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選 第21章 阪達村人物 (6)
    於是很為難。候選人湯金山讓他很有感覺,偏偏他不好讓這個人選上去。這就像羅教授到阪達村走了一趟,對老伙子的村長大宅很有感覺,對張貴生不太滿意,但是只有張二世在村民選票中勝出,羅教授才算指導成功。

    羅炳泉能怎麼辦呢?命該如此,不管私下裡多不情願,領導有令,叫來不能不來,該辦不能不辦,他可以推三托四,卻不能不幹活,而且必須完成任務,幹出他的教授水平。羅教授有什麼辦法?只能加強學習。

    他認為應當想辦法把事情往好裡辦,讓它沿著正確的方向前進。

    羅炳泉把村主任候選人張貴生找來,直接指導。羅炳泉要張貴生加強學習,除了向文件學習,還要向湯金山學習,例如學人家的十二嶺車道。張貴生不服,稱他岳父三十年前就說應當修這條車道,那條已經廢棄的林區公路也是老伙子他們修的。當年農業學大寨時,公社給各生產大隊派工派活修林區公路,老伙子帶著阪達生產大隊民工,在山上住了一年,幹活用的是鐵鍬和鋤頭,哪像如今有鉤機和鏟車。這條路這麼多年沒修起來,是因為辦不到。湯金山講修路是學老伙子,而且就學個嘴巴,瞎講。

    羅炳泉立刻批評:「人家會學會講?你怎麼不會?」

    張貴生道:「我說了要搞水世界娛樂城。」

    羅炳泉搖頭,表示這個不理想。

    「湯金山的路人人要走,大家有益。你的娛樂城讓村民免費玩嗎?」他問張貴生。

    張貴生說土農民誰弄那個。但是搞起來,村民們直接間接都會得些好處。

    羅炳泉指出不一定。比較起來,十二嶺車道更有價值。這條路目前只是一個念想,一個概念,這個概念卻有意義,代表一類新事物,一個新增長點,一股新力量,有一種向面未來的意味。所以不要只把它理解為一個概念,應當看成一種現實。把它與火葬場焚化爐鼓風機的聲音比較一下,那是很不一樣的。

    羅教授哪裡是在指導村委會選舉?有些像是指導博士生寫論文了。張貴生哪裡聽得會這個?一時大張嘴巴,如鴨聽雷。

    「羅副說個啥呀?」

    羅教授發覺走遠了,於是趕緊回來。他具體指導,讓張貴生跟著對方學習,要肯定湯金山提出的這個東西不錯,只要是好的意見,他張貴生都會吸收,如果他當村長,一定要千方百計謀劃這條路,把辦不到變成辦得到。他有一個最有利條件,就是他老叔張盛副市長,他會爭得老叔支持,想辦法辦成這件事。

    「那那那,」張貴生問,「娛樂城呢?」

    羅炳泉說:「那個隨你說,不必問。我只講這個。」

    羅炳泉還有另三項具體指導意見,頭一項關於征地款,第二項關於護林員,第三項關於大水窟。羅炳泉讓張貴生聽從多數村民的意見,把征地款分下去給村民,公平對待,保障村民的權益。張貴生兩位親屬護林員該當辭去,請回原先那兩個舊的,這才人性化,以人為本。湯金山競選村長,提出要公佈大水窟收支賬目,讓村民參與知情。這一條很重要,村務公開,民主理財,應當這樣。張貴生也應當表一個態度,必須比湯金山的主張更實在更有力。有必要對村民做出承諾,如果當選村長,他會聽取村民意見,著手解決大水窟問題。除開招商引資搞水世界娛樂項目,其餘水面都要公開招標,開展新一輪承包。

    張貴生一張臉頓時倦縮起來,言語失措,這三項他都沒法接受。征地款數額不小,他們想拿來辦事,分給村民就辦不成事了。動護林員會損傷自己近親的利益,人性化了別人,自己呢?動大水窟更厲害,損傷張氏家族的經濟支柱,怎麼可以?老伙子千方百計讓女婿接班,不就是要維護這些既得利益嗎?

    如同指導湯金山,羅炳泉也指導張貴生加強學習。羅炳泉說眼界要寬一點,你這個時候跟你岳父那個時候已經不一樣了。要讓村民選你,你就得有東西給他們,他們不會只看你是不是姓張,不會只看一支煙一杯酒或者一點錢。如果你不想給他們,他們就不會把票給你,你丟掉的會更多,到時候是你們扣下征地款留給別人去用,兩個護林員和一個大水窟同樣也保不住。

