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 第18章 柳市的人好像都比較富裕 (10)
    洗漱過後,徐瑤雅的酒徹底醒了。她不禁懊惱,暗恨自己真是荒唐,和這個長不大的潘向宇賭什麼氣,實在是不尷不尬!睡在客房裡,徐瑤雅聽到了潘向宇在外面弄出的動靜:他趿拉著拖鞋,時不時從門前走過去,往復之間,還咳嗽幾聲。徐瑤雅的心裡卻全是緊張。她瞭解潘向宇,知道這個傢伙會沒譜到什麼程度。但是在這一夜,徐瑤雅絕不會再去配合潘向宇那種冒險的興致了。徐瑤雅不是膽小的女人,她也說不清緣由,為什麼自己一看到叢好的那張臉,某種無法細查的疲憊與厭倦就迅速地佔據了自己。徐瑤雅躺在床上想:嗯,潘向宇的這個太太能將身邊的人感染出消極來——可是為什麼潘向宇依然總是那麼蠢蠢欲動呢?

    潘向宇的確總是那麼蠢蠢欲動。他消停了片刻,便又重新被遊戲的熱望激勵了起來。但興頭卻是打了折扣的,他並不確鑿地想要做什麼,只是覺得這個遊戲並沒有收尾,自己有些意猶未盡。所以他一再爬起來上廁所。經過客房門前,他故意讓拖鞋趿拉得響動大一些,無緣無故地咳兩聲,自己首先把自己搞得很刺激的樣子。返回後,又故意動靜很大地睡到叢好的身邊。如是往復了幾次,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終於困了,覺出了索然和乏味,並且也有些懊惱自己的荒唐了。

    叢好在這一夜徹夜未眠。不僅是因為潘向宇在身邊興風作浪了許久。叢好也驚訝於自己在這一夜的表現,她覺得自己的心被懸了起來,週遭的一切都充滿了危機。夜蟲不停地撞擊著窗子的玻璃,發出密集的、視死如歸的聲音。客房和他們的臥室隔著兩間房子,每當潘向宇起身而去,叢好所有的感官便都調動了起來。她在竭力捕捉每一個響動,一度,她甚至希望潘向宇快一些推開那間客房的門。這裡面同樣是沒有邏輯可循的,叢好唯一分明的感受是,她感到了某種蟲咬針刺一般細密的痛苦。

    這是妒忌的滋味麼?叢好在心裡問自己。似乎又不全是。她無法判斷什麼謬誤,只能安靜、充分地感知著那種細密的痛苦。

    夜蟲雨點般「乒乒乓乓」地撞擊著窗欞——前赴後繼。前赴後繼。叢好想到了這個詞,同時,睡意伴隨著這個詞猛然擊倒了她。然而也就只有幾秒鐘的時間,她又醒了,機警地看看身邊,那個人還在。於是,又一個詞蹦出來——孤注一擲。

    ……

    黎明的時候,在潘向宇輕微的鼾聲中,叢好告訴自己: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樣下去,你會瘋掉的。

    一大早徐瑤雅便不告而別了。潘向宇起來後看著空蕩蕩的客房,一時間感到有些灰溜溜的。

    他和叢好坐在餐桌邊吃早餐,叢好一如既往地不言不語不禁讓他有些難以甘心。

    潘向宇咳一聲,像是不經意似的問一句:「你相信我們是同學嗎?」

    叢好的回答讓潘向宇大吃一驚。

    她頭也不抬地說:「不信。」

    潘向宇嚼著麵包,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孰料,叢好完全沒有後話,這只能讓潘向宇感到更加的無趣。

    他苦著臉,長長地「唉」了一聲,好像還頗感無奈。

    叢好喝下一杯牛奶,突然問:「車子我可以開一下嗎?」

    潘向宇摸不著頭腦,問道:「怎麼?要去哪兒?有事兒?」

    叢好並不回答,自顧回了臥室。過了一陣,潘向宇推開門進來,將車鑰匙扔在了床上。

    這是我第一次獨自駕駛。柳市的道路我並不是很熟,車速也不是很快,只一味地向著一個方向開。出了城大約有三四十公里的樣子,我將車停在了一片荒蕪的草灘邊。

    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天上雲層很低,空氣中飽含著濕潤的水分,草灘中間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積水,倒影著青灰色的天光。

    我打開了車裡的音響,將座椅放倒,躺下去,透過擋風玻璃遙望遠處柳市積木堆砌一樣的樓群。

    我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然。

    1999年,潘向宇迷戀上了QQ。在這一年,騰訊公司開通了他們的這項即時通訊服務,潘向宇成為了騰訊公司的第一批QQ用戶。他很熱衷這個新鮮的通訊方式,天天趴在電腦上和天南地北的陌生人亂扯,幾乎忘記了叢好的存在。聊天的時候,完全是一時興起,潘向宇響應了一個民間組織的倡議,資助了一名貧困的大學生,承諾一直幫助這位大學生讀完大學。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同樣是想到哪兒算哪兒,潘向宇將資助者填上了叢好的名字。

