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塊不是個小數目,對做家政的方雲麗而言,但她終究還是為自己的妹妹放棄了。方雲慧不由心生感動,到底是血濃於水,方雲麗是需要錢,但卻沒有因為錢而拋棄親情。
侯淑蘭歎口氣,接著又說道:「你姐夫知道了,不樂意,說你妹夫是做生意的,有的是錢,雲雪可以出錢請個保姆,雲麗不願意,為這事他們倆還大鬧了一頓,連孩子都不管了,星期天跑到我這裡來……怎麼事都碰到一起了呢?」
方雲慧安慰媽媽:「媽你別擔心,大家都挺好的,只是誰都會有遇事的時候,事情都過去,也就風平浪靜了!」
「我怎麼能不擔心,好端端地你和勝利鬧起彆扭,雲雪夫妻又不對勁,東德幾天都沒見人影,這下雲麗兩個人又……說來說去,都是錢鬧的……」侯淑蘭猛然意識到什麼,不說了,傷心起來,眼淚滴滴答答往下落。她拿手巾擦著眼淚,心說都是叫老頭子的病給鬧的,如果他不生那樣的病,不住那麼高級的醫院,又怎麼會給孩子們惹出這麼多麻煩?但她又不能這樣對小三子說,她怕雲慧聽出埋怨來,心裡難過。
方雲慧還是聽出了媽媽話裡的意思,她不知還能說什麼,好像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掛斷電話,方雲慧默然坐在客廳想了許久,雲雪的變故,雲麗的選擇,還有方雲國的大義,許許多多,多得她的心裡都要容不下了。她發現自己其實是喜歡把方家的事當成自己踏實下來的依靠,雖說有過不愉快,但她的骨子裡還是屬於方家的。
天快黑透了,林勝利沒有回家,方雲慧卻在突然間想通了一件事。她撥通了林勝利的手機。
林勝利沒有一點猶豫就接了電話,好像一直在期待似的。方雲慧不想跟林勝利再繞彎子,直接說出意思,她同意離婚,不過,她有個條件。
林勝利很有涵養,沒在電話裡急切地問方雲慧是什麼條件。他淡淡地說道:「這件事等我回去再說,好嗎?」
方雲慧卻沒有林勝利的淡然,她有點急切,追問林勝利:「你不是盼著這一天嗎,現在我同意,你倒不急了,你就不問問,我是什麼條件?」
林勝利說:「無論什麼條件,得看是否切合實際,合情合理,是不是?所以,我現在不想問你的條件。我們好歹夫妻一場,也有過真感情的,我不想為離婚鬧得反目成仇。」
這就是林勝利,臨離婚了,他昔日的風度又重現出來,可惜,這樣的風度方雲慧從此只能遠遠地觀看了。
掛斷電話,方雲慧嚎啕大哭。
這天,林勝利下班回來,將一沓紙放到方雲慧面前,說:「這是家裡所有財產的證明,你看看。我們兩人的進項只有工資,每月加在一起共四千五百塊,你都交給了我。購房首付的八萬元,是我個人以前的積蓄,房子月供一千七百二十塊,每月還剩兩千七百八十。除過生活費用,還有買衣服,人情往來等花銷,每月能余一千塊錢左右,一年也就剩下萬把塊,四年共存款四萬一,存折上都寫得清清楚楚。按法律規定,夫妻雙方財產平均分配,存款好分,二一添作五,也就是說我們各得兩萬零五百……」
「怎麼才這點錢?」方雲慧的心涼了半截。她原想著,同意離婚,能從林勝利那裡分一大筆錢,她要拿婚姻來換父親的醫藥費。沒想到攤到面前的只有這點錢,她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來,像一個被人捅了個洞的汽球,她的夢想瞬間就炸成了碎片。
林勝利看出方雲慧的失望,他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這賬都能算得清,工資是死的,我們倆人都沒灰色收入,你要不信,可以查四年來的工資單,我都保存著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方雲慧趕緊申明。林勝利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她要還疑惑,就有點小肚雞腸,甚至胡攪蠻纏了。
林勝利說:「咱倆都是平民百姓,沒什麼值錢的財產,只有這套房子,還有屋裡的傢俱。這是我們倆人的錢購置的,應該平分才對。別的東西好說,可這房子有點難辦,月供是十年,還差六年到期,現在,到底是把房子處理給你,還是給我,都是個難題。我們倆一時都拿不出這麼多的錢付給對方,再說,月供叫一個人背著壓力太大,還得吃飯穿衣呀,是不是?你說說,有什麼想法?」
方雲慧搖搖頭說:「我還真沒想好,聽你說吧。」
林勝利疑惑地看了方雲慧一眼,說:「到這時候了,你肯定有你的打算。好,你不說,那我就先說了。我的意思是,房子暫時還由我們倆人付月供,一人一半,房子的使用權也是一人一半,如果我們倆誰有能力接手,就折價給對方。你看這樣行嗎?」
