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洪泰然在洪家鄭家永無休止的商貿爭鬥之中審時度勢,沉著應對,自信自古而然的經商之道,有條不紊地發展壯大龍洲祥的基業。洪泰然不顧身弱多病,鑒於當前的時勢和洪家面臨的危局,支撐病體出洪家大院赴龍洲祥外埠巡察了一遭,來回已是數月之久。然後,又命洪紫波出外處理生意上的事理。鄭超群自從任了九龍洲鎮長之後,忙於處理政務及收刮民財,無暇外出德繼祥外埠巡察,匪患雖時有發生,可鄭超群通過唐繼堯和高廣財購買到了不少當今的新式武器,將九龍洲民團訓練裝備成一流的強悍之旅。潛伏在花甸壩的匪首張彪、王老五雖然凶悍、殘暴無比,不斷率眾來騷擾九龍洲,可怎敵今非昔比的九龍洲民團的快槍利器,每次襲擾,丟盔御甲,損失慘重。加之,大理保安團得報之後,快速出擊、馳援,每一次搶掠,張彪、王老五都未佔到多少便宜,常作鳥獸散,逃之夭夭。
王老五曾花重金買得九龍洲鎮長官做,享盡了人間之福,可誰知好景不長,通匪之事竟然敗露,還差點搭上了性命。每憶及此,王老五心如刀絞,怨氣頓生。往日在九龍洲說一不二、作威作福,如今藏匿於深山老林、擔驚受怕,心中實在忍辱負重、有口難言,真想踏平九龍洲,殺他個雞犬不留、血流成河。可懼於九龍洲的民團,不敢輕易出擊九龍洲,只好竄到九龍洲之外的地方搶劫,或藏於蒼山深處,耗子般鑽進山洞,恨得咬牙切齒,不敢造次。鄭超群以一鎮之長之便,一直大肆搜刮民財,用以填補鄭家德繼祥生意上的虧損和往省府、縣衙送禮之用。逢年過節,重禮、金銀必不可少。其中自然還少不了鄭家送的錢財。因而唐繼堯、高廣財為鄭家撐起了保護傘,任憑鄭超群在九龍洲作威作福。
身在官場的鄭超群善玩權術,也善於欺上瞞下之術,故左右逢源,把滇西彈丸之地九龍洲各行各業治理得井井有條,匪患也明顯減少了許多,因而博得了九龍洲的民心,也贏得省府、縣衙的多次嘉獎。其實,鄭超群很是虛偽,是一個十足的偽君子,很會耍兩面手腕,也很會在官場上弄虛作假、逢場作戲。鄭超群自納了美人唐春杏為妾,更是春風得意。白日在九龍洲權傾一人,鞍前馬後,有一大群幫兇、下屬圍著轉,晚上則懷抱年歲小自己二十多歲的佳人,如仙如幻,艷福不淺。這也許是鄭超群人生之途最為得意的歲月,也是鄭超群施展權威的最佳時期。在九龍洲,如日中天的鄭超群已達到跺一跺腳,九龍洲也要抖三抖的境地。不過,好景不長,公元一九二七年二月六日,雲南發生了「二六政變」,唐繼堯被胡若愚、龍雲、張汝驥、李選廷相逼,解除了督軍、省長的職務,不久,憂憤成疾,悄然死去。唐繼堯一死,表面上看,鄭超群雖然失去了大靠山,可高廣財仍在警察廳長的任上,鄭超群在九龍洲依然神氣十足,稱王稱霸之態絲毫沒有收斂,仍舊我行我素,不可一世。
洪家大院老爺洪泰然納娶的小妾董亞楓,自從嫁到洪家之後,裡裡外外一把手,是一個典型的民家當家理財的能幹女人,其理財、管事逐漸顯露才華。不到一年,便深得洪泰然的信賴,洪家的大事小事她都要插手過問,特別是龍洲祥生意上的事務,董亞楓更是顯現出才智,算起賬來,管家段有義的算盤也沒有她的心算快。在洪家大院人稱董亞楓為《紅樓夢》中的王熙鳳,足見董亞楓的能幹,也足見她的潑辣與霸道。有這樣兩件事,足見董亞楓的手段如何。那日,一個丫鬟不慎失言,在董亞楓和吳氏之間無端挑起事理,是是非非尚未理清之際,董亞楓一聲「掌嘴」,那丫鬟便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直到打出血來,董亞楓也不輕言饒讓,並罰丫鬟跪了數個時辰,認了錯,方怒氣消盡。小小一件雞毛蒜皮之事,本不應該如此大動干戈,可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董亞楓殺雞給猴看。
