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重禮在前,還要看鄭超群的臉色行事,唯恐稍有不慎,一不小心得罪了九龍洲的權勢之人鄭超群。鄭家為了籠絡人心,來者必親熱接待,款待酒席。鄭超群充分利用手中權力,鄉里鄉親,有求必應。特別是唐春杏更是貪財如命之人,身上穿的、戴的,有不少均是別人送的。席間,唐春杏為來者敬酒、夾菜,甚是殷情。別看唐春杏年剛過二十,人情事故卻駕輕就熟,眉宇間的一睥一笑,勾走多少好色之徒的花心。客人雖來送禮,可見鄭家二奶奶如此年輕貌美,洋派時髦,便在內心深處心猿意馬,起了色心。醉眼朦朧之中,看到的是唐春杏那張山茶花似的笑臉。臨別之時,走路已經不穩,也還忘不了轉回首再看一眼唐春杏窈窕的身影。「各位走好、走好。再來、再來!」唐春杏手搖絲絹,望著滿屋子的高貴禮品,心中自是一番難以言說的美意。
一日,一直在鄭家德繼祥外埠做生意的鄭達家回到了九龍洲鄭家大院。遠道而回的鄭達家早知父親納了個美貌洋派的小妾,可一直未曾晤面。也是偏生有緣,鄭達家一進鄭家大院,正與唐春杏遇了個正著。唐春杏未曾見過鄭達家,故只是出於禮貌,笑著點了點頭。鄭達家見是從未見過的女人,打扮又如此入時、得體,知是鄭家二奶奶唐春杏無疑。鄭達家冒昧上前向丫鬟一問,果然不錯,正是唐春杏。鄭達家今日得以一見唐春杏,心內不禁一驚,暗道:「多美的人呵!父親真有不淺的艷福,得此貌若天仙的小妾。」鄭達家心裡雖如是驚悚,可礙於情面,還是上前施輩份之禮與唐春杏見了面。
鄭達家望著比自己年齡還要小的長輩二奶奶唐春杏,心中雖很不是滋味,可外表又不得不裝出客氣禮貌的樣子。唐春杏本是大場面上走出來的大家閨秀,見鄭達家如此風流倜儻,心內早已喜愛三分,便笑吟吟地上前道:「大少爺你好。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鄭達家起身還了個晚輩之禮,尷尬無比地回道:「本少爺今後尚請二奶奶諸事多加擔待,達家就感激不過了。」唐春杏本是水性揚花之人,媚目一揚,又道:「少爺,你我年紀相仿,今後隨意些就是了,大可不必如此拘禮。」鄭達家本是情場高手,深諳男女之事,怎不知唐春杏言中之意?可大庭廣眾之下,父親的愛妾,怎可造次,只好匆匆與唐春杏告辭,前去向鄭超群、段氏請安去了。
鄭超群見鄭達家一去德繼祥外埠已有些時日,如今已是一九二七年的夏天,現安返鄭家大院,心中甚喜,忙喚楊本善準備豐盛酒席,為鄭達家接風洗塵。九龍洲達官顯貴見鄭家少爺鄭達家回到了鄭家大院,知鄭超群必然宴客,便紛紛攜禮不請自到。這已是鄭家多年形成的慣例,何況現在鄭超群今非昔比,已是九龍洲呼風喚雨、一手遮天的一鎮之長,達官顯貴們正要尋找時機去鄭家巴結和拍馬,這些人心裡明白,在九龍洲只要有了鄭超群撐腰,必然前程無量、光大祖業。眼下,在九龍洲,沒有鄭超群辦不了、擺不平的事,如此良機,正好近乎,眾人焉有不去之理?
