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選 第7章 選舉日風波 (1)
    1.

    阪達村村委會選舉發生意外時,羅炳泉不在現場。

    當天上午羅炳泉給林長利打過兩次電話。第一次在上午九點來鐘,羅炳泉詢問選民投票情況,似有先見之明,在電話裡問起了湯家兄弟。

    「湯金山那頭怎麼樣?」他問。

    林長利開玩笑,稱湯金山不怎麼樣,有點困難。已經給關起來了,首先得設法越獄,放倒幾個警察,買一張車票,才好回村參加投票選舉。

    羅炳泉道:「我是說他的父母兄弟。他們出來投票嗎?」

    林長利沒注意到。他答應讓現場工作人員留心一點。

    半小時後羅炳泉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特地再打電話過去商量,跟林長利講一張紅紙,問是不是在學校教室門口貼好了?林長利說貼了,沒問題,他親自檢查過。

    「字寫全了嗎?」羅炳泉問,「有沒有『秘密』兩個字?」

    林長利記不清了,他即放下電話,詢問身邊人教室門口那張紅紙「秘密」了沒有?有知道者報稱沒寫那兩個字。羅炳泉電話裡一聽,認為不妥。他建議林長利趕緊讓人補上。要是嫌重寫再貼麻煩,可以就近請小學校哪位老師幫個忙,找支毛筆,蘸點墨,直接把「秘密」兩字補到門口紅紙上去,這就行了,總比沒有好。

    林長利發笑,說何必這麼麻煩?秘密不秘密還不都是一回事?誰注意那個啦?讓管門的人管緊一點,秘密一些,別讓人跟進去就是了。

    羅炳泉堅持說,管門的要管緊,紅紙也得寫上。不管是不是一回事,有沒有誰注意到,咱們還是按照文件比較保險,上頭怎麼寫咱們怎麼抄,原文照搬不會有事,弄完整別人沒話說。

    他還主張補上「秘密」後照個相,作為依據備查。隨便找個相機,不行的話拿手機拍一張也行,有比沒有好,以防萬一。

    林長利聽他這麼堅持,沒再推托,答應找個人去補上。林長利在電話裡開玩笑,說羅炳泉這麼遙控指導,不如趁著還早,趕緊過來,省得心裡七上八下。羅炳泉也笑,說自己真是有些不放心。不過還是不去為好,免得人家女領導不高興。此刻領導雖然遠在縣城開會,人家耳聽八方。

    林長利哈哈:「別怕,不行的話,咱們學她穿裙子,不穿褲子。」

    林長利是溪阪鄉副鄉長,分管民政,掛鉤阪達村。當天上午林長利帶著一批相關幹部坐鎮於阪達村小學選舉現場。由於是星期六,學生不上課,小學校被借做為選舉主會場。這場選舉依照法律規定程序進行,依法由村民選舉委員會主持,林長利等鄉幹部依法給予指導。羅炳泉跟林長利通電話,商量有關「秘密」事項,跟該選舉的法規要求相關。本省人大頒布的選舉辦法規定,村委會選舉時必須為選民提供秘密寫票室,意在保障選民不受干擾按照自己意願劃票之權。小學校緊靠操場的一間教室被確定為秘密寫票室,寫票室門外有工作人員管門,負責保證每位選民單獨進入,不讓他人跟隨,避免偷看干擾,使選民寫票處於秘密狀態。選民領取選票後,進入這間教室也就是當日的寫票室秘密填寫,然後出教室,把選票投放進一旁旗台下那只啤酒箱也就是投票箱裡,他們在當日選舉中的主要任務便告完成,只待截止時間到,耐心等待計票結果。實際操作中,出於簡化用語的習慣,秘密寫票室外經常只標明「寫票室」三字,阪達村今天也是如此。羅炳泉認為不妥,通過電話加以指導,主張拿毛筆補上「秘密」兩字。

