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幸福 血濃於水的親情 (7)
    方雲慧的頭一下子大了,她和林勝利在鬧離婚,雲雪怎麼也湊這個熱鬧!轉念又一想,就姜東德那種人,雲雪早跟他扯清關係早好,可現在,孩子都出世了,以後雲雪可怎麼辦?

    「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了?」莊曉曉問大哥。

    方雲國搖搖頭說:「我問了,三妹不肯說,光知道流淚,還說對不起你,她把你傷了。」

    「雲雪!」方雲慧叫了一聲,鼻子一酸,對妹妹的芥蒂頓時消釋,淚水止也止不住,眼下心裡存的,只有對妹妹的痛愛了。

    方雲國由著二妹痛痛快快地哭著,能這樣痛快地哭出來,心裡就會好受些。

    哭了好一陣,方雲慧才發現大哥還是前面的架勢站著,她自己倒抱著紙巾盒坐在沙發上。她趕緊起身,又要拉大哥坐下。方雲國還是不肯坐,扭捏了半天,才在沙發上掛著半個屁股。

    方雲慧不哭了,望著大哥。

    方雲國被汗水浸濕的頭髮已經乾透,粘乎在一起,他的臉就像個剛玩過泥巴的孩子,看上去有些滑稽。方雲慧去衛生間拿來濕毛巾,要大哥擦臉,把方雲國慌得忙不迭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卻死活不肯接毛巾,拿袖子往臉上擦巴。

    方雲慧又是好一陣心酸,淚眼模糊地望著大哥。

    方雲國卻不敢正視方雲慧的注視,望著別處,期期艾艾地說:「二妹,哥這次來,還……還想求你點事……」

    「什麼……事?」方雲慧的心抽緊了,這個時候她最怕有事,她的這種狀態能做什麼事?卻因為說話的是大哥,她不忍心拒絕。

    「想請你幫我貸……點款。」

    「貸款?你貸款幹什麼?」

    「有——急用。是果園要急用。你幫我多貸點。」

    「得多少?」

    「十……十六、七萬。」方雲國結結巴巴地說。這個老實人一急就結巴。

    方雲慧疑惑地看著大哥。方雲國盡力裝出自然的樣子,躲閃妹妹的目光。方雲慧突然間明白了,大哥貸款真正的用途。可憐的大哥,為使母親盡快從醫藥費的陰影裡走出來,抹平他們兄弟姐妹之間的裂痕,竟然借用為自己家果園貸款的名義來獨自解決問題。一個小小的果園幾年都掙不下幾萬塊錢,又哪用得了投資進去十幾萬?何況這幾年,方雲國的果園一直被他打理得還可以,根本不需要貸款。

    被方雲剛兩巴掌打得心灰意冷,打得自以為已心硬如鐵的方雲慧再也忍不住了,她又失聲痛哭起來。她這般傷心,是大哥的舉動使她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情。那次,她去代銷店買本子,看到一幫小孩圍著賣雪糕冰棍的櫃檯,津津有味地吃雪糕。雪糕是什麼味道,方雲慧從末嘗過,最酷熱的夏天,她連兩分錢的冰棍都很少吃到,家裡情況很艱難,母親沒有閒錢給她買。唯一吃過的一次,還是她幫一個同學做完當天的功課,同學讓她在冰棍上小小地咬了一口。那又清又涼又甜的味道順著嗓子眼慢慢滑進了心裡頭,真是叫人回味無窮啊。可惜,那一小口冰棍在舌尖上停留的時間太短,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直回味得那味道淡得再無法回味。同學舔著冰棍還直說難吃,說雪糕比冰棍不知好吃幾百倍呢,又甜又軟又香,吃多少都不嫌夠。

    方雲慧不知道,那比冰棍好吃幾百倍的雪糕又是怎樣的味道。沒有收入來源的母親,絕對不會給他們兄妹買根冰棍吃的,雪糕更別想了。但方雲慧知道雪糕的價格:一毛!娘哎,那可是一斤半鹽的價錢,一家人可以吃大半個月呢。那天,方雲慧不知哪兒來的膽量,買完本子,用剩下的錢買了一根雪糕。她想嘗一下蛋黃色的雪糕到底是什麼味道。雪糕的確很好吃,可她並沒能嘗出來美味,她的心思全放在回家怎麼給母親交待上了,雪糕的味道,竟不比冰棍強出多少。方雲慧很懊惱,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吃呢。她想了一路,回到家,她先發制人,把自己弄得淚水漣漣,傷心地告訴母親,商店找給她的是兩個五分的硬幣,她上了趟廁所,錢掉進了糞池。母親丟下手裡正在翻炒的菜,兩眼刀子一樣劈向女兒。方雲慧低下頭躲開母親的目光,等待著一頓痛罵或者挨打。

