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麗更是揪心,她守著孩子一夜沒合眼,她不敢睡,怕睡著了,再一睜眼,孩子沒了,她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她沒有去當保姆專職伺候妹妹惹得丈夫生氣,如果現在又把孩子給弄沒了,她該怎麼向妹妹交待?雖說孩子不足一個月,可這一個月裡,除了餵奶,盡母親職責,她比妹妹雲雪更多,她對孩子的感情似乎比雲雪來得更單純和深厚,這是幾年前媽媽把媛媛硬塞給她時,所沒有的感覺。方雲麗望著孩子臘黃安靜的小臉蛋,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她希望這世上真的有那種神奇的後悔藥,讓她一飲而下,一切又都恢復到了三天前,孩子安然無羔,而她,自甘辛苦。
沒辦法,方雲雪硬著頭皮又向單位開口借錢,單位領導猶豫了很長時間,才同意再借她一千塊錢,再多就不好辦了。一千塊錢只能夠孩子兩天的治療費。要轉到省城醫院,沒有錢,怎麼轉?父親剛去世,欠醫院的醫藥費沒有還清,母親那裡不可能拿得出錢來的,姜東德突然像蒸汽一樣沒了影蹤,在這種緊要關頭,方雲雪想著這就是對自己的報應吧。無招可使,方雲雪只能坐在孩子病床前暗自垂淚,想著自己的任性,想著自食苦果,如今落到這步境地,她失聲痛哭。她的自尊心也同樣強烈,無法向家人承認她的丈夫置她於不顧。她非常難過地告誡自己,一旦承認這點,就等於給自己的婚姻判了無期徒刑。這個時候,二姐的婚姻走到了盡頭,她方雲雪不能承認,給家人,尤其是母親更多的傷感。她得硬撐著。再說了,姜東德只是暫時不見了人影,並沒與她解除婚姻,她不能過早槍斃自己的婚姻。難道,她還能看到一絲曙光嗎?
方雲麗出去了半天不見回來,方雲雪不知道大姐去了哪裡,她走時沒說,此時孤立無助的方雲雪,哭著哭著,心裡對姜東德還是沒底,他在這個時候都能消失,還要對他抱一念幻想嗎?閃念間,方雲雪連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她淚眼婆娑地看著孩子,孩子是那麼無辜,自己輕易走了,留下可憐的孩子今後怎麼辦?為了孩子,她不忍心。
此時的方雲雪絕對沒想到,姐姐雲麗是去找陳明祖借錢了。
二十六
方雲剛終於把父親的醫藥費結了,當他在醫院的費用結算單上簽上自己的大名時,他的心裡異常輕鬆,差點要哼起歌來了。很久沒這種感覺了,這陣子,他就像得了氣管炎,每天的氣都喘不勻,他最害怕電話鈴聲,因為一接起電話,就是醫院催要醫藥費,都催得他快要崩潰了。女朋友受不了這樣的壓力,搬回自己家住去了,走時放言,什麼時候醫院不打電話催賬,她什麼時候再回來。那一刻,方雲剛又氣又急,讓他還?這一輩子都不定能還得完,看來,他這一輩子只能打著光棍了。現在好了,二姐把錢打過來,壓在他心裡的那座山移挪開,他不能不高興啊!二姐就是二姐,也不枉她在方家一直以來有如此高的地位,爸爸媽媽一直都對她言聽計從,人家就是有這份能耐!方雲剛對曾對二姐的那兩巴掌越發後悔。
從醫院出來,方雲剛立馬向家裡奔去,接到二姐的電話,他都來不及給媽媽打電話報喜,就直接去郵局取錢,拿上錢又直奔醫院。現在,他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媽媽。
侯淑蘭神色疲憊,聽方雲剛連比帶劃地說清事由後,臉上並沒顯出一絲欣慰,她不知道三兒是怎麼弄來這麼多錢的,短時間內能湊來這一大筆錢,她該要受多少委屈!以三兒的個性,她所受的委屈只會獨吞自咽。侯淑蘭看著激動得渾然不知的兒子,心裡說不清有多難受。
媛媛出出進進幾次,好奇地看奶奶悲愴的臉。方雲國每隔一天就過來看她們,見母親身體不好,想把媛媛帶到他那裡去。侯淑蘭知道大兒媳不會樂意,再說媛媛一走,自己也孤單,就沒同意。這段時間,方雲慧忙著籌備那十七萬塊,倒把母親和媛媛給忘了,要不是方雲國隔天偷偷送來一點錢或者食物,她和媛媛連吃飯的都成問題。方雲剛一門心思全在那十七萬上,母親的事他連想都沒想過。這時看到媛媛,他忽然明白過來,如今家裡一貧如洗,母親沒有經濟來源,她和媛媛的生活一定過得異常艱難!人一旦沒了負擔,心裡也就開闊起來,方雲剛趕緊掏口袋,把身上帶的百十塊錢全部交給母親。