這一招,著實讓其他傭人、丫鬟、長工個個在董亞楓面前言行慎之又慎,不敢亂說亂講,規規矩矩,對董亞楓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閃失。吳氏本是善良之人,見董亞楓如此對待丫鬟便嘮叨了幾句,想不到竟遭至董亞楓無數的冷嘲熱諷。吳氏在洪家本是正房,平時見董亞楓以新女性自居,事事爭先,已多次觸犯家規,本想撕下臉皮與董亞楓吵鬧一番,剎剎她的威風,或以家法治治董亞楓的銳氣,可見洪泰然凡事皆讓著董亞楓三分,並愛得如心上之肉,心肝寶貝,便忍了一口惡氣。還有一事,更讓洪家大院的人佩服有加,不敢再小覷董亞楓。一日深夜,張彪、王老五率土匪來襲九龍洲,並瘋狂包圍了洪家大院,洪家因少爺洪紫波尚在外埠無人統領,家丁已四散逃避,危在旦夕。洪泰然甚至要段有義備下錢財,甘冒再次通匪的罪名,與匪協商,用重金厚禮以求退匪,保洪家大院平安。
關鍵時刻,英姿颯爽的董亞楓挺身而出,組織家丁死守洪家大院,並多次擊退土匪的進攻,雙槍齊發,擊傷了匪首王老五,保住了洪家大院及眾人免遭災難。混戰中,功夫好生了得的董亞楓手使雙槍親手擊斃了十數個匪徒。事後,洪家大院從老爺洪泰然到下人無不刮目相看董亞楓。欣喜不已的洪泰然欣然下令,今後洪家的一切事務董亞楓都可參與處置。此言一出,更遂了董亞楓的心願,大顯身手管起了洪家的大事小事。如此一來,吳氏乾脆少問家事,全權讓丁敏惠和董亞楓去相機處置,如此這般,反倒樂得清閒,整日至佛堂燒香拜佛,祈求觀音賜福洪家,便別無他求。洪家的事務有董亞楓處理,吳氏心中雖然不是滋味,可表面上卻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有時董亞楓即使有失體統之事,吳氏也睜隻眼閉只眼,大不了不了了之罷了。或許有時在佛堂歎息:「洪老爺納此小妾,怕是洪家的剋星也未可知。可洪老爺卻寵她、愛她、哄她,由著她的性子,真是洪家的不幸吶!這董亞楓一年半載若有個一男半女,那可就更不得了。
幸好她不會生育,也該是洪家有幸。銀蒼德仁堂吃藥、玉洱西藥房看病也無濟於事。郎中、醫生曾坦言,董亞楓此生不用再想生孩子、做母親。老天有眼,不然,洪家娶來的這個小妖精可要鬧翻了天,獨霸家產了。」吳氏在洪家大院的地位一直穩固如山,也就因為給洪家生了一子洪紫波,續了洪家的香火。以至於有一日洪泰然當著眾人的面如此言說:「太太於洪家功不可沒,為洪家生養獨子,我洪泰然得謝謝你吶!」吳氏聽了洪泰然之言,笑容滿面,深感自己在洪家的地位誰也改變不了,正房之位穩如泰山。吳氏甚至無數次在佛堂如此禱告:「佛呵!無所不能的佛。善惡終有盡,好壞即是緣。洪家世代煙火相傳,定是佛法無邊的徵兆。我吳氏是佛門虔誠的弟子,今生今世生命不息,念佛不止。吳氏誠請佛佑洪家。阿彌陀佛!」董亞楓雖為民家女人也信佛,但朝拜不像吳氏那麼虔誠,朝三暮四,偶爾為之。洪家大院佛堂裡雖然香火不斷,可董亞楓添香不多。佛堂上的香火是吳氏每日祈禱前的必要準備,也是吳氏心頭長明之燈。有時,吳氏跪念佛經一念就是幾個時辰,其心誠可想而知。
這日,吳氏又在洪家大院佛堂唸經。佛堂上的觀音造像、佛祖釋迦牟尼的造像逼真、莊嚴。香煙燭火之中,吳氏手持木魚敲擊不止,或手捻佛珠,閉目默禱。自從洪泰然納妾董亞楓之後,吳氏已感到洪泰然對自己性愛的冷落。洪泰然幾乎夜夜宿於董亞楓的臥房,與吳氏相擁也只是偶爾為之。男人之於女人,女人之於男人,似乎男人更為標新立異,喜新厭舊。吳氏冷眼於目下洪家大院發生的一切,信佛也許是一種心靈的解脫。佛說:「人應當自作皈依,還有誰可以作他的皈依呢?」佛也認為,世間有生、老、病、死、憂、哀、痛、苦、惱,只有佛能超脫這一切之上,引異人脫離苦海,到達一個極樂世界。吳氏深悟佛道,因而也就無所謂人世間的紛爭。丫鬟在一旁侍侯吳氏,也深為吳氏一心向佛的虔誠所感動。吳氏打坐參憚覺得倦了,閉目假眠之際,猛然想起今日正是農曆初一,該去龍泉寺進香了。於是,吳氏便讓丫鬟準備黃布袋,裝上紙錢香燭,在前引路,前去龍泉寺進香。龍泉寺為唐代南詔國時就已建造的寺廟。
