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選 第8章 選舉日風波 (2)
    那條小路通向學校後山,學校後山之後是十二嶺,十二嶺大大小小有十二座山嶺,嶺上林木茂密,亂石遍山,山澗坑垅,到處石洞。

    這還哪去找人?

    2.

    事發十五分鐘後,呂忠給羅炳泉打了電話。

    「羅教授,你幹什麼?」

    羅教授即羅炳泉,為綽號。羅炳泉一聽呂忠口氣發急,知道不好,出事了。

    他告訴呂領導自己在鄉派出所,沒幹好事,找這裡的孫所長採訪。

    「採訪個鬼。」呂忠說,「壞去了,鄭縣長大火。」

    所謂「壞去了」不是標準漢語,為本地土話表達方式,指事情辦砸了,搞壞了。呂忠是鄉書記,此地老大。他提到的鄭縣長叫鄭小華,性別女,其職務的準確表述應是常務副縣長。羅炳泉和呂忠互稱教授領導,那是彼此打趣,他倆很熟,雖然都管點事,年紀資歷比人家女領導都要豐富一點,卻只是人家的下屬,私下裡可以互相拔高誇獎,在人家面前不好妄自尊大。

    呂忠在電話裡把小學校投票「壞去了」的情況簡略說了一下。事情出來之後,坐鎮現場的林長利趕緊先給呂忠打了電話,呂忠是本鄉一號人物,林長利的頂頭上司,事情當然得先跟他說。呂忠在接到消息後已經打電話報告了鄭小華,因為鄭小華為掛鉤本鄉的縣領導,直接過問阪達村選舉事項,必須在第一時間向她報告。她眼下正在縣裡開會,一時脫不開。聽到村裡選舉出事,她指令呂忠立刻找羅炳泉商量對策。

    羅炳泉嘴裡哎呀一聲,明白了。剛才他跟林長利通電話,忽然林長利手機一關不說了。原來是讓水龍頭澆了。

    「鄭縣長怎麼指示?」羅炳泉問呂忠。

    呂忠嘿嘿,說領導要求果斷處置,控制局面。她發火了,說溪阪鄉呂忠以下一幫人,還有指導組羅炳泉以下一幫人都幹什麼去了?光天化日,一隻啤酒箱都管不住?回頭她要查。怎麼能出這種事?這還了得?聽任公然肇事,居然還讓肇事者從眼皮底下跑個不見人影?快抓。

    「我先查你,」呂忠問,「羅教授幹什麼去了?」

    羅炳泉說剛才匯報了,他在派出所,沒幹好事,採訪。

    所謂「採訪」為玩笑,那個詞通常屬新聞從業人員專用,羅炳泉這種人並無資格,但是不妨拿來開開玩笑。這天羅炳泉找派出所長「採訪」,與阪達村選舉也是大有關係,他們談的是湯金山的案子。

    「暫停,別採訪了。」呂忠說,「現在怎麼辦?羅教授有什麼高見?」

    羅炳泉的高見很一般,只說湯金水是小的,他哥哥湯金山是老大。

    「你是說他哥哥有份?湯金山從看守所策動湯金水肇事?」呂忠問。

    不是這個意思。湯金山眼下自顧不暇,也不具備那麼大的能量,不可能越過高牆遙控肇事。但是凡事皆有緣故,光盯著湯金水肇事,不顧及與之相關的湯金山一案恐怕不行,不是根本。

    呂忠道:「現在不說這個。」

    他讓羅炳泉暫時不要教授,眼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先應急,其他的以後再說。湯金水澆了選票箱,事情該怎麼辦,羅教授有什麼招?