席間,鄭達家遵鄭超群之命,述說在外見聞。鄭達家侃侃而談,言說了許多九龍洲之外的許多聞所未聞之事。鄭達家此次外出九龍洲,足跡已遍達鄭家德繼祥的各個分號之地,最遠已達上海、廣州甚至香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鄭達家如數家珍般大談特談所見所聞。什麼國民黨、共產黨之間的合作與分裂,什麼國軍圍剿紅軍的戰事,什麼軍閥之間的爭鬥搏殺,說在廣州曾親眼目睹蔣介石製造的「中山艦事件」,造成國共合作破裂,然後,不久又在上海大肆屠殺共產黨人,血雨腥風,屍橫遍地,其境慘不忍睹。由於社會動盪不安,生意也不是那麼好做,故只好先回到九龍洲暫避人世的風雨,然後,看準時機再圖發展鄭家德繼祥的生意云云。外面世界發生之事,眾人雖時有所聞,但因九龍洲在滇西的一個小角落,實在孤陋寡聞,今日聞聽鄭達家言說,竟驚得半天方透過氣來。社會如此動盪不安,做生意不是大賺就會大賠,瞬息之間,定然見出分曉。眾人見鄭達家雖是富家子弟可也知進退,便紛紛上前為鄭達家敬酒,無非說些恭維之話。其實,有一半言語是為了拍鄭超群的馬屁而說的。
此時的高廣珍也在鄭達家的側首靜坐,心裡忖想:「這夫君鄭達家似乎成熟穩重起了許多。想當年初嫁鄭達家,他新婚燕爾竟然斗膽去怡紅院逛窯子,找妓女阿美逍遙。當時,氣得本少奶奶半死,抱怨這輩子命怎這麼苦,竟嫁了一個花花公子為郎君。轉眼數年過去,鄭達家經歷一些人世風雨,竟也回心轉意苦心經營鄭家德繼祥的商務,雖然偶爾也去怡紅院拈花惹草,可對本少奶奶恩愛有加,不改初衷,也算本少奶奶是有福之人了。浪子回頭金不換。當今時尚,有錢的男人誰沒有個三妻四妾?只要夫君鄭達家如此這般,也就是本少奶奶的大幸了。」這邊高廣珍在默想忖思,可誰知對面的二奶奶唐春杏一雙風騷之眼頻頻往鄭達家身上瞅。鄭達家梳著分頭,留著小鬍子,這是洋派之態,身著時髦西服,紮著花格領帶,這是九龍洲的罕見之物。鄭達家本是精明之人,自然意識到了唐春杏的秋波暗送之態。鄭達家表面裝作若無其事,心內卻在臆想:「這鄭家二奶奶唐春杏真漂亮,父親無愧於情場老手,竟將如此美貌的女人納為小妾,擁於懷內,真是艷福不淺。二奶奶唐春杏大眼小眼往我身上睃視,是不是喜歡上本少爺了?論年紀,她尚小於本少爺,若她不是我父的小妾,本少爺定可將她弄到手。
本少爺與她正值當年,可她是父親大人的心肝寶貝,即使她貌若仙女,有千種風情,萬種風騷,本少爺也不能有半點非份之想。要知道,這可是亂倫呵!除非本少爺吃了熊心豹子膽,否則怎敢做豬狗不如之事。不可造次,不可妄想吶!」鄭達家想到此,極力避開唐春杏熱辣辣的目光,盡量控制自己不往唐春杏的臉上望去。可心內卻是有如十八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得安份,甚至達到了心猿意馬、異想天開的程度。於是乎,鄭達家禁不住朝笑意融融的唐春杏笑了笑。與鄭達家眉來眼去的唐春杏自此之後,認為鄭達家有意於自己,便有意無意接近鄭達家。唐春杏本是現代追求自由的新女性,敢愛敢恨,又何懼於封建禮教的束縛?席間,眾人又談及社會趣聞以及九龍洲的歷史風光,甚至談及匪患、風流韻事。眾人談興正濃之際,鄭達家讓下人取出從外地買回來的洋煙、洋酒分送給客人。這些所謂的洋貨,實際上均是市場上的走俏奇缺的中國貨,眾人笑而納之,酬謝之聲不斷。鄭超群讓孫子鄭啟山、鄭啟川及孫女鄭啟芝、鄭啟蘭與眾人相見。眾人見鄭家人丁興旺,便又說了些恭維之話,紛紛向鄭超群道賀不已。眾人見時辰已不早,況且酒已足飯已飽,便打著飽嗝,向鄭超群、鄭達家拱手而別,告辭走了。
眾人一走,鄭超群、段氏在堂屋邊飲茶邊與鄭達家敘談起來。鄭達家言說了鄭家德繼祥外埠的經營情況。由於鄭家德繼祥與洪家龍洲祥在商品經營上的雷同,難免常常發生磨擦和碰撞,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之事時有發生。鄭達家道:「父母大人長久在九龍洲居住,未出九龍洲,就必然對洪家龍洲祥與鄭家德繼祥之間近期的互相竟爭不甚明瞭。哎,生意場上,若沒有同行洪家,鄭家必然獲利更豐,進賬更多。依兒之見,只要有洪家龍洲祥的生意興隆,就沒有鄭家德繼祥的生意興隆。為了贏取市場,同是一種商品,洪家在價格上往往要低於鄭家,這樣一來,勢必會贏得更多的客戶。而且,洪家在九龍洲也處處要領先,事事要占強,真正成了鄭家的死對頭。