古時九龍洲曾一度作為南詔第六代王異牟尋的都城。異牟尋乃一代君王,在九龍洲留有當年王城的遺跡,這龍泉寺就是九龍洲古遠歷史的見證。龍泉寺一進四院,佔地數十畝。正殿宏闊,塑有觀音、文殊、普賢等神像。大理古稱妙香佛國,佛教盛行。龍泉寺傳承千年香火不斷,是大理遠近聞名的古寺。九龍洲人按照俗例,逢年節,無一不到龍泉寺燒香磕頭。吳氏進入龍泉寺之時,善男信女出出進進,臉含虔誠。吳氏捐了些功德錢之後,在蒲團上長跪於佛前默禱,並不斷起身為長明燈添油,為佛上香。吳氏正跪禱之際,丫鬟附耳對吳氏說:「太太,後殿有一尊財神,太太何不趁此良機前去跪拜一番,以求洪家龍洲祥財源茂盛,基業永固。」吳氏早有此意,如今聽丫鬟一說,便默禱數聲之後,起身隨著丫鬟一道前去跪拜財神。財神前求財之人真不少,你跪我拜,唯恐財神不予理睬。吳氏行過禮,便禱告祈求道:「吳氏本洪家太太,今日前來拜財神,祈望財神賜福洪家。
凡是洪家之人,不論老爺、太太、大少爺、小少爺、小姐,空手而出,寶財歸家。年年歲歲,日日時時,金用斗量,銀用馬馱,生意興隆,財如泉湧。吳氏今日朝拜之後,洪家錢財更旺,生意通達,趨吉避凶,大吉大利!」此時,只見一個俊秀的小和尚送來上好的香茶,說是住持交待,讓吳氏朝拜之後,進佛堂側室歇息用茶。吳氏雙手合十獻過小和尚之邀,便又回到大殿。此時大殿之上,人人爭相抱那籤筒,搖個不停,都想抽個好簽。吳氏便也排隊搖簽,一支籤應聲落地。管簽的和尚拾起一看,說是上上籤,是個吉簽。吳氏接過簽一看是第三十六簽,口中連喚:「大吉,大吉。」和尚展開眉頭,拿了第三十六簽的籤條,為吳氏講簽。簽意涵蓋洪家生意一帆風順,財源滾滾,出門大吉,家宅平安之意。吳氏聽完簽意,邊走邊道:「師父歇著吧。」和尚回道:「太太慢走。」吳氏出了大殿,心內大悅。今日拜佛,諸事順利,看來洪家近期生意上定會大發,賺得金銀滿箱。吳氏前去見過住持,品茗之後,又捐了不少功德錢,便告辭住持出了龍泉寺,望九龍洲洪家大院一路悠然走去。
其實,吳氏在龍泉寺拜佛求籤之際,見鄭家太太段氏也在寺內燒香、拜佛、捐功德錢。段氏先期於己之前至龍泉寺,這使吳氏心中十分不快,心想:「這鄭家常做缺德之事,拜佛又有何用?」後來,吳氏又見段氏跪在大殿佛前禱告,便哼了一聲,先去了觀音佛堂。段氏見吳氏如此無理,心中雖然甚是不悅,可身在龍泉寺不便發作,便強壓心頭怨恨,為鄭家祈禱不止。鄭超群求財得財、求官得官,鄭達家繼承父業經營德繼祥也算是順風順雨,一路大發。因而鄭家為這龍泉寺捐了不少功德錢。雖然鄭家在與洪家的經商競爭之中做了不少造孽之事,小人之舉也行了不少,可在菩薩面前的禱告之語,自然少不了保佑之辭。鄭家段氏信佛,在九龍洲盡人皆知,這龍泉寺的偏殿就是段氏捐銀子建造的。段氏每次前來龍泉寺進香,龍泉寺的住持均要留段氏吃一回齋飯。天長日久,段氏也就成了龍泉寺的常客。段氏告別住持離開龍泉寺時,日已西斜。蒼山在夕陽的餘暉中肅然而立,洱海卻藉著片片波浪推動著金色的光波。段氏走在九龍洲的大街上,遇者均點頭哈腰,鎮長太太畢竟是九龍洲有權有勢之人,誰不想巴結?
段氏回到鄭家大院,已是晚膳之時。唐春杏正好過來請安,並讓人上飯上菜,準備用餐。其時,鄭超群也恰好從鎮公所回到鄭家大院,於是,除了鄭達家在德繼祥外埠巡察之外,鄭家之人均在場,同時在場的還有九龍洲的頭面人物,在九龍洲鄭家這樣富有尊貴之家的晚餐自然熱鬧至極。自從鄭超群任了九龍洲鎮長之日起,就不斷有人送來洱海裡捕獲的弓魚、鯉魚、青魚,蒼山上獵獲的獐子、馬鹿、野兔、錦雞,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席上,高朋滿座,舉杯祝酒之聲,不絕於耳。來者有前來鄭家套近乎的鄉紳,有有事相求的商舖掌櫃,更有甚者,賭館、煙館、妓院的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