    羅炳泉表示沒有,認真學習鄭縣長指示,照辦。

    呂忠抓羅炳泉的差,因為羅炳泉剛好在派出所,呂忠讓他直接向孫所長傳達領導意見,協調出警抓人。羅炳泉說這個不行,呂書記親自協商為妥。

    「你不指導一下?」

    羅炳泉說:「呂書記是老手,不必我說。」

    呂忠歎氣。他當然知道,抓人簡單,鬧大了麻煩。可是領導已經發了話。

    羅炳泉把電話交給派出所長,讓他們自己談。事情只能這麼辦,羅炳泉的身份是縣民政局副局長,奉命帶人到溪阪鄉這裡指導村級選舉,業務範圍很有限,無權指導抓人,這種事應當由鄉書記親自商量。孫所長與呂忠通話時眼望窗外大山,面有難色。放下電話後他問羅炳泉:「羅副,這個怎麼搞?」

    羅炳泉明白他的意思,湯金水澆投票箱這件事性質如何確定,能不能只憑這條就抓人,還得考慮法律依據是否充分。但是領導已經發話,他孫所長怎麼辦為好?這個問題羅炳泉不好回答。想了想,羅炳泉指著窗外問他,這麼大的十二嶺,人家跑上山了,組織搜山起碼得弄幾十個警察,有嗎?

    孫所長苦笑。鄉派出所定編少,他這裡警力嚴重不足。七除八扣,近來該所長能指揮的有生力量,包括他自己在內僅四位警員。前天,本所一位幹警奉命押解一個嫌犯到縣公安局,縣局通知臨時把人留在那裡,協助辦理該案。昨日,所裡唯一女警員請假回縣城,因兒子在家被開水燙傷住院,情況相當嚴重。今天是星期六,只剩兩個警察堅守於派出所內,孫所長為其中之一,另一名幹警則躺在樓上房間裡,因感冒發燒正在接受鄉衛生院護士的上門掛瓶服務。

    「按照規定,這種事應由兩名幹警共同執法。」孫所長說,「讓病人把吊瓶針拔了,跟咱們走嗎?」

    羅炳泉建議由衛生院護士弄一副擔架,抬著該警員隨同孫所長前去共同執法,參與搜山及相關捉捕行動。

    「羅副別開玩笑。」孫所長叫。

    「總之你得想辦法。無論如何,依法辦事。」羅炳泉說。

    他問孫所長是否清楚肇事者家裡的情況?孫所長搖頭,他只聽呂忠書記在電話裡說,這人是湯金山的弟弟。

    羅炳泉點頭:「湯金山已經關了,難道再關一個?」

    孫所長說,關不關主要還是要有法律依據。

    羅炳泉告訴孫所長,據他瞭解,肇事者家裡還有兩個人,分別是父親與母親。肇事者的父親是個老實農民,話不多,身體也不錯,無論如何,問題不大。但是他母親不太好,病歪歪,老病號,今年早些時候送到縣醫院住過院,差點沒接回來,眼下躺在家裡,估計活不長。據鄰居稱,半夜三更,湯家女人痛起來唉唉叫,慘得很。四鄰都怕。問題恐怕得充分注意,為了這麼一件事,不要這邊抓了人家兒子,那邊死了人家親娘,那就壞去了。

    孫所長表情頓時十分沉重:「羅副有什麼主意?」

    羅炳泉還是那句話:「無論如何,依法辦事。」

    孫所長琢磨,想招,苦無良策。

    那時不敢懈怠,只能趕緊先到現場。兩人匆匆起身,一起出門。羅炳泉搭乘孫所長的警車,一起前往出事的阪達村。這個村離鄉集近十公里,有一條村道相通,路況尚可。他們到達時,鄉書記呂忠已經先行趕到。事發之後林長利等人有效保護了小學校操場現場,妥善維持原狀,於是呂領導羅教授兩位得以一起採訪了丟棄於旗台下的那只濕啤酒箱,以及攤在箱旁地上的一堆泡湯爛票。

    呂忠非常懊惱:「媽的,啤酒箱壞事!」

    他後悔沒讓村裡找個結實點的箱子裝選票。啤酒箱是紙質,箱幫子薄,重量小,不防水,經不起折騰。選票箱重一點,誰也不容易抱走。如果還能防水,選票沒讓濕透,看得出張三李四,也還算數。眼下這哪行?已經完了。

    羅炳泉說:「情況很明顯,只能宣佈這個點今天選舉中止。」

    「都已經停了,還宣佈個屁。」呂忠說,「商量一下其他點怎麼辦。」

    羅炳泉詢問上邊領導是否還有什麼交代讓大家學習?呂忠說鄭縣長沒有具體交代,只指示與指導組羅副局長研定。

    這就是羅炳泉的事了。羅炳泉說既然領導已經發話,那麼就不再請示,按要求加強指導。今天這件事怎麼辦?他認為還是四個字,依法辦事。選舉時間經由選舉委員會公告,具有法定效力,沒有不可抗因素,未經法定程序,應當依法進行。

