟報了阿玉失蹤之事。洪泰然再次命人前去尋找阿玉的下落。直至天近黃昏也無阿玉的半點消息。丁敏惠聞報之後,長歎了一聲,道:「今天本少奶奶的眼皮一直在跳,不祥呵!看來阿玉是凶多吉少了。鄭家少爺鄭達家之心賽過蛇蠍、虎狼,連一個黃毛丫頭也不放過。阿玉只不過無意之中發現鄭家的一點隱私而已,就慘遭厄運,鄭家的所作所為,真是天理難容呵!」說歸說,丁敏惠再讓家丁四出尋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夜深之時,家丁紛紛回到洪家大院,阿玉仍無下落。一個家丁稟報說,在街上,有人看見幾個不明身份的人帶走了阿玉。洪紫波見阿玉已無找回可能,便讓人去報了官、備了案。直到此時,丁敏惠才徹底失去尋找阿玉的希望。丁敏惠回到臥室又唉聲歎氣了一番,已無任何心思撫琴和讀書了。

    一連數天,丁敏惠心神不寧,人也消瘦了許多。洪紫波在一旁多次勸解,丁敏惠臉上這才有了些許笑意。丁敏惠想,阿玉失蹤,是鄭家所為無疑,可此事無憑無據,也不好去找鄭家理論,只能從長計議罷了。又過了數天,也無阿玉的下落,官府破案也毫無進展,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成了一個誰也無法破譯的迷案。

    突然有一日,洪紫波正在撥彈三弦,抒發心情,丁敏惠正在閱讀詞集《點蒼相思集》,品味詞意,家人來報,說洱海邊打魚的漁民發現阿玉的屍體浮出水面,被波浪推到了岸邊。漁民已報官,官家已認定是洪家丫鬟阿玉,讓洪家快去認屍。洪紫波、丁敏惠馬上趕到了洱海邊。只見阿玉的屍體被人用繩子梱住,但繩子已斷。由此得知,阿玉是被人縛石之後墜入洱海毀屍滅跡,繩子斷了,浮出水面,然後,這才被漁民發現。洪紫波和丁敏惠心中的悲涼自不必說,出於憐憫之心,讓家人買來上好的棺木裝殮阿玉,並讓人厚葬在蒼山下的樹林之側,給了阿玉家一筆錢,算是了了一個沒奈其何的心願。死了丫鬟阿玉,丁敏惠只好又找了一個名叫阿翠的姑娘做了貼身丫鬟,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到真兇,為阿玉復仇伸冤,方解心頭之恨。但這只是發洩發洩而已,丁敏惠心知,這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阿玉的慘死,確實是鄭達家指使楊本善所為。那日,在蝴蝶泉阿玉無意之中看到鄭達家與唐春杏的苟合之後,從此就成了鄭達家的一塊心病,欲置阿玉死地而後快。蝴蝶泉槍擊失手,洱海邊的巧遇,使得鄭達家更下了除去阿玉的決心。數月過去,一直沒有機會,因為阿玉一直都在洪家大院或銀器廠陪伴丁敏惠,根本沒有上街,因而楊本善也就沒有加害阿玉的機會。那日,長期盯梢的楊本善手下的人在九龍洲街頭發現了阿玉的蹤影,便跟隨而去,趁阿玉不備,下了毒手,將阿玉掐死之後,負石並反綁了手腳,丟到了洱海深處。當然,參與殺害阿玉的人,自然得了鄭達家不少賞錢。鄭達家除了心頭之患,興奮不已。鄭達家趁鄭超群經常在鎮公所處理公務之機,又與唐春杏偷歡了數回。眼看唐春杏的肚子漸漸隆了起來,鄭家上上下下自是一番欣喜,知鄭超群又將有子女出世,可除了鄭達家和唐春杏之外,誰又知曉唐春杏懷的是鄭達家的種。人世間真是無奇不有。誰讓鄭超群娶了那麼一個年輕漂亮、水性揚花而又時髦新潮的女子做妾呢?對於唐春杏來說,紅杏出牆只是順理成章之事。