侯淑蘭的心不在錢上,此刻她腦子裡想的卻是大女兒方雲麗。早上她帶媛媛去菜場買菜,看到朱屠夫。雖說陳明祖很有錢了,如今是芙蓉裡首富,可是很奇怪,朱屠夫依然每天要殺一隻豬,仍然弄得芙蓉裡街巷滿地****。聽說陳明祖跟他老爹談過好多次,不要再殺豬,一個首富的爹是個殺豬的,說出去總叫人心裡不乾不淨。朱屠夫不聽,梗著脖子衝著兒子吼叫,他不要他的錢,只靠每天殺一頭豬來過日子。陳明祖的母親開始跟著老頭子過,反正這麼多年也習慣了老頭子身上豬糞味道,可後來跟著兒子過了幾天,才知道沒有豬糞味的日子要舒服得多,從此再不肯跟老頭去賣豬肉了。朱屠夫到底年齡大了,沒一個幫手不行,為把殺豬的事業進行到底,他只好雇了個幫手。朱屠夫見到侯淑蘭,喊住她。
侯淑蘭以為朱屠夫要她買肉,連連搖著手說:「不買肉不買肉,我最近沒心事,吃肉嫌膩。」
朱屠夫說:「不是叫你買肉,我這點肉還怕賣不出去?是有事要跟你說。」
侯淑蘭這才拉著媛媛靠過去。
數年前,朱屠夫托過好幾個媒人到方家給陳明祖向方雲麗提親,方明和侯淑蘭死活不答應,嫌陳明祖是個殺豬的,殺豬這個營生,即使方明是個修車的,也是看不到眼裡的。所以當年在芙蓉裡,除了方家,便是殺豬的朱屠失最叫人看不上眼。都是芙蓉裡地位極低的人家,方家怎麼說還是出了個讀省重點大學的方雲慧,朱屠夫家除了殺豬的還是殺豬的,方明好不容易在芙蓉裡的地位有點浮動,他怎會把女兒送進朱屠夫這樣的人家?但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想不到陳明祖居然會搗成了芙蓉裡的首富,樓房蓋成芙蓉裡最高的,而且幾年內都無人能夠超越。按理,這時的朱屠夫在方家人面前理應翹著尾巴揚著腦袋的,但朱屠夫一點也不顯擺,以前別人瞧不起他,現在別人用艷羨的目光瞅他,他還是極其熱情地招呼別人,像他所幹的事情一樣簡單。
朱屠夫把侯淑蘭招過去,輕聲問道:「大妹子,你家雲麗最近是不是有啥事啊?」
侯淑蘭莫名其妙,說:「沒有呀,怎麼了?」
朱屠夫把聲音壓得更低,道:「我昨天看到你們家雲麗和我家陳明祖在一起……」
侯淑蘭還是不明白,疑惑地望著朱屠夫。
朱屠夫吭哧道:「也沒啥,就是想問問是不是有啥事,如果有困難……」
侯淑蘭哪裡願意讓人小看,忙說沒事沒事。拉著媛媛匆匆離開了。
待方雲剛一走,侯淑蘭先大女兒家打電話,女婿沒好氣地說,雲麗在老四家照顧月子一直沒回來。再給雲雪家打電話,一直沒人接,她心裡直犯疑,雲雪還有幾天才出月子,這個時候家裡不應該沒人接電話呀,難道真出什麼事了?她忍不住猜測起來,想了想,還是又拉著媛媛直奔雲雪家。
到了雲雪家,吃了閒門羹,還是鄰居告訴侯淑蘭,雲雪的孩子住了院。侯淑蘭心裡「格登」一下,丈夫在醫院住了幾個月,負了十幾萬塊錢債,她對醫院有一種莫名的恐懼。雲麗和雲雪都沒告訴她孩子住院的事,她還想著再過幾天孩子就滿月了,趁著這個機會全家人聚聚,讓這份喜慶沖淡一下前段時間以來的不快呢。
侯淑蘭扯著媛媛又緊趕慢趕到醫院找女兒。才大半個月沒見,雲雪整整瘦了一圈,兩隻眼睛都凹陷下去了。看到媽媽,雲雪忍住的淚水轟湧而出。侯淑蘭看著心疼得不得了,好在孩子已經脫離危險期,再住院觀察治療幾天就可以出院回家。可雲雪還在月子裡呢,要是累著了,月子裡落下什麼病可怎麼好。她要雲雪趕緊到孩子病床的另一頭躺下,好好休息一下。侯淑蘭沒見著大女兒,問雲雪,說是一早出去,說是找人借錢了,本來孩子得轉到省城醫院,不知大姐找了誰,竟然把市裡最有名的兒科專家都請了來,專家給孩子一看,說不用轉院,用了一些進口藥,第二天孩子就轉危為安了。這幾天方雲麗每天都出去,不知她在忙些什麼。
侯淑蘭一聽,心裡明白了,大女兒準是為孩子的醫藥費的事,去找陳明祖了。這個雲麗,怎麼突然想起要找陳明祖呢?