    叢好在這一年學會了抽煙,抽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是這樣的姿態:下巴微微揚起,把一串串煙霧吐向天上。她還漸漸地發展出了一種潔癖,每天至少要洗兩次澡,這種習慣居然也是受了薩達姆·侯賽因的啟發。有一天叢好看到了這樣的一條報道:薩達姆認為,一個人一天應該沖兩次澡,至少得有一次。如果男人每天洗一次,那女人就應該洗兩次,因為女人的嗅覺比男人更靈敏。

    現在的叢好,完全具備每天洗兩次澡的條件,她想,那麼,為什麼不呢?

    柳市的道路似乎都是單向的,它沒有迴旋的餘地,只能筆直地前進或者後退。這使駕駛有了另外的快樂,開車行駛在它漫長的馬路上,我可以不考慮拐彎,無端就是一種一條道走到黑的心情,是一往無前和九死不悔的意思。

    有一次,我驅車一路向北,果真就開到了高速公路的入口。路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我看到了那個筆直的箭頭,它銳利地指向北方,那個位置,赫然標注著:蘭城。在「蘭城」的下方,是一組數字:3086KM。

    叢好不再那麼封閉自己,每天沖兩次澡的她,起碼表面上看起來神清氣爽。潘向宇換了輛車,將自己那部別克給了叢好,她開始走出去,逐漸有了自己的圈子。

    柳市在行政區劃上不算大城市,又是一個崇尚經濟原則的地方,寫作者也就那麼數得出來的幾個人,彼此之間不免就互相有著倚重。通過參加一些活動,叢好很容易就和這些人熟絡了。她的創作進行得也算順利,有夢支撐著,有潘向宇這樣的丈夫在一旁運作著,順利就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儘管,作為叢好的丈夫,潘向宇再也沒有對她說過:

    「曾經,我有一個夢想。」

    潘向宇的夢想都是可以被量化的,比如資本擴張的規模,利潤的最大化。這些都無可厚非,他是一個合格的商人。高瞻遠矚,潘向宇敏銳地發現了樓市這塊巨大的蛋糕,已經開始轉型涉足房地產生意。

    他們各自活在自己的領域裡,只在一些特殊的場合,叢好作為潘向宇妻子的身份才被強調出來。生意人的一大半精力都是用在社交上的,有些時候,帶上自己的家眷出席,會顯得鄭重其事。因此,叢好能夠記得陪著潘向宇光葬禮都參加了好幾回。這些時候,潘向宇一本正經地穿著正裝,示意叢好的手挽在他臂彎裡,讓叢好覺得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必要的陪襯,就像他胳膊上的黑紗或者胸前的白花。

    而這時候的叢好,接二連三地獲獎,名氣一天天大起來。

    和名氣共同增長的,是自信。

    這天叢好在街上撞見了潘向宇和徐瑤雅。雙方離得老遠就已經發現了對方,但顯然又不能各自調頭迴避開,只得硬起頭皮一步步迎上去。潘向宇和徐瑤雅,這兩個人再玩世不恭,遇到這種局面還是會有些尷尬。然而叢好的表現令人驚訝,她近前來,微笑著向徐瑤雅伸出了手,並且邀請道:

    「也是剛來柳市吧,晚上還住我們家?」

    這讓徐瑤雅無言以對了,倉促地跟他們告辭,將剛剛還走在自己身邊的潘向宇還給了叢好。

    潘向宇在一旁有些幸災樂禍,看到叢好就這麼獲勝了,不由得有些為她高興。他和徐瑤雅本來沒什麼安排,剛從一家會所出來,兩人的車都停在不遠的停車場裡,只是並肩走過去開車而已,並沒有進一步的打算,現在被叢好撞到,倒好像真的有種被人捉姦在床了一樣的刺激。

    潘向宇笑著問叢好:「你這是上哪兒?」

    叢好回答說剛參加完作協的一個活動。潘向宇問她為什麼不開車,她卻不做聲,自顧走了。潘向宇跟上去,多此一舉地解釋道:

    「你不要瞎猜,我們也是恰好碰到。」

    叢好依然不搭話,彷彿他是在自言自語,彷彿這自言自語就成了狡辯。

    這讓潘向宇惱恨起來,心思又是一個逆轉,認為叢好真的是冤枉了他,是不講理,又認為叢好這是敢於對他使性子了,心頭不快,腳下就大步流星地甩開了叢好。

    停車場在對面,潘向宇過去開了車,下到路面上,正左顧右盼觀察著路況,右側的車門突然被人拉開了,一隻手飛快地伸進來,倏地抄走了他扔在座椅上的手包。潘向宇的反應夠快的,條件反射一般劈手撈住了那只一閃即逝的手腕。作案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這個膽大妄為的竊賊被抓了個正著,竟然毫無懼色。潘向宇倒有些狼狽,手裡揪住少年的手腕不放,人就只得從右面爬出了車。