    就在羅炳泉與林長利通電話的時候,選舉出了意外。

    湯金水肇事時,小學校操場上氣氛平和,一切如常。當時現場有數十人,散佈於操場各個角落。湯金水從人群中走出來時沒有引起旁人特別注意,因為現場人影晃來晃去,走動頻繁,年輕人模樣衣著一般,舉止並不格外醒目。當時場上人員注意力主要集中於操場東側旗台前邊的學生桌,作為選票箱的舊碑酒箱就擺在那張桌上。湯金水在眾人不察中採取迂迴方式悄悄靠近目標,環操場繞半個圈,從校區北側的學校食堂門外穿過,進了教學樓右側的小便所。他在小便所停留好一陣子,在裡邊張望,直到旗台下稀稀拉拉幾個人走散,他才從小便所出來,低頭快步,迅速走向那只啤酒箱。

    張貴生遠遠看到湯金水走過去,當時沒太在意,因為他自己正忙。這天張貴生穿得很齊整,一早就到了現場,在操場上東溜西走,見人就掏香煙,趕到空閒還聊上幾句。出事前他拿瓶礦泉水,送到操場另一頭,給站在乒乓球檯一側的一位年輕女子。女子長得漂亮,看模樣大約三十上下,個子嬌小,下巴尖尖的,眉眼挺俏,穿著一件白色長襯衫,外套黑色短上衣,裡邊長,外邊短,打扮得十分別緻。女子脖頸上吊著條帶子,帶子上串著架相機,不是通常見到的那種跟硬紙板一般薄的小相機,是大傢伙。這種傢伙沒法放進口袋,她用一個攝影包裝她的東西,攝影包就丟在乒乓球檯上。

    張貴生提醒她:「小孩跑來跑去,別讓把包背走了。」

    「謝謝。我會看緊點。」女子說。

    張貴生打聽:「這位領導是日報還是晚報的?」

    女子告訴張貴生她不是領導,也不是哪家報社的。

    「縣裡來的?市裡?」

    女子說:「不是。都不是。」

    「那啥呀,總得是個啥。」

    女子稱自己啥也不是。

    「我不喝水。」她說,「你拿走吧。」

    張貴生把礦泉水放在乒乓球檯上,挨著女子的攝影包。他說出太陽,日頭大,還得喝點水。儘管喝,完了他再送,今天保證管夠。

    小學校的乒乓球檯位置在操場東頭角落,這裡是孩子們的體育活動區,挖有沙坑,安著雙槓,還有乒乓球檯。球檯很簡陋,是磚砌成的,檯面抹了水泥。水泥球檯檯面堅硬,彈性與木質檯面差別很大,不是合適的訓練設施,但是造價便宜,可以修築於露天操場,小學校因陋就簡,也就是讓孩子有個玩的地方。

    張貴生看見年輕女子舉起相機,對準操場那頭。張貴生順著她的相機扭頭去看,剛好見到快步走向旗台的湯金水。

    「這小子做啥?」張貴生很詫異,即咕囔了一句。

    當時張貴生隔得遠,離湯金水最近的是鄉民政助理員小王,小王在湯金水接近目標時注意到他。時小王窩著身子坐在旗台邊上,面對學生桌和桌上的碑酒箱。他坐的是一條學生板凳,板凳是就近從低年級教室拿出來的,低年級小學生個子小,他們用小桌小凳,他們的專用板凳又矮又窄,成人坐著不舒服。小王當天上午一直在旗台前邊走來走去,察看情況,站著跟一旁人說話,累了才坐到板凳上喝礦泉水,這時忽然看到了湯金水。

    「喂,幹什麼?」小王問。

    湯金水一聲乾咳,說不幹什麼。

    他就那麼走過去,於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學生桌旁,桌上就是那只啤酒箱。湯金水伸出兩條胳膊,輕輕一下把啤酒箱抱住。

    小王坐在一旁沒反應過來,只是又問:「這誰?幹什麼?」

    湯金水還說他不幹什麼。

    當時旗台邊另有三個人,均為當天的工作人員,都如小王一般坐在學生板凳上,他們認得湯金水。其中一個人站起來喊了一句:「金水別動那個。」另兩個跟著趕緊站起來,這時已經來不及了。

    湯金水抱走了啤酒箱。該箱只裝著些選票,份量很輕,別說湯金水這樣的青年男子,三歲小兒有興趣的話,兩臂一合照樣抱了就走。湯金水並不走遠,近側板凳上坐著三四個人,不管來自哪裡,什麼身份,此刻都算相關人員,他們不會允許任何人把啤酒箱劫走,湯金水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就近表達他的看法。近處恰有一個合適地點,在旗台後側,那兒有一隻水龍頭。

