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人一走,鄭超群急不可耐地站起身,在堂屋裡來回走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時之間,鴉片煙隱又上來了。於是,鄭超群急忙去煙榻上躺了下來,噴雲吐霧一番,心這才安了許多。鄭超群心想:「如今本老爺錢也有了,勢也有了,權也有了,缺的只是年輕貌美的女人。唉,這真是人生的一大遺憾。」鄭超群正猶豫煩躁之際,前去銀蒼德仁堂探聽唐春杏情況的下人回來了。下人稟報說,銀蒼德仁堂的那位姓唐名春杏的姑娘,最近才從省城昆明來到九龍洲,年芳十九歲,留洋去過日本,是當今雲南大權在握的省長唐繼堯的侄女,學業中醫,所以來到九龍洲銀蒼德仁堂做了女郎中。在場之人一聽,吃驚不小。
段氏轉而擔憂的是如此身世高貴的新潮女子是否屈就鄭家為妾?當鄭超群得知唐春杏非一般女子,對納妾一事,心內也一時沒有了譜。楊本善一聽唐春杏如此來頭,更是不敢奢想。正當眾人一時無主意之時,只聽段氏如是說道:「此事本是一件好事,可誰知唐春杏非同一般女子,恐怕此事要費些周折,方可如願。依本太太想來,我等尚不知唐姑娘心中所想,更不知她的後家同意此事與否,眼下最好讓楊管家辛苦一趟,到省城昆明探個虛實,再請鄭家的親家高廣財從中撮合,此事定會有成功的可能。楊管家去時,多帶些金銀財寶,讓親家高廣財前去找找唐繼堯省長,言明個中原委,若事情有了眉目,在省城,楊管家擇時一併可以提親。若唐省長應允,此事必成。」鄭超群聽了段氏之言,心裡豁然一亮,連連點頭稱是。於是,鄭超群讓楊本善快去準備禮物、銀錢,即刻趕往昆明省城,務必辦妥此事。
楊本善見鄭超群如此著急,不敢耽擱,草草收拾了不少財物,匆匆上路,趕往昆明去了。也該鄭超群有此艷福,要納美人為妾,不過十數日,從昆明即傳來了電報佳音。原來,這唐繼堯的侄女思想激進,敢作敢為,常常做出不尋常之事,讓唐繼堯頭疼不已,故被唐繼堯安插至遠距省城的九龍洲銀蒼德仁堂做了女郎中。當得知九龍洲富商、鎮長鄭超群欲納為妾,正合唐繼堯將其下嫁鄉間之意。不日,楊本善即返九龍洲帶回唐繼堯的親筆手札,望鄭超群、段氏勿念。鄭超群、段氏聞聽此訊,心內大喜過望。於是,鄭超群、段氏不等楊本善從昆明返回九龍洲鄭家大院,旋即安排有關之人前去銀蒼德仁堂提親說合。前已所言,那唐春杏絕非一般人物,因在省城昆明受到不公平遭遇,被迫屈居鄉下,萬不得已在九龍洲銀蒼德仁堂做了個女郎中。萬念俱灰的唐春杏早有嫁人的慾望,至九龍洲之前,唐春杏去了趟雞足山祝聖寺,在虔誠禱告之後,唐春杏求了一簽。簽中所言令唐春杏吃驚不小。
寺中住持為唐春杏解釋簽意,說唐春杏將在數月之內嫁一大福大貴之人。只要有貴人出現,可以嫁人,不可失去良機。當得知來說親之人乃有權、有錢、有勢的新任鎮長鄭超群,便未多加思索,滿口答應了。應允之後,唐春杏自然憶起了那日鄭超群到銀蒼德仁堂巡察的情景。當時,唐春杏心中就有一種言不明道不清的異樣感覺。鄭超群走後,唐春杏一想起鄭超群看自己時非同一般的熱辣辣的目光,知雞足山祝聖寺簽中之意以及住持所言已有緣由,那貴人定是鄭超群無疑了。