    周圍立刻圍上了一圈人,兩個停車場裡的保安也聞訊跑了出來,一左一右協助潘向宇扭住了少年。

    少年的手在被潘向宇捉住的一瞬間就已經撂了贓物,此刻就是一副不認賬的架勢,氣勢洶洶地對潘向宇吼:

    「鬆了我!」

    潘向宇扒拉一下他的腦袋,想不到竟被他啐了一口。這下潘向宇的火大了,一把揪住少年染成黃色的頭髮將他往車裡推搡,兩個保安也吵吵著,讓潘向宇直接把車開到派出所去。少年像一頭蠻牛,兩隻手抵在車門框上,腳下亂踢,拚死掙扎著不肯就範。正不可開交,叢好擠進人群出現了。

    她好像很激動,眼裡噙著淚水,焦急地對潘向宇說:

    「放了他吧!放了他!放了他吧!」

    潘向宇正在火頭上,把她的話當成耳旁風,手底下愈發地使著勁兒。叢好卻撲上來了,兩隻手死命地掰他的手腕。潘向宇驚愕至極,他感到了叢好手上的那股力道,幾乎就是有些歇斯底里的意思了。少年在他們一分神的空擋掙脫了出來,像一支離弦的箭疾馳而去。

    潘向宇甩著手腕,怏怏地掃視一圈圍觀的人,推搡一下叢好,讓她坐進了車裡。

    潘向宇將叢好的表現當做是還在跟自己使氣過不去,一邊發動起車子,一邊嘟囔著「神經病」,心裡面卻有些竊喜,感到叢好終於對他的劣跡有所表態了,好像惹起了妻子的憤慨,他這個做丈夫的幹出的壞事才成為了有價值的壞事。

    而身旁的叢好一路抽泣著,情緒是那麼的不穩定,肩膀一直在不可抑制地發著抖。這樣的舉止讓潘向宇滿意極了。他並不知道叢好顫抖的根源,只在心裡面按照自己的願望設計著一切,並且從中享受到了愜意。

    差一點,我就會成為一個母親了。但是,那個胚胎從我的身體裡被剝離了。我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這樣的一種椅子,扶手不是用來放胳膊,卻是用來放腿的。它把人托舉起來,亮給世界看。

    休息了一段時間,我第一次出門就遇到了一場不大不小的事故。恰逢國慶節,我的臉在這場事故中受了傷,於是令自己的面孔無法和節日協調起來。長假中的一天,我站在柳市的中央廣場上等待一個朋友。一個年輕學生模樣的男孩子埋頭座在路邊,面前一張攤開的報紙上寫著:

    我沒有找到工作,回不去了,我很餓。

    這段話太平靜了,似乎只是陳述了一個簡單的事實,而且,裡面蘊含著的,還極有可能是一個拙劣的騙局。但我卻只在一瞥之間,眼淚就流了出來。

    他是為了尋找工作而來到了這裡,我呢?是為了什麼來到了這裡?他回不去了,我呢?我回得去嗎?

    我鼓了很大的勇氣,才在男孩子的面前放上了一些錢。我需要與之鬥爭的是,自己心裡的那一份矯情已及虛弱的無力。

    候鳥在大地上自由來去,為的是適宜的溫度和豐美的水草。我們在大地上遷移,為的是什麼?我們被什麼所吸引,從此地到彼地,奔走不息?

    柳市作協一連幾天給叢好打電話,說有一個她的同學在「焦急」地找她。接到消息,叢好下意識裡想到的卻是張樹,心裡一下子七上八下起來。出門的時候,叢好猶豫了一下,決定不開車。她不想開著車去作協。對於叢好的家境,柳市文學圈裡已經有些議論了,他們把叢好看做是一個有「背景」的人。這個「背景」,當然是在指潘向宇。即使叢好再遲鈍,也懂得盡量避免刺激到這些人的眼睛。

    到了作協,那個跟潘向宇熟悉的主席對叢好說明了情況:有一個女人,天天打電話來,說是叢好在蘭城時「最要好」的同學,作協對她解釋,說叢好並不在作協工作,她便索要叢好的聯繫方式。這個女人非常執著,天天準時在下午兩點半把電話打進來,她可能認為這個時候恰好是上班的時間,但她不知道,作協的人上班從來都比法定時間晚個把鐘頭,這個時候作協的同志們往往正在辦公室裡睡午覺。要命的是,作協這部對外公佈的電話正裝在這位主席的辦公室裡,他首當其衝,被搞得煩不勝煩。但他覺得又不能隨便將叢好的聯繫方式洩漏給一個陌生人,只好打電話讓叢好自己來處理。

    「女的?」叢好追問一句。

    「女的,」主席看看表,說,「快了,她很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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