正想著,方雲麗回來了,她看見母親,臉上竟有些慌亂。
侯淑蘭什麼也沒說,大女兒家境困頓,為媛媛的生活費和她,和小三子鬧過彆扭,但關鍵時候,卻為小女兒而辭掉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足可見她骨子裡還是姊妹情深的。
方雲雪爬起來看著大姐,眼神裡充滿了期盼。方雲麗別開臉,眼裡泛起淚光,她不願意承接妹妹的那份期待,儘管她兜裡揣了一千塊錢,可這錢像火一樣,燒得她渾身都火辣辣的。
開始找到陳明祖,陳明祖蠻熱心,一口應承下來,還說剛好他認識市裡最有名的兒科專家,他叫專家親自去看看孩子的病。陳明祖果然說到做到,說這話的下午,專家就到醫院給孩子會診。連醫院都很奇怪,市裡有名的兒科專家,怎麼會親自到他們醫院給一個普通嬰兒會診。
方雲麗第一次感受到能力所帶來的榮耀,一個人能做成別人不能做成的事,這種快樂原來是可以超越她開始去做某件事的初衷。她對這感覺有些依戀,而這種依戀使她對當初失去與陳明祖締結姻緣更加懊喪。
孩子的病穩定了下來,接下來仍是住院費用問題。陳明祖找來替孩子診斷的專家沒收取任何費用,但方雲麗心裡明白,肯定是陳明祖事先打點好了,不然,憑她一個回收站的下崗女工,哪有這天大的面子請來有名的專家,還不收取費用的?她拿出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錢,咬咬牙買了個挺花哨的果籃,送到陳明祖那裡以示感謝。陳明祖哪能看得上這點水果,怎麼也不肯收,方雲麗卻當他是客氣,死活要他收下。不得已,陳明祖只好收下,卻叫人拿來一千塊錢,說是給方雲雪孩子買點營養品。方雲麗這次來找陳明祖,本來就是想借錢的,看在街鄰的面上,陳明祖不至於拒絕她吧。陳明祖這一主動,她反而被動了,再說借錢的事,就不是想像中那麼順溜。吭哧了半天,方雲麗臉漲得通紅,還是沒能把自己的意思說清楚。陳明祖看出她的為難,問是不是孩子住院費有困難?方雲麗紅著臉點了點頭。
陳明祖高深莫測地笑笑,說道:「那你也幫我一個忙,好嗎?」
語氣中沒有強迫,而是徵詢。
方雲麗不知道自己點了頭,還是答應了一聲,反正,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是他把她抱到沙發上去的,還是她自己躺上去的,方雲麗已經弄不清楚了。這個已經毫無意義,只有一種比時間更為真實的東西,那就是,回憶或者說願望像沉入深夜裡那樣神秘莫測。方雲麗感受到,陳明祖是渴望得到她的,可是,他卻竭力不把她當做女人的。
事畢,陳明祖沒有說污辱的話,只是笑著說了句「感謝你幫我完成了這個夢想」。便讓人又支了五千塊錢給方雲麗,她低著頭接過錢,小聲說,她會把這些錢盡快還上的,又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陳明祖不以為然地笑笑說,過去的事就不必說了,咱們誰跟誰呀!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卻不免使方雲麗的萬千思緒。回醫院的一路上,老想以前和陳明祖之間的事情,又想剛才發生的事情,一切都像做場夢似的,她心裡說不清是酸還是甜。她突然間糊塗了,真不知自己去找陳明祖是對還是錯了。
侯淑蘭見方雲麗臉上紅撲撲的,眼中還帶了抹羞澀,就猜到大女兒和陳明祖是續上舊了,可她不明白,陳明祖長得不賴,現在又是有錢人,而女兒呢,快四十歲的人,說漂亮已經成了天方夜譚,說丰韻吧,一個整天為生活而忙碌的女人,哪裡蓄得住丰韻?神色間還時常帶著疲憊,從哪個方面說也不像能叫陳明祖那樣的人死灰復燃的女人,這兩人怎麼會粘到一起?但她又不能把話直截了當跟大女兒說,這畢竟是自己的猜測,萬一兩人什麼事都沒有,自己豈不多事?
把錢交到醫院續了孩子的住院費,侯淑蘭這才給兩個女兒才說雲慧打過錢來,雲剛已經還清他們父親的十七萬住院費。
兩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說話,低下了頭。
侯淑蘭卻哭泣道:「還不知小三子是怎麼弄到這麼多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