    這只水龍頭很普通,極不起眼,平時不讓人注意。學校孩子們搞衛生大掃除時從這裡取水,經常滴滴噠噠,半天漏不出幾滴。卻不料今天很管用,釀成了意外。水柱直下,滿箱盡濕,後邊四個人追趕過來,一個抱身子,一個拽手,一個去關水龍頭,一個去搬啤酒箱。湯金水的嚴重行為被當場制止,但是已經遲了。

    小王拔腿就往後邊小學校辦公室跑。

    林長利等領導在小學校辦公室。林長利副鄉長不是一般工作人員,不必如小王那樣,搬張板凳坐在旗台下曬太陽,守候那只啤酒箱,可以叫上幾個人坐鎮於後,抽煙喝茶,談天說地,時候一到,自有手下人過來匯報情況,詢問領導有何指示,通常都這樣。如果一切正常,沒有一個湯金水跑出來弄那只啤酒箱,不會有誰管林長利此刻幹什麼?喝的茶味道怎樣?一旦出事就不一樣了,那幾杯茶足以把人噎死。

    當時林長利正在跟羅炳泉通電話,一看小王氣喘吁吁跑來,一臉慌張,他心知不好,顧不得跟羅炳泉多說,手機一關,帶著一起喝茶的那幾個匆匆跑出辦公室。趕到旗台時已經一地狼籍,舊啤酒箱給倒扣於地,箱裡的選票無論粉紅桔黃,爛糊糊濕漉漉攤了一堆。經過肇事者湯金水剛才一番努力,地上一堆選票均已濕透,部分已被扯碎,紙張所表達的意願已經難以辨認。啤酒箱模樣也慘,剛才它鄭重其事擺在學生桌上,吸引了操場裡外許多目光,眼下它軟不拉塌翻倒在地上,紙質的箱底箱幫都已濕透,用膠帶紙膠在啤酒箱外,寫有「選票箱」字樣的紅紙也脫落了,一角搭拉下來。

    林長利面對一地爛票大罵:「怎麼搞的?他媽的,人在哪裡?」

    人們這才發現肇事者已經不見了。湯金水對啤酒箱突然下手之後,大家手忙腳亂關水龍頭、搬啤酒箱,倒水驗票,緊急報告,沒有誰顧得上管他,把肇事者給冷落了。於是他掉頭走開,從肇事現場離去。

    「抓他!縮在哪?」林長利嚷。

    場上亂哄哄的,有村民指著小學校大門,說人早從那裡走了。小王與幾位年輕鄉幹部跑到學校門口,哪裡還見得著湯金水一個人影。

    那時小學校外空地上停著兩輛車,一輛是鄉里的麵包車,林長利及幾個鄉選舉辦工作人員當天上午就是坐這車來的。此刻車上無人,司機也跟鄉幹部們進學校辦公室,在那邊喝茶。場地上還有一輛獵豹越野車,車身嶄新耀眼,是陌生車輛,司機坐在車頭駕駛位上。

    小王跑過去,拿指頭敲一下駕駛室的門,問車裡的師傅是否看見一個年輕人跑過去?駕駛室車窗緊閉,司機坐在裡頭,是個中年人。隔著窗玻璃,小王的問話他不一定能聽清,敲擊聲卻不會聽不見。但是他沒反應,也不搖下車窗,只是拿眼睛盯著小王,一聲不響。小王又問了一句。對方反應如前,還是沒一絲聲音。

    車旁有小孩,他們起哄。

    「他是啞九!」有小孩說。

    「他不是!」還有小孩更正,「他會罵人。」

    所謂啞九是本地土話,帶貶意,講人啞巴。當時也顧不得該司機啞九與否,是聾是啞,小王追問那些小孩,見沒見誰從校門跑出去?小孩一起點頭,說今天學校可熱鬧,不停的有人出出進進。小王追問有誰看見湯金水了?小孩一起起哄,說他們都看到了,湯金水從校門口走出來,順那條小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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