    可是沒有,過了半天母親才有氣無力地問她,你能肯定?她點點頭。母親追問,是哪個廁所?方雲慧不敢說是學校的廁所,那樣會穿幫,她是放學後去的代銷店,就說是街巷口的公廁。母親當即放下炒菜的鏟子,抓起撈麵條的竹笆籬,拉著她去街巷口的糞池子打撈。方雲慧沒想到母親會這麼做,又不敢改口,跟著母親把街巷口的糞池子攪得臭氣熏天,路過街巷口的人怨氣沖天,當然沒撈到一分硬幣。母親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撈過低眉順眼的方雲慧就要打。這時大哥聞訊跑來,說竹笆籬縫隙太大,根本撈不到,他脫掉長長的上衣,蹲在糞池邊,用手撈。方雲慧怎麼也沒想到,大哥竟然撈出一個五分、兩個二分、一個一分的硬幣來,剛好湊夠一毛。錢撈到了,母親也不追究是兩個還是四個硬幣,更懶得關心方雲國手心裡的那些硬幣為什麼是乾淨的,她只要數字對就行。後來,方雲慧才弄清楚,是大哥怕她挨打,把自己幾年積攢的硬幣捏在手裡頂了賬。

    方雲慧哭得傷心欲絕,沒有人在乎的大哥總是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悄沒聲息地站在她的背後替她撐著,而她現在,卻認為自己是個被兄弟姐妹拋棄了的人。

    方雲慧哭得投入,她把這一段時間以來的傷感、委屈、憤懣,還有對林勝利的痛恨,全化做哭聲,哭得驚天動地。

    方雲國慌神了,看著妹妹傷心,他心疼,打小他最喜歡二妹,在方家也只有這個妹妹對他最好,從不歧視他,甚至,他在外面受了別人的欺負,方雲慧會奔出去和人家大吵一通,她曾狠著臉說,誰要再敢欺負她大哥,她一定饒不了誰。其實,當時的方雲慧對別人一點威脅都沒有,就是她的嘴上有點功夫。她說的那些話是一個年少無知的孩子的話,但在方雲國的心裡,卻能深深感動。這會兒,方雲國嘴拙,不知道怎麼勸妹妹,只能跟著方雲慧一起流淚。

    樓下住著一對退休的老頭老太太,他們正看著電視連續劇呢,被樓上突如其來的哭聲嚇壞了。老頭說:「這大白天的,哭成這樣,不像是小倆口打架啊。」老伴豎著耳朵聽了一陣,突然清醒過來,對老頭喊道:「快打110報警,再晚就出人命了。」

    方雲慧哭得死去活來,要不是110警察來敲門,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會哭到什麼時候。經過這麼一場撕心裂肺的痛哭,方雲慧的情緒才算平靜下來,內心積攢數日的鬱悶之氣也淡化開了。她擦乾眼淚,強行把方雲國推進衛生間,擰好毛巾叫他洗把臉,又給他泡好茶。

    這時的方雲國放鬆了一點,終於在方雲慧的推讓下,在沙發上坐下。

    方雲慧拉著大哥的手說道:「哥,你的心思我知道,我有你這個哥,是我,不,是我們弟妹的福份。」

    這一說,兄妹倆的淚水又下來了。在父親醫藥費這件事上,方家兄妹最應該淡然面對的是方雲國,可偏偏只有他不逃避不躲閃,盡心盡力地承擔著兄長的責任。面對這個為父親的醫藥費要用貸款來償還的兄長,方雲慧覺得她這個父親的親生女兒,還有姐姐、妹妹,弟弟,都應該感到羞愧。想到這裡,方雲慧抹把淚強做笑顏,輕輕地說道:「看我,又忍不住了,大哥,你別難受,我說的是真心話,自從爸生病開始,你是照顧他最多的,在爸的喪事上,你也比我們都要盡力,爸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的。反而,是我和雲麗雲雪雲剛四個人……唉,不說那些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回來這幾天,我心裡沒平靜過,我自認為方家是盡心盡力的,怎麼到最後反倒弄出一身的不是來?雲麗和雲雪恨我,雲剛打我,他們憑什麼?難道我為他們所做得還不夠多?我難過啊,這個結怎麼也解不開。可剛才從你身上我突然明白了,這麼多年,我是在為咱方家盡心盡力著,可在很多事情上卻過於獨斷,忽略了大家的感受,雲剛那兩巴掌打得不是沒有道理,站在他的立場上想想,任誰心裡都會對我有氣的。爸爸是我們兄弟姐妹的,高檔醫院又是我執意要爸爸住的,最後的欠條是我叫雲剛寫的,最後要沒人能承擔這醫藥費,那十七萬可不就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身上麼,沒人能受得了。又偏偏還摻乎進了雲雪的那個丈夫……」

