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幸福 悲哀的幸福 (1)
    二十七

    這個冬天,方雲慧過得異常淒慘。沒有男人的冬天,沒有溫暖,尤其是到夜裡,冰冷的一個人待在沒有暖氣的大房子裡,像待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冰窖裡,那份寒冷與孤寂實在不好熬。方雲慧甚至都想著,妥協吧,與龐老頭和解,不管他多麼自私,但他是個男人,還有點男人的味道,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思還在她身上,她喜歡被人看重的感覺。不然,一個人沒依靠地度寒冬,她受不了。

    可是,一看到龐老頭,見他冷冰冰的樣子,方雲慧心裡的念頭就瓦解了。從停止她參加項目研究後,龐老頭一直沒再讓她插手研究小組的事,她本來對這個項目就沒太多的心思,不讓參加就不參加吧,只是這個老男人心眼小得像針眼,就是和他和解了,以後肯定也會鬧崩的,他對她又能有幾份真感情?不過原始的慾望罷了。方雲慧要妥協的想法冷卻了。她是女人,如果她隨時都巴巴地往男人身上湊,會讓人從骨子裡看不起她。

    她方雲慧沒這麼賤。

    倆人僵到來年開春,彼此都沒了信心,又像以前那樣,成了正常的上下級關係。方雲慧釋然了,心想,還是這樣的關係好,沒有負擔,不然,紙裡總是包不住火的,不定哪天敗露了,又叫林勝利多了一個把柄,那可就惹了一屁股騷呢。

    過去的這個冬天,林勝利偶爾會打電話給方雲慧,催她協議離婚。因為江律師不再幫方雲慧的忙,但他的話還在起著作用。反正,現在她已經不著急用錢了,與林勝利打起了持久戰,你急,我就讓你急,主動權在我手裡,你不拿出存款,休想離成婚。

    方雲慧想的太簡單,林勝利絕對不是吃素的。法律規定,第一次立案撤銷後,滿六個月方可第二次上訴。半年之後,林勝利又一次上訴離婚。

    接到法院的離婚傳票之前,方雲慧先接到了單位財務處通知,叫她十日內還清欠款,否則,將訴訟法院。

    方雲慧呆了,這段日子除了林勝利時不時還想攪起一些風浪外,簡直就是一馬平川的日子,她差點都忘了自己身上還負有十七萬的債款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可不能是這個催法呀,十日內,叫她方雲慧一下子從哪兒去弄十七萬元?這肯定是龐老頭得不到她,從中搗的鬼,不然,財務處不會催得這麼急。她義憤填膺,去找龐老頭理論。

    沒想到,龐老頭比方雲慧還氣憤。這幾個月來,他在研究小組,到了最後的攻堅階段,在外面包住賓館,除過開緊要的會議,基本不回單位。他們好久不打照面了,猛然一見,都吃了一驚。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尤其是龐老頭,臉色蒼白,鬍子頭髮亂糟糟的,像個鳥窩。沒等方雲慧質問,他把憤怒的她拉到一邊,小聲說道:「你別把我想得那麼壞,我們倆好歹好過一場,我是生你的氣,可不會落井下石的。告訴你吧,我被人告了挪用公款,院裡馬上會派調查小組,對我進行審查的,我已自身難保。你快想法弄錢,不要弄到法庭上去,不然會很麻煩。只要還了欠款,不會追究你的責任,款是我挪用的,責任在我……實話告訴你吧,研究經費出現短缺,我不願追你要錢,就壓縮了人手,才被人記恨上……」

    方雲慧撲到龐老頭懷裡,哭了。

    龐老頭一把推開方雲慧,咬著牙小聲叫道:「乖乖,不要命了,這種時候,你還敢這樣,不要命了。」

    方雲慧趕緊抬起身子,哭道:「是我連累了你。」

    龐老頭老淚縱橫道:「有你這句話,夠了。」

    方雲慧又被推到兩難的境地,到哪兒去弄錢?在她認識的人裡,有錢的人還真沒有,就是有,誰會借你這麼多?正兩眼茫然時,法院離婚的傳票到了。方雲慧看著傳票,大罵道:「林勝利,你真不是人,我這輩子和你拼上了,不把你耗死,我就不是方家的小三子。」

