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幸福 悲哀的幸福 (2)
    接到妹妹打來的電話,方雲國當即答應把媛媛送到省城。可是,他的寡婦老婆卻提出,要丈夫帶上她前夫的兒子一起去省城,兒子明年就要高考了,還從來沒去過省城,馬上要開學了,還有幾天時間,順便帶上去見見世面,其實,老婆還有一個心眼,想讓方雲慧知道,她的兒子馬上要考大學了,到時看方雲慧能不能從省城那兒幫點忙,叫兒子也上個重點大學什麼的。寡婦自有她的打算,與方雲國結婚後,不知是她年齡大了,還是方雲國身體有問題,她沒懷過孕。為此方家老太太急得上火,逼兒子上醫院檢查,方雲國梗著脖子死活不去,因為自己的身世,倒把寡婦的兒子當親生的,兒子領不領情,方雲國絕對真心實意。寡婦的意思很明確,雖然這個兒子不是你方家的骨血,但方雲國得養兒防老,看你方家的主心骨不拿我的兒子當回事!

    方雲慧還是很高興大哥帶來養子,只是不知寡婦是怎麼叮囑孩子的,在方雲慧家裡,不管方雲慧怎麼對他說話,孩子板了一副嚴肅面孔,對方雲慧愛理不理。方雲慧沒法,只好任由他帶媛媛一起玩。寡婦的兒子大,卻不懂得怎麼善待比他小的,幾下就把媛媛逗弄得哭了。方雲慧不高興了,她不想叫媛媛再受一點委屈,可她又不好當著大哥的面說那孩子。方雲國當然不能自己的養子,只好來哄媛媛。媛媛跟大舅關係好,哄一陣就停住不哭了,吵吵嚷嚷要出去玩。方雲國要帶媛媛去玩,養子不屑跟媛媛在一起去,他指著媛媛對方雲國說:「要麼你帶她出去,我在這裡看電視;要麼就叫她看電視,我出去!」養子一副凜然的樣子,這下,把方雲國為難壞了,只帶媛媛顯見不行,養子來省城是為見世面,但叫他把媛媛扔下,他又辦不到,想跟養子商量一下,還沒開口,養子已把頭轉過去,不再理方雲國。一旁的方雲慧看得火起,十七八歲孩子了,居然如此驕縱,簡直是太目中無人。她想教訓一下大哥的養孩,剛開口,見大哥急得連連向她搖手,她明白大哥的難處,不忍心大哥回去挨老婆的罵,只得把話嚥下去。

    最後,還是方雲慧折中,她帶大哥的養子去附近的遊樂園玩,大哥帶媛媛去樓下的街心公園走走。本來,她是想帶媛媛的,可媛媛要跟大舅。方雲慧想著這樣也好,媛媛今後有的是機會,這才算把兩個孩子扯開。

    養子使方雲國很難堪,在妹妹家只住了一晚,但方雲國還是消除了第一次來妹妹家時的那份拘謹和侷促,他顛著高低不平的步子,在屋裡四處走動,幫妹妹把家裡的幾扇窗戶擦得晶亮晶亮,任方雲慧怎麼說也不聽,直到方雲慧不得不無奈地說:「大哥,這房子很快就不是我的了!你這都是給林勝利擦哩,他不會領這個情的。」

    方雲國才住了手,妹妹離婚的事他是知道的,卻不知這離婚後面的實情,聽她這一說,整個人像被電擊了似的,慢慢地騰轉身,低著頭,就像是他惹妹妹離了婚一般。他不敢多說,也不敢多問一句,但這個勤快人又坐不住,不讓他擦窗玻璃,又整理起其他的東西,最後,還是方雲慧左拉右拽,才使在空調下仍滿頭大汗的大哥歇下來。玩了整整一天還算盡興的寡婦兒子,也消除了對方雲慧的陌生感,把方雲慧一口一個姑姑叫得十分熟稔,聽得方雲慧心裡浸滿了溫情,越發覺得跟孩子近距離接觸,才能增進感情,對把媛媛接到身邊更是充滿了期待。同時,她對寡婦的兒子也有了好感,孩子就是孩子,他把自己母親來時教給他說的話全給方雲慧說了。方雲慧沒有推辭,對孩子說:「你回去好好學習,高考時考個好分數,只要姑姑能幫上你,肯定會幫的。誰讓你是姑姑的大侄子呢!」