方雲慧木然地看著客廳牆上的掛畫發呆。她的確沒想這麼多,也沒想到離婚會這麼複雜。看來,組織一個家很容易,兩人只要投緣,有錢沒錢沒關係,只要去辦個結婚證就行了。可分開一個家,卻有這樣那樣的問題糾纏在一起,家是雙方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用心維護的,要在一時半會的時間裡掰開它,確實不是件簡單的事。但不簡單又能怎樣?還不是該算得算,該清得清?除了彼此的記憶,這世上還有什麼掰不清的!方雲慧淒然地搖搖頭,她能有什麼意見?她只想著離婚能得到一筆錢。她現在的目的只有在最短時間內弄到錢,了卻母親的擔憂,幫弟弟御下重負。
「我沒什麼好說的,」方雲慧說,「如果我把房子讓出來,你能馬上給我這筆錢嗎?我現在急需要錢!」
林勝利說:「我覺得剛才已經給你說得很清楚了,首付是我一個人掏的錢,就是你把房子讓出來給我,計算下來,你也得不到多少。況且,我現在也拿不出這麼多錢給你,分給我的存款也就兩萬多一點。我也只能先欠你的。」
遇到這些現實問題,方雲慧的頭就大了。
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多,林勝利早就摸透了方雲慧,知道她此時在想什麼。林勝利把茶几上的證明材料拿起來,邊看邊說:「你不是說有個條件嗎,現在不妨說說看。」
方雲慧把目光收回來,穩了穩心,看著林勝利說:「是你提出要離婚的,你知道我不想離,我同意是為成全你和你的那個女同學,我希望你付給我一筆損失費。」
林勝利似乎早料到方雲慧要提出這樣的條件,他沒有一點驚訝之色,表現得很平靜,正色道:「你損失了什麼?要說得有道理,我不會耍賴的。」
「我損失的多了,家庭,婚姻,正常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和你一起過了五年,我損失了五年青春歲月,這是用金錢買都買不回來的。還有,這幾個月來,你給我的是一段有名無實的婚姻,說白了也就是家庭軟暴力,所以我要求你的賠償不過份。」方雲慧也平靜地說。
從面上來說,方雲慧實在找不出可以多要錢的理由,家庭的財政狀況她不甚清楚,也只能從林勝利婚外情這塊著手了。這個時候,她該強硬地為自己力爭,不然,吃虧的只能是她。
林勝利跟方雲慧鬧了幾個月的離婚,對方雲慧將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和他談判,是設想過無數遍的,也早準備好了各種應付她的辦法。聽了方雲慧索賠的理由,他點上一支煙,慢慢地抽著說:「你說這話時也不想想,要說損失,我可比你大得多,你結婚前有一個私生女,你別忘了,我跟你可是初婚,我才損失了青春歲月呢。過了五年蒙蔽的婚姻生活,我冤不冤屈?不要以為只有女人才有青春,男人的青春一樣也很珍貴。你要不提這茬,我也就大度點,把這灰色的東西藏起來,可你還偏偏拿這作為對我的要挾,要我說,應該是你賠給我損失費才對。至於你說的軟暴力,那也是你該得的,何況,作用與反作用力的關係,你也不能不知道吧?都是雙方的事,憑什麼要叫我一個承擔?」
方雲慧不過是念頭閃過,就衝動地給林勝利打電話,以為林勝利不會反對她的條件,並沒想要怎樣應對突發情況,聽林勝利這一番話,才明白自己在這方面有多幼稚了。她從沙發上跳起來,尖聲叫道:「林勝利,你給我閉嘴!這是一個男人說的話嗎?你搞婚外情還搞出理了?還要不要臉,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簡直跟無賴地痞流氓沒什麼兩樣!」
林勝利把抽了一半的煙往地下一甩,也呼地站起來,那樣子就要爆發了似的。但他沒有,張了張嘴,又心平氣和下來,說:「方雲慧,我是你電話叫來解決問題的,不想和你吵架的,勸你不要大喊大叫,嗓門大不代表你有理。我是怎樣的人,你的定論不算數,所以,請你不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我不和你鬧,咱們是協議離婚,如果協議不成,可以起訴,讓法院裁決。中國是個法制國家,《婚姻法》寫得明明白白,相信不會專門為你加上青春損失費這個條款的。」
「你……」方雲慧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手指著林勝利,卻不知說什麼好。
心強好勝的方雲慧,敗在了林勝利的陣營前。最叫她難受的,不是林勝利對她所說的這些話,她對林勝利的感覺沒了,這些話傷不了她,唯一傷她的,是她從這場婚姻裡,在林勝利那裡弄不到更多的錢。
二十