    呂忠贊成,說行,接著干。

    羅炳泉和呂忠說的不是小學校這個投票點,是阪達村當天投票的另幾個地方。小學校這個點已經無救,湯金水水浸啤酒箱,已投選票均成廢紙,選舉只能中止。但是當天投票的並非這一個點。阪達村包括五個自然村,相距或近或遠,兩個在山裡的自然村與主村這邊隔有四、五公里路。當地組織選舉時做了一些技術處理,確定於每個自然村各設一個投票點,分別進行投票,再集中計票。這是為了方便村民就近參加選舉,也是為了保證投票率達到法定要求,這一條很硬。如果投票人數未達登記選民的半數,選舉無效,鄉里、村裡各方面為之花費的大量人力物力將全部泡湯。所以必須千方百計招呼村民投票,就近設置投票點是一個辦法。今天小學校這個點「壞去了」,其他四個自然村未壞,當地村民跟這邊一樣,從上午八時開始投票,目前還在進行中。只要沒有人跟著往那些票箱裡灌水,當地選民所投的票理論上依然有效。小學校這個點管的自然村是主村,人口最多,少了這裡的票數,當天阪達村選舉已經不可能統計出完整結果,但是讓另外四個自然村的投票進行到底,比今天一起停車,過兩天再一起開動要省勁數倍。

    羅炳泉明白,他在阪達小學現場如此發表指導意見,拿給法制專家推敲可能另有見地,但是當時當地只能如此處置。這方面他有經驗,還有學習心得。羅炳泉自認為比較擅長學習,所以稱「教授」,有一定權威性。場上其他人沒有不同意見,大家商量片刻即分頭行事。各自然村均繼續投票,同時加強若干保障措施,包括責令工作人員緊急搜索,注意各票箱附近是否有水龍頭等潛在危險物品,嚴防再有選票泡湯。

    另一急迫事項就是追索肇事者。湯金水肇事,是為其兄湯金山抱不平,大家心裡有數。儘管羅教授主張不能只盯著湯金水肇事,還得顧及背後因素,畢竟橋歸橋路歸路,無論理由多大,湯金水破壞選舉,行為已屬犯規,必須處置。現在此人在逃,領導要求迅速尋獲。呂忠問孫所長打算怎麼動手?孫做胸有成竹狀,說他已經佈置下去了。領導這麼重視,派出所當然認真對待,他一聽到消息,立刻就趕過來親自瞭解情況。羅炳泉斷定該所長沒打算真干,眼下他的唯一屬下還在床上掛吊瓶,他還佈置個啥?所以他表現得特別賣力,嘴上特別認真。羅炳泉很理解他的想法,但是不予說破。

    孫所長擺出親自辦案架勢,在小學校的教室裡瞭解情況,詢問湯金水作案後,有誰看他離開?怎麼知道他是跑上山去的?鄉民政助理小王報稱是些小孩看見的。

    「我還問了外邊的司機。傢伙啞九似的,不吭聲。」小王說。

    羅炳泉注意到了,即插嘴詢問:「是哪個司機?」

    不是鄉政府的駕駛員,是陌生人,坐在駕駛位上,沒下車。開的是一輛獵豹新車,很顯眼。當時小王覺得奇怪,特地看了一眼車牌,不是本地車,是省城的車牌,不是正式車牌,是張蓋著紅印的紙,臨時牌。

    孫所長跟著追問:「湯金水會不會在越野車上?」

    小王說不可能。他朝車裡看過一眼,後座上空蕩蕩的,丟著個包,沒有其他人。如果湯金水跑到那車上,一旁小孩也會說。孩子跟啞九肯定不是一夥。

    羅炳泉認為事情恐怕不那麼簡單。趕緊搞清楚,這輛越野車到底怎麼回事?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麼剛好在那個時候停在學校外頭?車上陌生人到那裡幹什麼?跟湯金水淋選票有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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