    罵完,方雲慧嚎啕大哭。哭過,她想了一晚上,林勝利再怎麼可惡,現在還只有他才能幫自己。她打電話約林勝利談談。

    林勝利來了。方雲慧對他說了自己的想法,她不要這座房子,只要錢。

    林勝利問她要多少。

    方雲慧咬著牙說:「十七萬,必須是現金。」

    林勝利明白了,說:「還是為你父親的醫藥費啊,你不是還了嗎?是借錢的對方催你還錢吧,怪不得呢。按說我現在不該說這話,但對你這個一根筋,還是說了好,別傻了,你父親的醫藥費就不應該你一個人掏,憑什麼……」

    「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方雲慧打斷林勝利說,「你只說同不同意我的條件?」

    林勝利害牙疼似的,絲絲抽著涼氣,過了半天才說:「這個價太高,我接受不了。你也知道我沒錢。這樣吧,咱們夫妻一場,就算我最後幫你一次,十五萬吧,你要的是現金,我去借也得想個地兒去借,一下子哪湊得齊?」

    此話一出,方雲慧清楚了,江律師說得對,林勝利果然早留了一手,他手頭有錢。她心裡哧哧啦啦直冒寒氣,一直以來,林勝利壓根就不是她心目中的林勝利,他和很多心口不一的男人一樣,對老婆都是備有兩手的。這次,她算是徹底把林勝利看透了,她的心裡也乾淨了,不會再對林勝利有什麼留戀。她咬緊牙,一字一詞慢慢地說道:「林勝利,別跟我講條件,十七萬,一分都不能少,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林勝利猶豫了一陣,冷笑道:「好吧,要不是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情份上,絕不會答應你。「

    方雲慧也冷笑兩聲,說:「煸情的話還是留著,給你的小情婦去說吧。我現在除過錢,什麼都不相信!」

    二十八

    與林勝利離婚後,方雲慧的心裡很空落,她發現,每當夜深人靜時,扯著她心肺的居然不是與她恩愛五年多的前夫林勝利,而是她的女兒媛媛,那個從來不知道二姨就是自己媽媽的女孩。林勝利跟她鬧離婚時,她心裡還恨這個孩子,要不是媛媛的存在,她怎麼會被丈夫嫌棄?當然,更可恨的是媛媛的親生父親——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周建忠。早知會有今天的下場,當初就不該堅持把媛媛生下來。當婚姻的硝煙漸漸散盡,方雲慧才知道自己最捨不下的是媛媛,孩子是無辜的,她的出生是無可選擇的,沒理由替誰來承擔罪責。這時候,方雲慧才對媛媛心懷不安,從孩子出生一直長到現在,她除拿一點生活費外,幾乎沒盡過母親的義務。妹妹方雲雪生了孩子後,經歷了人生最艱難的一段日子,當那段艱難慢慢過去,她給姐姐打電話,訴說了在孩子病重期間的歷練,她說那時候孩子就是她心中唯一的線,這根線要是斷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這句話給方雲慧不小的震動,不管什麼樣的人,有過什麼樣的經歷,孩子都最終會成為他心裡最重的份量!

    婚姻失敗,方雲慧不再相信婚姻,也不想再有婚姻,她想通了,就好好地撫養媛媛,讓自己的靈魂有所依附吧。

    方雲慧的想法是要把媛媛接到省城來上學,她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父親去世後,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再照看媛媛明顯比以前要吃力許多,大姐是不可能帶媛媛的,她家的經濟狀況太差,伺候妹妹出月子她就另尋工作去了,聽母親已經說找到一家不錯的東家,給的工錢還說得過去,但比不上那次的老外,唉,此一時彼一時,不可能什麼事情都能能順心如意。方雲慧想,還是把媛媛接到自己跟前來,生養一場,總不能讓女兒永遠把她看作二姨一輩子吧。

    方雲慧總是這樣,簡單的事情會想複雜,複雜的事情又會想簡單了。她以為只要到上學年齡,孩子在哪兒上學都沒問題。可到她戶口所在地的學校一問,才傻眼了。媛媛沒省城戶口,入學時,得交三萬塊錢贊助費。方雲慧剛勉強還完父親生前的醫藥費,現在又到哪裡去弄這麼多錢?可不交錢,媛媛就進不了校門,雖然社會把義務教育喊得很響,但學校總會想出各種名堂從學生身上找錢。誰拿這也沒辦法,生活就是這麼現實和冷酷。方雲慧辦法想盡,唯一可以實施的,就是硬著頭皮去找周建忠。

