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選 第10章 選舉日風波 (4)
    羅炳泉說領導拿他比諸葛亮,真是差距很大。他沒算出今天的水龍頭,也沒算出這個陌生女子。如果事先估計出來,他會建議及早防範。他原先最怕出的事是擁護湯金山的村民拒絕出來投票,投票選民比例達不到法定要求,導致選舉無效。看來大家研究的幾條措施有作用,從瞭解的現場情況看,今天選民投票還踴躍,啤酒箱沒給澆水的話,任務已經完成,大家可以回家睡覺了。

    「你們哪幾個在投票現場?」鄭小華追問身邊幹部。

    她把羅炳泉先放下來,轉而瞭解投票情況。今天投票,除了湯金水這件事,村裡是否還有什麼異常?有沒有其他值得注意的跡象?

    林長利匯報,沒有發現其他異常。村民選舉委員會沒有問題,委員們按照事前商量的分工,很努力很認真,選舉過程一直很順利,出事時大家都非常意外。事後村幹部配合宣傳,告訴大家上級會依法嚴肅處理今天這件事,接下來怎麼辦會及時通知大家。大部分村民心態穩定。

    「張茂發出來沒有?」鄭小華問。

    村支書張茂發病得比較重,躺在家裡,無法出來協助工作,連出門投票都困難。事前他曾打過電話,要求把流動票箱送到家裡讓他投票。選舉委員會已經安排了。按規定一個流動票箱要有三個工作人員,去張茂發家的這組人在小學校集中好了,剛要上門,湯金水就跑出來肇事,選舉不得不中止。

    「老伙子要是能爬起來,什麼事也不會有。」林長利感歎,「這個村就是他吆喝得動,誰敢跟他亂來。」

    所謂「老伙子」是土話,講的就是老人家,或老傢伙。

    「張貴生怎麼樣?」鄭小華問。

    張貴生始終呆在小學校裡配合工作,可惜鎮不住。

    鄭小華詢問主村出事了,另外四個自然村怎麼樣?選民投票狀況如何?主村這邊,湯金水肇事是孤立事件,還是有組織行為?湯金水的親友什麼表現?投票了沒有?鬧事了沒有?林長利對她的問題一一做了回答。從他們目前掌握的情況看,湯金水鬧事是孤立事件,但是有一些同情者,主要是湯姓親友。湯金水的父親湯旺興,其堂叔湯旺根等人今天均未到場,沒有參加投票,估計他們沒打算來投,但是也沒有發現他們配合肇事。村裡還有不少選民沒有參加投票,這個不表明他們拒絕參加,因為投票截止時間還沒有到,鄉下人時間觀念不強,拖拖拉拉不是事。從已經到場投票的村民情況看,沒有明顯問題,各姓氏各房頭各角落都有。

    鄭小華問一個人:「湯金山的老婆呢?有沒有出面搞什麼?」

    孫所長說,據他們掌握的情況,湯金山老婆這幾天不在阪達村。她在縣城,得知湯金山已經押解縣城,她就趕到那邊去了。

    「小叔子鬧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人說話。鄭小華眼睛一掃,看住羅炳泉。

    「羅教授不來點指導?」

    羅炳泉問:「領導不查我了?」

    領導表態,該查要查,不影響羅教授說話。既然縣裡派羅教授到這裡指導選舉,他可以發表指導意見。

    羅炳泉說:「領導這麼看重,那就再誤導幾句,供領導批評。」

    人家女領導問的是湯金山的老婆,羅炳泉卻不談這個女子,他念念不忘的是另外一個年輕女人,就是「啤酒箱事變」的那個。他覺得該陌生女子可疑,主張搞清楚她是什麼人,搞清楚之前,不要倉促行事,不要激化矛盾。

    鄭小華問:「你以為這女人是個什麼?恐怖分子?外國特務?」

    「我沒那麼說。」

    但是他認為不能小看。為領導著想,他認為應當對相關情況做點補充說明:從陌生可疑女子跟張貴生談論的內容看,這人有來歷,不一般。女子借題發揮,講了「啤酒箱事變」,還曾聯繫到一個「啤酒館政變」,人家不是隨便說的。