    孩子回去後把方雲慧的話給自己母親一說,寡婦高興壞了,給兒子悄聲說:「以後要對你爸好點,不能再喊他哎,或者叫他瘸子,這個只能我叫,你以後得叫他爸,不然,我的巴掌可饒不了你!」

    省城學校對沒有背景的學生,一向不講一點情面。何況莊媛媛還沒省城戶口,只能算在萬盛小學借讀。

    剛開學幾天,媛媛很開心,每天都有那麼多同學一起玩,比過年還熱鬧,雖然她還叫不出同學的名字,可大家對她都很好。剛上學的孩子,還沒有高低貴賤的概念。

    可開學幾天後,媛媛就不開心了。這天,她撅著嘴,眼淚淚汪汪地走出校門。原來,體育老師要從新生中選一批身體素質相對好點的,加入校田徑隊的預備隊,參加統一訓練,能堅持下來並且能表現出田徑特長的學生,今後將正式進入校田徑隊。選拔中,媛媛因為個子較高被老師看中,還被帶到操場跑了幾圈,媛媛跑步的速度讓老師挺滿意。但到登記名字時,一查花名冊才知道她的戶口不在本地,老師毫不猶豫就把媛媛開出了隊伍。

    媛媛的智力沒有一般孩子那麼高,反應稍微有點慢,但對別人的冷眼非常敏感,一見老師把她和另外一個同學從隊伍裡弄出來,當時就哭了,委屈一直憋到放學,見到接她的方雲慧,叫聲「二姨」才放聲大哭。

    孩子的哭聲像錐子刺著方雲慧的心。方雲慧是覺得欠孩子的太多,把她接到省城來上學算是一點彌補,自己帶在身邊,就算不能叫她一聲媽,她心裡也是安慰的。沒想到,一個沒多少意義的戶口,竟然又如此深切地傷害了媛媛。

    方雲慧好不容易勸住媛媛不哭,問清原委後,肺都氣炸了,拉著媛媛返回學校去找體育老師。

    體育老師叫孟衛華,一個大男孩,二十二三歲的樣子,有一雙清亮的大眼睛,臉龐白晰,沒有很多體育老師的黝黑健碩,倒像個白面書生,清秀俊朗。何老師剛從體育學院畢業,沒有太多教學經驗,見方雲慧氣勢洶洶找他質問,臉紅得像喝多了酒,說話都不利索。他只說,外地戶口的學生不能參加學校田徑隊和田徑預備隊是學校的規定,他沒辦法不執行。如果他不遵守學校的規定,那麼,只能是他被學校開除。

    「這算什麼破規定!」方雲慧怒斥道,「國家規定九年義務教育,你們學校收了我三萬塊贊助費,這還不夠,上個破體育課,還弄出麼這麼多名堂,想方設法在孩子當中製造差距,把孩子分個三六九等,還談什麼教書育人,培養接班人?收了錢還不讓學,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嘛。」

    孟衛華何老師不知該怎麼應對面前的這位家長,一個勁說他只不過執行學校的規定,他也很難做。何老師的態度更叫方雲慧生氣,拉著他要去見校長,非要問個清楚不可。孟衛華只好帶著怒氣沖沖的方雲慧到樓上找校長。校長不在,孟衛華小心地提醒方雲慧:「要不找副校長或者教導主任?」

    方雲慧的強脾氣上來,非要找校長,其他人沒用,她不費這個口舌。

    正是放學時間,學生們追追打打,喧鬧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吵得人頭疼。媛媛已經不哭了,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水看著那些追打的同學,臉上流露出笑容。方雲慧一分鐘都不想在學校待,她給何老師留下話,明天再來找校長,拉著媛媛走了。

    孟衛華跟在後面,把她們一直送到校門外。

    方雲慧生了一夜的氣。這一夜,她傷心的淚水把枕頭都打濕了,一個女人家,既沒本事把孩子的戶口弄到省城來,又沒法叫媛媛不受傷害,她為自己身為女人卻無能而感到悲傷。在這個城市,媛媛的父親離她的距離,遠得幾乎無法觸及,就更別提保護她了。再說,方雲慧也不想為媛媛上個體育課,還去找周建忠想辦法。贊助費的事,她是走投無路,不得已才向周建忠低頭的,氣短一回,這次她不能為田徑隊訓練這破事,再去求人家。她得找學校理論,絕不能叫學校收那麼多贊助費,還拿戶口說事,傷孩子的心。