唐春杏一時心亂如麻,越思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誰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晚上竟然做夢嫁了鄭超群當了鄭家二奶奶。夢過了也就算了,可想不到今日已有應驗,唐春杏更是驚異不已。其實,唐春杏嫁到鄭家是有條件的。唐春杏對鄭家前來提親之人道:「本姑娘乃金枝玉葉之人,請回鄭家大院轉告鄭老爺,嫁鄭老爺可以,鄭老爺得應允本姑娘三個條件,本姑娘方可嫁與鄭老爺。」來人問鄭春杏是什麼三個條件,定然回去稟報鄭超群。
唐春杏笑迷迷地道:「本姑娘的條件並不苛刻,不會為難鄭老爺。其一,本姑娘嫁過去之後,雖然身為鄭家二奶奶,可卻是民國的新女性,追求的是自由平等,因而,本姑娘行事言語,不能受制於太太段氏;其二,婚禮須大操大辦,明媒正娶;其三,鄭老爺娶了本姑娘,從今往後,不能再納妾娶小。這三個條件,只要鄭老爺應允了,本姑娘十日之內可進鄭家之門,否則,免談娶本姑娘為妾之事。請回吧,本姑娘在銀蒼德仁堂靜侯鄭老爺的回音。」鄭超群、段氏得報之後,認為唐春杏所提條件合乎時宜,便滿口答應,讓下人即刻回話唐春杏,一切照唐春杏之言辦理。唐春杏得回音訊,自是欣喜不已。楊本善從昆明趕回到鄭家大院之後,奉上唐繼堯親筆書札,鄭超群閱後,更是一番欣喜。於是,鄭家請人擇定佳期,嗩吶聲聲、鞭炮陣陣便將如花似玉的唐春杏迎娶進了鄭家大院。其時,九龍洲自然又是賓客如雲,人聲鼎沸,人們聚集於鄭家大院觥籌交錯,熱鬧一番。遠在昆明的唐繼堯派人送來專禮,以示祝賀。高廣財是唐繼堯的親信,新近調往雲南警察廳當了廳長,帶了一大批隨從回到九龍洲做客鄭家大院,自是威風得不得了。
那日,洪泰然懷著冷然的心去赴鄭超群納妾的喜宴,看到得意洋洋的鄭超群新娶美人,禁不住也動了心思:「鄭超群雖貴為一鎮之長,可也只是九龍洲的一個土財主,與本老爺地位相當,在九龍洲,難道他可納妾,本老爺就納不得嗎?本老爺在九龍洲是數一數二的頭面人物,納一妾又算得了什麼?再說,納了妾采陰養陽可為虛弱多病之身沖沖喜,此事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洪泰然做了鄭超群的納妾客回到洪家大院之後,洪泰然便直言不諱對吳氏說了心中所思所想。吳氏聽洪泰然之言,說得在理,加之又得知鄭家老爺鄭超群已納一妾,鄭家有的東西洪家一定得有,此事不能讓鄭家佔了上風,總而言之,焉有不允洪家老爺洪泰然納妾之理?於是,吳氏欣然為洪泰然納妾之事張鑼開來。吳氏遣段有義四處尋訪,意欲為洪泰然覓一品貌皆優又追風趕潮的與鄭家小妾唐春杏不相上下的民家姑娘為妾。
功夫不負有心人。不出一月,段有義終於在大理城中尋得一大戶人家的一位追求時髦的民家女子。段有義在探訪之中,得知女子姓董名叫亞楓。董亞楓不僅習過武、追求時尚、追求自由、放腳剪髮而且善解人意、美艷可人。董亞楓平時喜歡舞刀弄槍,行俠仗義,善使雙槍,百發百中,是一個頗有心計而又愛打抱不平之人。段氏得到段有義的稟報之後,立即遣段有義與媒婆一道去提親。很快,一切順理成章,不過數天便促成了美事。洪家納妾之慶辦得風風光光,熱鬧當然不在鄭家之下。說來也怪,洪泰然自從納了董亞楓為妾,身子骨強健起了許多,病痛也相對減輕了不少,人也一下子似乎年輕了好多歲。如此一來,洪泰然對董亞楓寵愛有加,百依百順,視若心中女神,愛憐無比。