    鄭小華追問:「是市裡文件,還是省裡文件的提法?」

    羅炳泉說自己級別低,文件學習得不多,但是知道大學教科書裡有此提法。所謂「啤酒館政變」是一個真實歷史事件,發生在慕尼黑,德國巴伐利亞州省府,時間大約是1923年。政變主角是希特勒。

    「你羅炳泉就是讓人暈!」鄭小華當即批評。

    羅炳泉爭辯,強調自己不是胡亂扯。小小一個阪達村選舉,除了選張貴生或者選湯金山,也還牽扯其他事情,大處說涉及農村基層民主政治建設,農村經濟和社會事業發展,小處說關係到一村百姓的政治經濟利益調整。所以除了本村村民以及各級領導應當重視,旁人也可以關心,一個陌生女子前來拍照,拿希特勒說事,來歷不明,動機不清,談吐不俗,水平不低,應當格外留意。

    鄭小華煩了,問羅教授這是開什麼講座?有完沒完?羅炳泉舉雙手:「不誤導了,閉嘴。」

    鄭副縣長駕到現場之後,這裡的老大就是她,鄉書記呂忠和縣指導組羅炳泉可以發表意見,指導也罷,誤導也罷,最終必須聽她決定。鄭小華有魄力,在現場指揮安排,一一分派任務。阪達村今日還在進行選舉的另四個自然村已經加強力量了,但是不夠,還需要繼續加強。除了主村這邊的人加強過去,每個自然村要確定一個鄉幹部負責,不許再發生意外。今天阪達村選舉的其餘事項,由呂忠親自負責,林長利配合。如果再發生問題,從呂忠林長利,到出事那個點的負責幹部,一併嚴肅處理。派出所孫所長的任務只有一條,就是把肇事者弄出來,越快越好。要表現出決心和力度,否則以後還做不做選舉了?還能再做下去嗎?

    她沒有給羅炳泉安排任務。

    呂忠提出建議,給羅炳泉派了件事。他說阪達村今天選舉出了意外,壞去了。眼下把其他四個自然村搞定,沒有主村這裡的選票,依然沒有結果。主村這裡需要重選。這一方面法律怎麼定?具體怎麼組織?需要研究一下,考慮清楚。是不是請縣指導組羅副局長負責,幫助搞個意見?

    鄭小華眼睛一瞪:「呂書記你不會搞?」

    呂忠笑,表示搞是會搞的。鄉幹部干久了,什麼疑難雜症沒碰到過?這種事不算太玄乎,用不著跑到德國去找希特勒,不需要羅教授那麼高的水平。但是不能大家下地忙活,把一個大教授無所事事放在這裡曬太陽。所以讓羅教授來吧。

    鄭小華拒絕:「不行,你負責。」

    「鄭縣長不能苦樂不均,太向著羅教授了。」呂忠還要爭取。

    鄭小華不耐煩,擺手讓呂忠別再扯。她說不安排羅副做具體工作,請他繼續到處轉轉,採訪學習。呂忠可以幫助找個收破爛的,徵用一堆舊啤酒箱給羅教授,讓他好好研究,到時候大家再聽他說。

    「澆壞一個啤酒箱,居然扯上什麼事變。荒唐。」她說。

    羅炳泉馬上表態,聽領導的,一定認真學習研究。

    鄭小華很乾脆,佈置妥當,起身就走,坐著她的轎車趕回縣城。這時已經過午,大家都還餓著,鄉里食堂已經備好午飯,村裡也為選舉辦工作人員準備了一大鍋肉菜飯,還有排骨蘿蔔湯。鄭副縣長什麼都不要,不在這裡吃,也不到鄉里吃,立馬往縣城趕。今天中午縣領導設便宴接待前來基層調研的省、市兩級大領導,鄭副縣長本該出場在那裡吃的,因為急往阪達村處置突發事項,她缺席了。