    第二天早晨,方雲慧將媛媛送去學校,離很遠就看到孟衛華老師站在校門口,一副翹首盼望的樣子,像昨天傍晚送他們出來,一直沒回去似的。看到她們走來,何老師羞澀地笑笑,紅著臉主動上前打招呼,沖方雲慧道:「這位家長,不好意思,昨天讓您生氣了,我給校長聯繫過,將您的孩子情況,以及她想參加田徑隊的迫切心情都給校長講了,她讓我代她向您道歉,並且同意您的孩子參加田徑預備隊訓練。」

    方雲慧沒想到問題會這麼快解決,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她望著孟衛華明亮的眸子,竟不知說什麼好。方雲慧將肩上的書包給媛媛背好,對她說:「聽到了吧,何老師同意你參加田徑隊了。」

    媛媛終究是個孩子,不往心裡藏事,一聽自己又可以進田徑隊,高興得很,看著方雲慧,又看看何老師,也不說話,樂呵呵地笑起來,見到從身邊經過的同學,有臉熟的,也不管能不能叫上名字,就衝著對方喊:「我能進田徑隊了!」

    方雲慧和孟衛華都笑起來。孟衛華對媛媛說:「莊媛媛同學,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你到操場和田徑隊的同學們一起訓練吧。」

    媛媛「噢」地尖叫一聲,背著書包喜顛顛地跑了。

    方雲慧收回目光,對孟衛華說:「你們學校這樣做就對了,不然,我可不會罷休的。」

    孟衛華竟然點著頭說:「是啊,是啊!」

    方雲慧不知道孟衛華為什麼這樣回答,他是這個學校的老師,按理,對於她這樣的家長應該憎惡才對,可他的樣子,非但沒有憎惡,反而還十分配合。過後,想起這個早晨,她曾問過孟衛華。他說:「從外表看,你很柔弱,可從氣勢上看,你挺厲害的,我是給你折服了。」

    方雲慧自然是不信孟衛華這話的。孟衛華又說:「你想想,一般情況下,哪個家長對老師不是和顏悅色,生怕不小心得罪老師,對孩子不好。可你呢,那麼沖,真把我給鎮住了,每次見到你來操場邊等孩子,我的心裡就緊張。」

    「那你現在怎麼不緊張了?」方雲慧把孟衛華摟在懷裡,下巴抵在他的頭上,問道。

    孟衛華回答道:「現在我連人都是你的了,還有什麼好緊張的。」

    「什麼意思?難道和我在一起,你有上當受騙的感覺?」

    孟衛華轉身把方雲慧摁倒床上,壓住她說:「要說上當受騙,還不一定呢,我這個沒省城戶口的招聘教師,騙了個省城科研單位的女幹部,管他誰上當呢。」

    他們在一起很快樂。

    二十九

    起初,是因為不放心,方雲慧只要得空,便會提前到學校接媛媛。

    田徑預備隊和田徑隊的訓練是放在一起的,放學後還要再訓練半小時。方雲慧擔心反應慢的媛媛會受人欺負,每次必到田徑場邊等。於是,看孟衛華帶一幫孩子訓練,成了她接媛媛時必看的節目。孩子們在場上跑圈時,方雲慧瞅著何老師得空的機會,會主動走上去,問一些媛媛的情況,何老師每次都很熱情給她講一大串媛媛的事。當然,表揚占的比例大,偶爾會捎帶幾句不疼不癢的提醒。這是老師們的通用語,是客套話,也是寬家長的心,叫家長對自己的孩子有足夠的信心,也對老師的表現感到滿意。方雲慧不想聽這些話,她要孟衛華說些具體的,因為,她心裡有個打算,以媛媛的智力反應,文化課肯定好不到哪兒去,能否媛媛在體育方面有所突出,這樣也好幫媛媛早做打算。一個反應遲鈍的孩子,能有一門特長,就不令人那麼擔心了。

    孟衛華說:「剛開始訓練,又是一幫六七歲的孩子,雖然也搞過一些基礎訓練測試,但還看不出哪個孩子有田徑方面的特別發展。當然,許多事情靠的是天賦,但後天的開發也很重要。」

    方雲慧的心涼了半截,想來起去,原來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不過,」孟衛華又說,「我注意觀察莊媛媛同學了,她跑起步來身體比較協調,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她身子短,腿又細又長,是個練田徑的好材料,當初我挑選她,主要是身體素質方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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