洪泰然納妾之後,也該是洪家龍洲祥有了財運,由於生意上比鄭家德繼祥略高一籌,進財之數明顯超過鄭家。與生意相同步,洪家相繼在昆明、下關、騰沖、保山、麗江、中甸等地辦起了茶廠、紡織廠、絲廠、毛巾廠、食品廠、礦廠,經營範圍和規模也超過了鄭家。洪家發家致富的這一切發展變化,大大出乎鄭超群的意料之外,於是,利用手中之權和政界、社會關係常常設置障礙,阻攔洪家龍洲祥的生財之道。在鄭超群的授意之下,鄭達家及下人竟然將早已由開禁到查禁的鴉片、槍彈等違禁物品偷偷藏匿到洪家龍洲祥分佈在各地的分號,栽髒陷害洪家龍洲祥非法經營,牟取暴利,斂收不義之財,以至於引發官府出面封殺了不少洪家龍洲祥的店舖,至使洪家蒙受了重大的損失,百口難辯。
洪家從來不經營非法商品,號規極其嚴厲,若店員吸食鴉片,做了違法亂紀之事,輕則處罰,重則辭退。既然如此,洪家怎能去經營違禁之物鴉片?然而,官府已人髒俱獲,又有高廣財提前下了嚴厲查處之令,執行之人明明知道洪家冤枉可也只能重判洪家違法經營之罪。洪紫波在各分號間來回奔波,碰得焦頭爛額、狼狽不堪,也無濟於事。龍洲祥各地分號紛紛告急,有掌櫃甚至因此而進了大獄,經營幾乎面臨癱瘓。消息傳到洪家大院,氣得洪泰然口吐鮮血,病了數月。而洪紫波雖然四處活動,上下打點,可也還是差點吃了官司,做了班房,成為階下之囚。面對如此黑暗的社會現實,洪紫波只能借助手中的三弦,抒發心中的塊壘,感慨世道的艱難,詛咒世事的險惡。滿懷一腔怨恨卻又無可奈何的洪紫波仰天而歎,悲憤至極,常常朗聲道:「蒼天無眼!公理何在!」
九龍洲其實是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大處著眼,國內軍閥派系林立,各自擴充地盤,混亂頻仍,相互廝殺,割據稱雄,獨霸一方,政局動盪不已。災難深重的中國人民受害尤深,災害頻繁,民生凋敝,賦稅如毛,徭役無數,水深火熱,死活掙扎。小處著眼,九龍洲雖然僻在一隅,可「匪如梳,兵如篦,官如剃」仍在無以復加地上演,鬧得小小的九龍洲善惡難辨,是非不清,濁流湧動,民不聊生。洪家鄭家在混亂社會的大背景之下,在九龍洲各自依托自身的實力和聰明才智,明爭暗鬥,爭名奪利,用盡其極。洪家堅守商道,潛心經營,雖然幾經災難,一波三折,遭人陷害,被人暗算,險遭毒手,損失慘重,幾近破產邊緣,可終究化險為夷,度過難關。鄭家自認為有政界之人稱腰,加之鄭超群任了九龍洲鎮長,一手遮天,用盡其極,多次構陷洪家,使其蒙受不白之冤,想方設法搞垮洪家龍洲祥,妄圖在生意場上獨霸一方。在經營中,鄭家放手經營違禁物品,大發不義之財。儘管如此,天意難違,洪家龍洲祥多次在危難之中,闖過險灘,沉浮商海,終成大器,獨樹一幟。洪家鄭家這一對冤家、仇家,在九龍洲較量由來已久,並且遠遠沒有結局。
有道是,好一場人世間的大戲正在熱鬧頭上,好一段時代的傳奇故事正在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