    「你說她還趕得上陪領導吃兩口嗎?」送走鄭小華,呂忠問了羅炳泉一句。

    哪裡來得及。羅教授讓呂書記算算時間,哪怕她的車開得飛快,人家也散了。

    「不就餓肚子了?」

    羅教授問呂忠是不是真的為女領導餓肚子心疼?呂忠大笑,稱自己不心疼,知道年輕女領導都注意形象,需要減肥,不敢多吃。

    「呂書記小心一點,她下午準定殺回馬槍趕回來。別讓她到時候查不著你。」羅炳泉警告呂忠。

    呂忠不解,問羅炳泉怎麼算的?真會這麼麻煩?羅炳泉回答很肯定。他推測鄭副縣長這時趕回去,是去跟省、市大領導道個別,大領導們吃完午飯估計會小休一陣,起來後才離開本縣,她剛好能趕上,可以簡單匯報一下情況,當面告知下邊的突發情況已經妥善處置,請領導放心。等領導一離開,她還會餓著肚子立馬趕回溪阪鄉,主要不是為了減肥,是這邊的事情還得繼續抓緊。誰不知道她這個女領導責任心極強,她剛查了羅教授一半,還沒來得及追查呂書記呢。

    呂忠罵:「你媽的羅教授,我替你說話,你還看我熱鬧?」

    羅炳泉感謝,說知道呂書記剛才再三為他爭取工作任務,出於一番好意,怕領導冷落了羅教授。這個不要緊,都是過來人,彼此清楚,羅教授做人很虛心,經受得起。雖然知道領導有意見,他還是會主動負責,繼續堅持指導。呂書記提到的重選組織安排,他會幫助搞個指導意見。今天選舉壞去了,重選不能再給做壞。

    「那好。」呂忠放心了,「阪達這事不太容易,我知道你羅教授有招。」

    呂忠執行鄭小華意見,在現場分派任務,大家匆匆忙忙各自走開。羅炳泉獨自離開了小學校。

    小學校外邊不再是投票時的熱鬧光景,已經變得十分安靜,大人小孩全走光了。羅炳泉從小學校後邊的小路往上走,湯金水肇事後就是沿這條小路溜掉的,此刻小路上空蕩蕩的,除了羅教授,連隻老鼠都看不到。順小路翻過一個小山包就上了大路,是條新修的道路,路面鋪了柏油,比一般鄉村道路寬闊,可容大卡車來去,此刻大路上沒有車輛,也沒有第二個人。羅炳泉順著大路朝上走,拐個回頭彎繼續往上,一直走到了後山頂上。

    這裡格外空曠。從山頭往下看,阪達村高高低低的農居鋪排在山腳,一直延向南邊的低窪地,有大片水面在低處閃亮,遠遠連接著一條河。山頭這裡視野開闊,空氣清新,但是很荒涼,樹木不多,雜草叢生,星星點點殘存著一些斷壁殘垣。殘牆邊卻屹立著一座古樸老屋,老屋佔地廣闊,門庭寬大,看得出年頭不短,卻沒像身旁其他民居倒得只剩殘餘。老屋主體結構剛翻修過不久,舊牆新瓦,古梁今柱,摻合在一起,厚重結實。

    這是一座祠堂,孤另另坐落於不見人跡的山頭荒野間。說這裡不見人跡卻不對,此時恰有一個人坐在祠堂外的石頭上。這人五十來歲,個頭矮小,正在抽煙。看見羅炳泉走來,他把煙一放,打了個招呼。

    「領導進來喫茶?」他問。

    「不了。」羅炳泉說,「我看看。」

    羅炳泉注意到祠堂門外空地上立著兩支模樣別緻的長石柱,不覺點頭,指著問道:「這就是阪達村石旗桿?」

    那人說是,老輩傳下來的。

    「你在這裡管祠堂?」

    那人說是,管個門。

    羅炳泉瞇起眼睛觀看。管門人問:「領導不照相?」

    不禁羅炳泉看了他一眼。

    「有人來這裡照相嗎?」他問。

    有的,當然都是些陌生人,看著新鮮,本村人沒有誰做那種事。兩天前,有個女子坐著一輛汽車到後山這裡,轉了半天,拿一個很大的相機,拍石旗桿。她還站在石旗桿邊,請管門人幫助按相機,把她和石柱拍在一塊。

    「是一個三十來歲,下巴有點尖的年輕女子嗎?」羅炳泉問。

    不錯,是這個人,衣著很特別,長得很漂亮,講的話很好聽。猛一看去,像是電視裡的人,坐著小汽車從電視機裡跑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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