    周建忠畢竟是媛媛的親生父親,這麼多年她雖然沒和周建忠再見過面,可偶爾也從同學那裡聽到一些關於他的消息。周建忠實際上過得並不如意,他和父親老戰友的女兒感情基礎本來就很薄弱,他們的婚姻本身又帶著父輩之間某些功利成份,結婚之後,夫妻之間性格與觀念的不同,造成對事物看法的絕然相悖,兩個人也就不可避免地經常發生摩擦。周建忠曾是何等傲氣的男人,卻被婚姻改造得幾乎沒了性格。何況,方雲慧和周建忠並沒有實質性的婚姻,如今的他會不會為自己的私生女買單呢?想起那年對周建忠的承諾,方雲慧只能咬著牙,厚著臉皮了。媛媛上學是大事,顧不得太多,她不能因小節而誤了大事。除此,她沒別的路可走。

    周建忠不是無情無義的男人。七年過去了,方雲慧能主動求上門來,他心腸再硬,此時也不好一口拒絕。孩子已經活生生在人世長到七歲,不管你怎樣拒絕這個事實,媛媛就是你周建忠的種,你承不承認,孩子也到了上學要接受教育的年齡。

    周建忠把方雲慧讓進辦公室,關上門指指沙發說:「戶口很難辦,托人找人的事很麻煩,說不定還會誤事,孩子開學在即,這事……」

    方雲慧沒往沙發上坐,依然站著,靜靜地望著周建忠,看他能耍什麼花招。她心裡已經想好,一旦周建忠滿口胡言,埋怨七年前就不該要孩子出生,現在有了麻煩,來糾纏他之類,那她轉身就走,絕不和他發生爭執。她曾想過,萬一周建忠一口拒絕了她,那她就用當年的手段,反正怎麼著也得叫他盡點做父親的責任。但後來再想想,覺得沒意思,那樣周建忠會把她看扁,像個無賴。她已經不是七年前那個固執的女孩子,她已經懂得怎樣替別人著想了,媛媛本是她執意要生下來的,周建忠如今有自己的生活,叫他去替外人眼裡的孩子奔波戶口,也著實難為了他。

    周建忠像是看透方雲慧的心思,並不說多餘的話,點上一支煙抽一大口,說道:「這事我不會不管的,不管怎樣,我是孩子的父親。這樣吧,戶口的事我是沒有能力辦成,但孩子上學延誤碼不得,我來湊這筆贊助費,算是給孩子這幾年的——撫養費吧。」

    方雲慧長出了一口氣。她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周建忠居然連個彎都沒轉,直接把她的難題攬了過去。就沖這點,方雲慧覺得周建忠還是比林勝利要強出許多來。

    「不過,我今天一下子給你拿不出來,三萬塊不是個小數目。」周建忠又說,「你留下信用卡號,過兩天湊齊後給你打到卡上,不會誤孩子上學的。」

    方雲慧看著周建忠。他的眼神是真誠的,她相信周建忠不是在敷衍她。

    但後來真正拿到錢,還是費了一番周折。兩天後,周建忠沒把錢打到方雲慧的信用卡上,她到ATM櫃員機上去查過幾次,賬戶上依舊空空如也。第三天就是學校報到日,外地的學生不交錢,就不能按時入學。方雲慧急了,給周建忠打通電話,第一句就說:「周建忠,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如果你不想出錢,你可以明說,我可以找其他的路子借錢,不用這樣糊弄我!現在,你叫我怎麼辦啊?」方雲慧的口氣很沖,說到後面嗓子裡都帶著哭腔。

    周建忠聽了也不解釋,聲音聽上去很疲憊,像剛跑完一場馬拉松。他說:「隨你怎麼想,反正在你眼裡,我做什麼都是有預謀的。好了,不用多說,三萬塊錢我剛湊齊,這就去銀行打過去。」

    收到錢,給媛媛辦好入學手續,方雲慧心裡卻不舒服,像喉嚨裡卡了什麼東西,她和周建忠最初的裂痕就是因為錢,現在又緣於錢,當初她是為父母,如今是為孩子。如果拋開這一切,單單純純地為了自己,她的生活會不會是另一番模樣呢?比如,就像和林勝利生活的那幾年時光,她的的確確是感受到幸福的。這一想,她忍不住心酸起來,和林勝利離婚,她是被動的。可有什麼辦法呢,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女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單身母親。

    方雲國送媛媛來省城時,帶了寡婦的孩子,是個男孩,模樣長得倒也挺周正的,就是神情裡總帶著一股子不屑,對方雲國的不屑。因為方雲慧不想回家去接媛媛,她怕見到母親,還有兄弟姐妹。她怕他們問那十七萬塊錢的出處。她可以告訴家人與林勝利離婚了,可怎麼說那筆錢?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她便給大哥打電話,借口自己忙得走不開,叫大哥把媛媛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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