    方雲國打斷說:「二妹,我絕對不信你會勾引雲雪的……雲雪心裡現在是清楚的。」

    方雲慧擺擺手,說:「不說了,不說了,雲雪和姜東德都已經這樣了,這事再提也沒什麼意義了。大哥,你今天這趟來得好呀,我心裡的結,被你打開了。說實話,我原不想再管咱家裡的事,操了心還落下恨,何苦來著。反正我也是個出了嫁的女人,撒手一放,不管也就不管了,撿個清閒。但現在卻不這麼認為了,我還得承擔起咱們家的責任,誰讓我是咱媽看定的主心骨呢……哥,你聽我說完,咱爸咱媽一輩子不容易,在芙蓉裡誰都可以看我們家不順眼,我一直不服氣,想在芙蓉裡給爸媽掙個臉面。到今天,咱兄弟姐妹五人,都長大成人過上了自己的日子,可是,大家的日子都過得不夠好,你——老大,基本能維持生活;老二靠做鐘點工和騎三輪車拉貨掙倆錢,養孩子上學;雲雪表面上風光,但咱們誰又能體味到她內心的苦?碰上那麼一個丈夫,能幸福到哪裡去……說雲剛吧,剛買了期房,單位又不景氣……比來比去,還是我比大家過得好點。何況這筆債,是我考慮不周惹來的,雲剛說得對,我掙了一時的面子,卻討來一筆沉重的債務。爸爸的喪事之後,咱家發生的這些事,對我是個教訓啊!」

    方雲慧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叫方雲國又激動起來,他要站起來身來,讓方雲慧又拉回到沙發上。他說:「二妹你千萬別有負擔,錢沒事的,我是你們的大哥,我也有責任,你放心,我不會不管的。」

    「大哥你別說了,這錢說什麼我們都不會讓你出的。剛才我也想了,在這件事裡,最不能躲開的,就是我,最應該負起責任的也是我,而不是大哥你。」

    「可……這不是一筆小數目啊,壓得咱媽喘不過氣來,她心都快碎了。再說了,二妹你平時也是只拿死工資,哪來這麼多錢還?人多力量大,咱們還是再商量商量,總會有辦法的。二妹……你還是想辦法幫我貸些款吧,好歹我還有個果園呢。明年我還打算再多租些地種些別的,錢會賺得比今年多。」方雲國不忍妹妹一個人扛下責任,還想幫她分擔。

    「大哥,我沒本事貸來這麼多錢。」方雲慧堅定地說,「但我有辦法還上這筆錢!」

    十九

    方雲慧要留大哥在省城住幾天,反正她這幾天也不用去上班,想和大哥說說話。方雲國執意不肯,說家裡事多,媽又病著,他要趕回去照顧,連頓飯都不肯吃。方雲慧沒辦法,只好聽任大哥的。

    方雲國走後,方雲慧給家裡打電話,問母親受傷的情況。

    侯淑蘭聽到女兒的聲音,在電話裡哭得喘不勻氣。她給小三子打過無數次電話,可都沒人接,打手機又沒開機,她知道這次老五把小三子的心傷死、傷透了,小三子不願意與任何人聯繫,包括她這個母親。侯淑蘭越想越難受,有時,她會因為難受,腦子變得暈乎乎,她的思維從子女們鬧得一塌糊塗那刻起,跳躍性很大,時不時處於混亂狀態,有時,她都分不清誰對誰錯,不知道該怪誰才對。

    方雲慧從母親一邊哭一邊顛三倒四的訴說裡,感到很內疚,自己也不想想,她的態度對母親影響有多大。一回到省城,只覺得自己委屈,切斷電話,不與家裡聯繫,叫母親經受了多少煎熬啊。

    方雲慧陪母親在電話上又痛哭了一通。

    侯淑蘭漸漸收住哭聲,能聽到小三子的聲音,她的心裡一下子踏實了許多,她聽出來了,女兒的聲音比較正常。

    方雲慧給母親打電話,除了寬慰母親的心外,最重要的,是想弄清妹妹雲雪的情況。她心裡還是放心不下這個個性跟自己很相似的妹妹。

    聽小三子過問老五的事,侯淑蘭又有了往日對女兒的依賴和信任。好像一棵樹,只要樹根緊緊地紮在泥土裡面,任風狂雨驟,這樹就不倒。侯淑蘭說:「雲雪的早產兒是個女孩,母女倆都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只是雲雪的身體很虛弱,東德開始照顧了雲雪兩天,這兩天不見影兒了,到處找不著人,打電話也不接,要麼就關機。也不知他和雲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雲雪淨念叨著要和他離婚。這孩子,也中邪了,再有啥不好的事情,不都過去了嘛,這世上難道有什麼坎不能邁?何況她現在都做母親了,比不得以前沒有孩子的時候,雲慧你說是不是?」

    方雲慧沒說話,媽媽顯然不贊成妹妹離婚,儘管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下意識地,卻認為是跟幾天前方雲慧和方雲雪的那場爭執有關。

    方雲慧不想跟母親說那場無中生有的事情,也不想對妹妹夫妻間的關係做太多探究,她心裡清楚姜東德是個什麼樣的人就行。對母親,還是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知道多了,反而叫她想得太多,擔心這操心那,總不得閒又沒實際用途。

    「那誰在醫院照顧雲雪呢?」方雲慧把話題拐到妹妹這裡。

    「唉,還能是誰,雲麗唄。剛好有一對外國夫婦到家政服務培訓班來選人,看中了她,要她去他們家做保姆,都要簽合同了。但到了外國人家裡,只能禮拜天回來一趟,她怕沒人照顧雲雪,咬咬牙就推掉了。我也看出來了,她是真的很想去做,外國人給的工資不低,每月八百塊呢,好多人都爭著去,也怪,偏是看中了雲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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