    張貴生說他要回去說說。

    他的意思是回去跟他們家老伙子商量一下。羅炳泉讓他趕緊去,時間不多了。

    他們商量了一個晚上,全盤接受,指導有效。

    幾項措施即刻產生作用。十二嶺上修條路當然不錯,張貴生願意做的話,他後邊有靠山,辦起來肯定比湯金山容易。征地款發到大家手裡,拿到現金誰都高興。大水窟招標重包符合大家意願,村民自然接受。護林員看似涉及個別人,其實後有因素。被請回來的兩位護林員中有一位姓陳,就是三年多前阪達村民鬧火葬場時的陳村長。這人當村長時,曾提出要看大水窟賬目,引起張茂發猜忌,不容他了,在後來的村委選舉中因張姓反對,得票不過半,無奈下台。此人心裡極不痛快,認為是張茂發授意身邊人暗中做手腳,讓張姓村民不選他。落選後鄉里協調,安排他當護林員,也算一點補償,但是兩年後又被張貴生撤換。這個人對張茂發張貴生意見不小,他在陳姓村民中有影響。確定重新請回之後,羅炳泉建議鄉書記呂忠親自找他談話,呂忠找了他。這人很高興,表態說感謝領導關心,護林員拿錢不多,關係面子。他明白領導的意圖,不會計較以前那些事,一定幫助做工作,保證陳姓村民不會故意跟張貴生過不去,領導可以放心。

    有一個人不服氣了,這人就是湯金山。他再次來到鄉政府,找到羅領導,有幾句話要說。不湊巧當時羅炳泉要開會,讓他明天再來談。湯金山沒馬上走,兩人在鄉政府會議室外匆匆說了幾句話。

    湯金山說:「領導不要信張貴生,他辦不成的。」

    「什麼東西辦不成?」羅炳泉問。

    十二嶺車道。湯金山說張貴生現在學他講修路,講處理大水窟,一定是羅領導教的。湯金山不是做事的人,辦不成,不可以信的。羅領導要幫張貴生,也該看看這人長什麼樣子。

    「怎麼說我是在幫張貴生?」羅炳泉問。

    湯金山說當然,他很不服氣。但是他老婆說,羅領導雖然沒幫咱們選村長,那幾條還是幫了村民,大家得到了好處。

    羅炳泉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時就要開會了,沒有時間多說,羅炳泉問了一件事。

    「你選村長提出要修路,也是老婆教的嗎?」

    「這個不瞞領導,是算命算出來的。」他笑道。

    「為什麼不在省城做工,要回來選村長?」

    「上次羅領導已經問過。」他回答,「說來話長。」

    「你明天找我。」羅炳泉再次交代,「咱們再談。」

    當晚鄉里會議上,鄭小華副縣長詢問阪達村選舉準備情況,讓羅炳泉匯報把握程度如何?羅炳泉說以他分析,經過這些天各方面努力,情況有些變化。如果沒有太多意外,張貴生有六成可能當選。

    她搖頭:「還不行,太玄。」

    她要求羅炳泉繼續加強指導,確保阪達村選舉成功。

    第二天湯金山沒有如約再到鄉政府來。這個人為什麼要回來參選村長,他算命怎麼算出個修路的念想,他對羅領導的選舉指導還有哪些不服,羅炳泉無從採訪瞭解,突然失之交臂。

    選舉之前,湯金山出了事情,因為一起意外車禍引發的群毆。

    這天一早,有三個外鄉年輕人突然上門,來到湯家做客,湯金山喜出望外。當天恰為集日,他用車拉他的客人到鄉集遊玩,一行人興高采烈。中午他在鄉集小酒館請客人吃飯,大家喝啤酒,興致勃勃,酒杯碰來碰去,從中午一直喝到黃昏,四個人喝掉了三箱啤酒。看看時候不早,這才離開,上車回阪達村去。

    結果在鄉集外出了事情。湯金山的貨車與一輛同向行駛的皮卡車碰刮了。皮卡載運一車飼料,開車的不是別個,就是本村大水窟養殖場老闆張茂林的小兒子,車上還坐著幾個人,其中有一個是張茂林的大兒子,湯金山的老冤家張富全。那天張富全到鄉上辦事,傍晚搭弟弟的車回村,與湯金山碰到一起。真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一旦聚頭就沒好事。

    當時雙方車上人都不少,湯金山這邊駕駛室連他一共擠了四人,張家小子車上更多,包括張富全兄弟倆一共有六個。碰刮後雙方人員下車查看,發生口角,彼此指責對方生事。爭吵間,張富全的弟弟忽然拿出一支扳手,用力砸湯金山的車頭。湯金山心痛那車,他還會幾下武術,當即出手繳下對方扳手。張富全在一旁大怒,喝一聲「綁起來!」雙方人員一擁而上,扭在一起。湯金山雖然喝了不少酒,起初還能自控,沒想打架。他指著張富全喊話,讓對方別亂來,還讓自己的人上車去。以當時情況,張富全這邊人多,湯金山不佔便宜,不打為好。但是對方不放他們過,把他們圍在車下。湯金山的一個客人當時擠在前邊,被張富全的弟弟一棒打中腦袋,當即頭破血流,栽倒於地,那時湯金山渾身酒氣一起衝上頭,大聲吆喝「打!」人就衝了過去。雙方人員抓著磚頭棍棒扳手,滾在一起打成了一團。