    也就在公元一九二八年這一年,九龍洲出現了第一輛洋汽車。這是洪紫波從香港花重金托運到九龍洲之後再請人組裝起來的。九龍洲的人這之前只見過馬拉人推的車,從未見過不吃草也不吃料只吃油卻又跑得飛快的鐵車子。這車英國所產,駕車者是洪紫波,後又培訓了丁敏惠、董亞楓。首次由洪紫波駕車在九龍洲兜風。之後,洪紫波時而長袍馬褂,時而西裝革履洋派十足,駕車而行,著實讓九龍洲人大開了眼界。鄭達家在九龍洲街頭見洪紫波出盡了風頭,很不服氣,心中很不是滋味。鄭達家原以為洪家龍洲祥雲南各地分號遭受栽髒陷害、停業關張之後,一時半會定難恢復,可萬萬想不到的是洪家龍洲祥不僅在短期內恢復了元氣,還耀武揚威在九龍洲擺闊顯富,這不是向鄭家挑釁是什麼?鄭達家氣呼呼地回到鄭家大院之後,馬上拍電報讓人在上海定購了一輛美國汽車,然後托運回九龍洲鄭家大院。過不了三個月,九龍洲的大街上又多了一輛汽車。鄭達家時不時開著車到怡紅院娛樂,也讓九龍洲人又開了一次眼界。怡紅院的妓女們誰也沒見過偌大的一塊鐵會跑、會叫,甚覺稀奇,故鄭達家每次去怡紅院,都會引來人群圍觀,問長問短,好生羨慕。

    也就在這一年,丁敏章黃埔軍校畢業之後,早於一九二六年七月參加了國民革命軍的北伐,然後,又參加了共產黨領導的南昌起義,失敗之後,歷盡艱險的丁敏章跟隨隊伍上了江西井岡山並在紅軍的隊伍裡任排長,已成長為九死一生的紅軍指揮員。正當丁敏章準備大展雄才大略之際,誰知卻在一次戰鬥中負了傷。傷好之後,即受上級黨組織派遣秘密潛回雲南領導地下黨的軍事鬥爭。丁敏章回到雲南時,已是一九二八年落葉繽紛的秋天。不久,丁敏章與中共雲南省委取得了聯繫,並且在組織的安排之下,在省城昆明謀得一個教書的職業從事地下活動。剛剛安頓潛伏下來的丁敏章回了趟九龍洲,走親訪友。丁敏章已近而立之年,一心想著如何鬧革命,尚未婚娶。每次回九龍洲到洪家大院,丁敏惠總是念叨丁敏章年歲已大找個夫人成家,別總是在外一個人漂蕩了。丁敏章總是以未有合適之人和事業尚未有成而加以搪塞和敷衍。其實,丁敏章早已投身革命,個人生死早已置身度外,哪有閒心考慮婚娶之事。

    在家中與雙親見過面之後,丁敏章去了洪家大院看望姐姐丁敏惠,與見過世面、見識非同一般的洪泰然、洪紫波交談甚歡。言談之中,丁敏章講了許多外界發生的驚天動地的大事,並言明洪家生意上處處受壓迫,不斷被人栽髒陷害,最終根源就是現行社會制度不合理,只有推翻了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洪家的生意才會有更廣闊的空間,求得更大的發展。此言一出,雖然一言中的,對洪泰然、洪紫波震動確實很大,但二人不敢造次,更不敢妄言,一再規勸丁敏章本份做人,不可胡來,免得惹來殺身之禍。丁敏惠更是驚嚇不輕,連勸丁敏章在家人面前可以妄言,在外人面前可千萬不可口無遮攔,引來麻煩。董亞楓見丁敏章品貌端莊,談吐不凡,年紀已不小可卻又不思婚配,絕非等閒之輩,心暗羨慕之。洪泰然早知丁敏章胸懷大志,是意欲幹一番事業之人,便言若生計有困難,可入洪家龍洲祥裡做事,定當委以重任。丁敏章雖覺得洪泰然言之有理,可為了革命怎會輕易應允,更不會言明地下黨身份,只好歎息感謝數聲,匆匆應付幾句,拱了拱手,然後,告辭走了。洪泰然、洪紫波當下覺得丁敏章的言行有些奇異,只是不好動問,人各有志,由他去罷。

    走出洪家大院的丁敏章心中明白,當此亂世,政局動盪不安,在隱蔽戰線做事,自當小心從事,等待時機,蓄勢待發。次日,丁敏章即回到省城昆明,教書為假,鬧革命是真,繼續走自己選定的革命之路去了。

    一九二九年這一年,九龍洲匪患頻仍,時有發生,死傷無數,鬧得四鄉八鄰不得安寧,恐於匪擾,懼於匪患。鄭家的管家、九龍洲民團首領楊本善忙於御匪,雖然忙得焦頭爛額,可卻收效甚微。鄭超群鎮長不斷買來快槍武裝九龍洲民團,可自知總是不敵數千人之多的張彪、王老五匪幫的兇惡無比,故常常專函誇大其辭向省政府告急,懇求派兵前來進剿,一舉消滅九龍洲匪患,保境安民,造福鄉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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