方雲國從省城回來後,專門找五弟談了一次。
起初,方雲剛不願見這個同母異父的大哥,他以為大哥是來說教的,自那次兩巴掌打走二姐之後,再沒人跟他說醫藥費的事,母親只會傷心慟哭,兩個姐姐也不說話,在沒有一個說法之前,誰都不願染指這事情。那次,舅舅見沒人理會他說話,覺得自己多餘,借口還有事隨便招呼了一聲就走了。事情又擱了起來,方雲剛也就不願見家裡的任何一個人。這次,方雲國沒表現出平時的畏畏縮縮來,顯得很有耐心,三番五次上門,弟弟不開門,就蹲在他家新房門口不走,鄰居還以為是上門要錢的殘疾人,幫著要轟走。把方雲國緊張得結結巴巴跟人家解釋這是自己弟弟的家,是來找弟弟談事情的。鄰居不信,見轟不走,就要報警。這下,方雲剛在家裡待不住了,只得開門把大哥讓進屋。
方雲國拿拖鞋換上,輕手輕腳地跟著弟弟走進客廳。
方雲剛從小跟二姐關係密切,他和方雲慧一樣,同情這個同母異父的大哥。只是,這會他沒心思和大哥談父親醫藥費和打二姐的事。他很煩躁,鬱悶,壓抑,委屈。十七萬多醫藥費欠條是他寫的,醫院拿著他押的身份證每天都要催款,他不煩躁壓抑才怪呢。為這借條,同居的女友指著他鼻子罵,跟他鬧分手,天上掉餡餅的事砸不著他,怎麼掉石頭就偏偏砸中了他?他也是被逼到絕境,沒有了理智,不然怎會動手打自己最尊敬的二姐。那一刻,他只認為這一切壓力全是二姐施加給他的,他恨死了她,他平日的懦弱、膽小不見了,心裡只有憤怒,只有不平,他不顧一切,衝動地上去甩給她兩巴掌。過後,他嚇傻了,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被自己的魯莽行為嚇得不敢出門,不敢見任何人。他把自己困在家裡,拔掉電話線,整天開著電視機,卻沒正經看節目,他是在為那兩巴掌害怕、內疚。同時,他也怕醫院給他打電話催賬。
相反,女朋友卻為那兩巴掌叫起好來,說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麼果敢的一面,就為這巴掌,本來要逼他還她拿出來的房子首付房款,也不逼了。方雲剛沒有被女朋友無厘頭的誇獎變得輕鬆起來,相反,更自責了。
方雲國沒有責怪弟弟。他從不責怪任何人,遇到什麼事,他只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從不敢懷疑別人。所以,方雲國進屋後第一句給弟弟說的竟然是:「都是大哥不對,還來煩擾你。」
方雲剛沒吭聲。
方雲國又說:「前兩天我去趟省城,找你二姐了。」
方雲剛明顯緊張了,他手沒地方擱,摸摸茶几,又從下面拿出一隻空茶杯,慌亂地說道:「哥,你渴吧,喝茶。」發現茶杯是空的,他臉憋得通紅,起身要去廚房倒水,被方雲國攔住了。
「你看,哥來給你添亂呢。」方雲國說,「五弟,你二姐可沒一點怪你的意思,她還為你開脫呢,說這事是她欠考慮,讓你打的欠條,你壓力太大,才……那樣對她的。她說要是站在你的立場上想想,就理解了,不會怪你的。」
「真的?「方雲剛疑惑了,他當然清楚二姐是何等要強的人,她怎麼會輕易原諒他呢。
方雲國見方雲剛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就說:「大哥啥時候說過假話?二姐還叫我勸說你哩,叫你別往心裡去,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從一個母親腸子裡爬出來的,無論發生過什麼事,千萬不要傷感情。她還說了,爸是她堅持送進大醫院的,那筆醫藥費她會盡快想辦法解決的,不會壓在你身上,叫你一個人扛的。」
這下,方雲剛徹底垮了,他摔開手中的空茶杯,一把抱住方雲國,哭了。他看上去還是那麼懦弱。
方雲國像個大哥的樣子,輕輕抱住方雲剛,拍打他的背說:「好了好了,不哭了,大哥知道你委屈。你放心,大家不會扔下你不管的,爸爸是我們大家的爸爸。」
方雲剛哭得越發厲害。
方雲慧沒想到會接到弟弟的電話,弟弟哽咽著聲音一口一個對不起,叫方雲慧不知說什麼好,她勸弟弟別自責了,她現在一點都不怪他,叫他跟醫院好好解釋一下,再寬限一段時間,她馬上會弄到錢解除他的壓力。
方雲剛覺得奇怪,雖說二姐的工資比他的要高很多,可不可能一下子就能籌到那麼多錢。十七萬啊,她就是不吃不喝這幾年的工資全部加起來也不夠啊!他有些擔憂地問道:「姐,你跟誰借錢啊?人家這麼大方?」
方雲慧裝得很輕鬆地一笑,說:「怎麼,不相信姐的能力?」
方雲剛怎麼能不相信二姐的能力呢!他是怕二姐為籌錢還債,會做出一些非正常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