兒的這些拙見,不知父親大人以為然否?」鄭超群若有所思之後,道:「為父曾一度是洪家龍洲祥的幫工,是洪泰然的同庚老友,想當年,洪泰然對我不錯,從一個馬腳子升為管事、掌櫃和生意上的合股者。後來,儘管為父獨立成戶,另立山頭,為父一直感激於他。可誰知後來洪家鄭家竟發展為生意場上的冤家對頭,竟爭對手。為父自從任了九龍洲鎮長之後,洪家更是明裡暗裡處處與鄭家作對。雖然為父也曾命人陷害洪家多次,使得洪家蒙受了不少損失,甚至讓洪家老爺洪泰然因通匪之罪蹲了大牢,因遭陷之事吃了官司。儘管洪家尚無官場之人為其撐腰、遮風擋雨,洪家卻一次又一次化險為夷,逃過劫難。前久,栽髒洪家販賣鴉片、槍彈等違禁物品,可仍未傷及洪家的根基。洪家鄭家幾個回合下來,洪家龍洲祥的生意不僅沒有偃旗息鼓,反而更加紅火。看來,鄭家與洪家必有一場更加殘酷無情的較量,方能分出輸贏和勝負。唉,不整垮洪家,為父寢食難安。依為父之見,要搞垮洪家,只能故伎重演。
少爺可多派些手下得力之人,四處布點,多藏些違禁物品於洪家龍洲祥各地的分號,想方設法讓警方人贓俱獲。然後,惡人先告狀,言說洪家私自販賣槍支彈藥、煙土,只要這樣做了,定然會奏效。雖然唐繼堯已死,可高廣財仍是警察廳長,大權在握。少爺上省城讓高廣財調集警察,查封洪家在雲南的幾個店舖,先剎剎洪家的銳氣。然後,在生意上再做些手腳,讓洪家損失信譽,失去市場。」鄭達家點頭稱是,對鄭超群的一番點撥言聽計從,心想,只要照父親大人的指點行事,必然有效果,不信整不垮洪家。洪家鄭家因生意之事,早就有數回交鋒,鬧得不可開交,而今,若再陷洪家於不仁不義之中,這將導致兩家猜忌日深,爭鬥不止。可不如此又怎能擊敗洪家?鄭達家思忖至此,已無所顧忌,只要洪家一垮,九龍洲的天下必然是鄭家的,到時,鄭家將在九龍洲一手遮天、為所欲為、獨霸一方。鄭達家欣然對鄭超群道:「兒定遵父命,安排妥當。一旦得手,即刻上省府再參洪家一本,洪家必垮無疑,大功便可告成。」
鄭超群、鄭達家言談畢,鄭達家便喚來下人如此這般交待了一番,這才告辭鄭超群、段氏,回到臥房,與高廣診見面言歡,魚水自樂,不在話下。
翌日,正是農曆四月十五蝴蝶會。一大早,鄭達家準備攜高廣珍至蝴蝶泉遊玩。得意洋洋的鄭達家正走出鄭家大院之際,唐春杏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意欲乘轎前去蝴蝶泉許願進香、聽戲和看雜耍。唐春杏自從那日家宴之上與鄭達家眉來眼去暗中傳情之後,心中一直記掛著風流倜儻正值旺年的鄭家大少爺鄭達家。照輩份上講,唐春杏年歲雖然比鄭達家小,但作為鄭家的二奶奶、鄭超群的愛妾,應是鄭達家的上輩,理應得到尊重。可偏偏這唐春杏乃新女性,對禮義輩份早已棄之如履,沒有放在心上。鄭達家上前見過唐春杏,唐春杏知鄭達家也前往蝴蝶泉,心內甚喜,暗忖:「天賜良機,切勿放過。」鄭達家見父親的愛妾對自己如此有意,心內早已樂了三分。鄭達家走南闖北,什麼隱秘之所沒有去過?什麼美女沒有玩過?可面對如此風情萬種的唐春杏,心內禁不住動了非份之想,暗忖:「如此天仙般的女人,真如仙女下凡,世上難尋。父親大人真是好福氣呵!」唐春杏見鄭達家並非對自己不動心,而是頻傳愛意,放蕩有加,心內早已明白八九分,欣喜不已。如此這般,一個有情一個有意,豈有退讓迴避之理?唐春杏心中有數,向著鄭達家頷首一笑,早己羞答答上了轎子,朝蝴蝶泉一路笑容滿面而去。
這蝴蝶泉離九龍洲不過五里地之遠,自古就是大理的美景勝地。蝴蝶泉位於蒼山雲弄峰的神摩山下,由山腳湧出的清澈晶瑩的泉水聚成一潭。潭邊有一棵蒼勁古老的蝴蝶樹,枝丫婆娑,樹蔭遮天蔽日,甚是壯觀。此樹每歲農曆四月之間,必開花無數,狀如蝴蝶,甚是奇異。也就在這人間四月天,萬萬千千蝴蝶雲集於此,與樹上的蝴蝶花相映成趣,成為一道獨特的景觀。到時,蝴蝶首尾相銜,連須勾足,成串成串飄蕩於樹間,繽紛絡繹,呈現仙景。屆時,民家青年男女集聚蝴蝶泉談情說愛,許願百年。唐春杏到達蝴蝶泉之後,先去泉後的長廊要了杯茶,品茗遐思一番,這才悠然在蝴蝶泉漫步,欣賞美麗的蝴蝶,看看賣藝雜耍,散散芳心。少頃,鄭達家與高廣珍在侍女的簇擁之下,進了風景如畫、人流如織的蝴蝶泉。二人先至小寺進香還願,了卻心中的所思所想。其時,唐春杏也進小寺進香許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