    有人打電話報警,十幾分鐘後派出所警察趕到,戰鬥已經平息,地上東倒西歪躺了三、四個傷員,個個頭破血流,叫喚不止。湯金山張富全兩人互相揪著對方不放,身上也都有傷,其他的人已經四散逃開。

    傷員被送到鄉衛生院處理,湯金山即被警察帶走。

    這起車禍群毆案中,雙方屬偶然相逢,因車輛意外刮擦起事。張富全這邊怨恨湯金山,有挑釁行為。湯金山這邊原本不想打架,但是後來失控,他的人都有幾分酒意,打起來狠,以少打多,讓對方傷得更重。

    羅炳泉在溪阪鄉政府大樓裡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呆住了。他趕緊打電話找派出所孫所長,孫所長證實消息屬實。根據警察瞭解,跟湯金山一起打架的三個年輕人來自省城,是湯金山在省城打工的同事。他們專程到這裡看望,支持他競選,預祝他榮任村長,不想卻出了這種事。三人都傷了,其中一個姓徐的年輕人頭上挨了一棒,傷得最重。湯金山跟這個人要好,一看傷了他,頓時撐不住,衝上去就打開了。事後湯金山在派出所筆錄時說,酒後駕車是他,打架的也是他,與他朋友無關,所有責任由他承擔。估計他是怕事情傳到單位,對幾個同事有影響,所以全攪到自己身上。

    「這對他很不利。」孫所長說。

    羅炳泉追問孫所長能否找一些法律許可的辦法,例如取保候審什麼的,把湯金山先放出來,事情留後處理?這個人是阪達村主任的候選人,選舉馬上就要開始,這時候關他可能有不利影響。

    孫所長做不到。事情挺麻煩,湯金山本人沒有傷及要害,對方卻有兩個人傷得不輕。這事孫所長管不了,因為人已經走了,押送縣裡。是領導的意思。

    原來鄭小華、呂忠他們已經過問了該案。

    第二天早晨,羅炳泉在鄉政府食堂碰到鄭小華,她顯得鬆了口氣。

    「教授沒用了。」她說,「現在老天爺自己跑出來指導。」

    她本就擔心張貴生勝算不足,唯恐對上邊不好交代,現在湯金山打架肇事給關起來,這就夠了,還選什麼村長?

    羅炳泉沒順著她,當即發表個人意見,建議她想辦法協調警方,可能的話,先把湯金山放出來。

    「什麼?」不由她嚷嚷:「羅教授怎麼回事!」

    羅炳泉說他不喜歡留下話柄,主張做得人家心服口服。此時此刻不要激化矛盾,否則只怕要出事。

    「你不要烏鴉嘴!」她批評。

    她認為不是誰想抓人,是湯金山自己出的事,只能怪他自己。本來還有些擔心,現在有把握了。指導組和各方商量一下,是不是可以採取相應措施,通過規定程序,取消湯金山的候選人資格?

    「這個不行,做不到。」羅教授堅持。

    他的理由是湯金山的候選人資格已被確定,由村民選舉委員會做過公告,是合法候選人。只要湯金山沒犯大罪,法院沒有依法判決剝奪他的政治權力,任何人都不能取消他的候選人資格。

    她讓了步。湯金山的名字終於還是被保留在選票上。

    選舉那天,大家認為阪達村基本已無懸念,湯金山實際已經出局,羅教授的烏鴉嘴儘管閉上。此時羅炳泉對該選舉的指導差不多已經結束,具體操作事項自有工作部門承擔,不需要他直接管,一般而言這種時候他該到現場為好,羅炳泉心裡很牽掛,接連給林長利打電話,瞭解這個,指導那個,人卻藏在後邊,不現真容,為什麼呢?說是怕自己去了多嘴誤導,讓領導知道了不高興,實際是感覺不好,心裡有所不甘。

    他去了派出所,跟孫所長探討湯金山一案。他告訴孫所長,據他瞭解湯金山跟張富全是一對冤家,從小鬧到大。湯金山左頰有一條疤痕,是讀初中時被張富全拿刀子劃傷的,當時張富全手中有刀,湯金山只有磚塊。刀子和磚塊不是一個檔次,爭鬥雙方並不對等,現在也還是一樣。實話說,他不希望這人再給劃上刀痕,不論有形無形。

    「他給我說過一個念想,叫十二嶺車道。」羅炳泉說,「那不該給毀掉。」

    孫所長說:「他也是,也是,不該打架。」

    這時呂忠的電話趕到,壞去了。

    阪達村選舉突發意外,湯金山之弟湯金水水澆啤酒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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