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是美麗的,戀愛的過程是浪漫的,這些美麗和浪漫蒙蔽了方雲雪的眼睛,尤其是當她隱隱透出二姐為給父母攢錢蓋房子而遭遇被男友拋棄的事後,姜東德二話沒說,拿出錢來給她,要她和方雲慧一起完成蓋房的心願。
方雲雪被感動了。錢不是最重要的,但錢有時候確能增加感情的份量。她確信姜東德對自己是真愛的,對一個真愛自己的男人,她有什麼理由不信任他?
第一次把姜東德帶回家,能說會道的姜東德並沒特別討得方明的歡心,他認為這個男人說起話來不實在,半空中飄著老也落不到實處,而且話大,好像這世界沒有他做不了事。
方明把自己的感覺跟小女兒一說,方雲雪反而生氣了,衝著父親嚷道:「是不是只有二姐看中的男人才是好的?我和大姐喜歡的男人再怎樣也是不好?我就喜歡姜東德,你們討厭他我也喜歡!」
方明沒料到一句話會讓小女兒有這麼大反應,想想當初不同意大女兒和陳明祖的事,怕大女兒受苦,結果呢,反而使大女兒的生活陷入貧苦困頓之中。也許真的是自己看走眼,方明思來想去,吸起大女兒交男朋友的教訓,他對小女兒的婚事沒有反對。
至於母親,因為有大女兒的教訓,她不發表任何意見。
結婚後不久,姜東德才告訴方雲雪關於鋼球廠的情況,方雲雪一聽,幾乎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這個把做生意整天掛在嘴邊,經常帶她出入各高檔酒樓的男人,居然身負近百萬的債務!見她一副吃驚的樣子,姜東德反而笑得輕鬆,他抱著她說:「你不用害怕,我只要有這個廠子在,就不會有事!」
方雲雪想不明白,身負巨債,姜東德為什麼就不想好好整飭整飭,用點心把企業搞上去,而是吃喝玩樂,啥心不操,難道那些債務就對他一點壓力都沒有?方雲雪是搞財務的,她當然清楚姜東德再這樣玩下去會是什麼結果,她勸姜東德,還是拓寬思路,多想想辦法,把企業效益提高上去才是正理。
勸得多了,姜東德反而煩,他已經習慣了依賴銀行的貸款,對搞企業沒有一點興趣,只要有錢花,能夠享受,他何必去費那個神!
姜東德不想聽方雲雪的嘮叨,於是經常性地不回家,他手裡有錢,不回家照樣快活得很。
苦果子只能自己吃,方雲雪不想再吃下去了。她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思前想後,她決定不能跟姜東德這個不明不白的男人過下去,要跟他攤牌時,她卻意外懷孕了。一聽老婆有孕,姜東德突然說要收心,他附在方雲雪的耳邊說,從此以後真的好好經營企業,為了兒子。他當時跟村裡簽的是五年合同,現在還有兩年時間,這兩年裡,他爭取把第一年的銀行貸款還清。他還很認真地發誓說,他從此以後要腳踏實地,不再要老婆為他擔心。
姜東德的誓言寬慰了方雲雪的心,她覺得丈夫還是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她不能在這種時候離開他。方雲雪真的把離婚的念頭就此壓下,開始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未來的孩子身上。
姜東德的樣子比以前忙乎得多,時不時還出趟差,每次出差給方雲雪打電話都是在吵雜的大街上,說他正在去見客人的路上。方雲雪每每接到這樣的電話,心裡竟然會湧起對丈夫的憐愛之情。
父親病重後,方雲雪不讓姜東德出差了,她有時候要去照看父親,看到父親虛弱無力的樣子,有姜東德在身邊,她就有了支撐。為照顧妻子,姜東德真的不再出差,他哪裡也不去,就守著方雲雪,甚至連鋼球廠都很少去,有什麼事也只是打電話安排。
方雲雪這下心裡有點歉意了,自己要丈夫用心辦廠,卻又不斷牽絆住他,這樣,丈夫什麼時候才能把債還完?於是又要姜東德別盡顧陪著她,還是去聯繫業務吧,以後等孩子出世,看到父親是個能幹的企業家,會感到自豪的。
姜東德果真聽話,又開始經常性地出差。
直到有一天,方雲雪和同事去郊外的儲畜所辦理其他業務時,看到姜東德拉著一個女孩的手又說又笑地從儲畜所門口經過,她才從夢中恍然醒來,原來姜東德根本就沒出差,一直以來,他都在欺騙她。
方雲雪不知道後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她撫著已經隆得像山一樣的肚子,又懊悔,又傷心,哭得兩隻眼睛腫得幾天都消褪不下去。
傷心歸傷心,失望歸失望,走到這一步,她卻發現自己沒退路了,孩子很快就要降臨到這個世界,她怎麼能讓他(她)一出世就沒父親呢?何況這個時候,自己的父親危在旦夕,她又怎能在這些不幸上再添一樁傷心事?方雲雪咬了牙,獨自吞嚥著這枚苦果,表面上,卻仍做出和姜東德恩愛的樣子給家人看。
父親去世後,方雲雪心裡異常悲傷,想著父親再也看不到她的婚姻真相了,不知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處理這場婚姻才好。她的心裡亂急了。
那天,姜東德從方家回來臉色陰沉,一見她就抱住她說,雲雪,我這次真的是知道方雲慧的厲害了。
方雲雪以為二姐要強行叫他們承擔父親的醫藥費,她不是不願意承擔,問題是姜東德很少往家裡拿錢,而她每個月的工資除了日常開銷,已所剩不多,她幾年的積蓄也沒幾個錢,她怎麼承擔?姜東德在父母家人那兒是個生意人,生意人或多或少總會有些錢,她又是個好強的人,又怎會把自己窘迫的狀況說出來?
她等著姜東德說出來結果。
誰知姜東德說的卻是另外一回事,他說方雲慧居然說喜歡他,並且做出一些超常的舉動,他很驚訝。父親剛去世,妹妹又挺著個大肚子,這個做姐姐的怎會打妹夫的主意?
姜東德很委屈的樣子接著說,他當時就回絕了,方雲慧很惱,還罵了他。他其實很同情方雲慧婚姻的不幸,但再不幸,也不能奪親妹妹的幸福呀!
方雲雪乍聽之下,很是震驚,聯想到二姐給自己打的那個電話,她當時還以為二姐知道了她家的窘迫呢。二姐的性格方雲雪是知道的,要強,敢作敢為,但也自以為是,以她的個性做出喜歡妹夫的事情,可能性不是太大,但她會不會以此來套姜東德手裡的錢呢?父親住院花的費用肯定不少,姐姐可能把付錢的人選定在姜東德這個生意人頭上了。原來方雲慧另有所謀,看中她妹妹丈夫手中的錢了。方雲雪心裡一下子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什麼味都有,但更多的,卻是恨,被生活逼得沒有退路又無法言說的恨!這份恨,她算到了二姐方雲慧頭上。
於是,方雲雪才會在父親醫藥費分配的問題上,把矛頭直指了姐姐方雲慧。
當方雲剛把兩記清亮的耳光甩在方雲慧臉上,方雲慧茫然無助地望著大家的時候,方雲雪的心忽然痛得揪了起來。等二姐聽完方雲剛打她的理由,她看到二姐全身都在顫抖,她想方雲慧是要解釋的,然而沒有!方雲慧一句解釋都沒有,甩著淚水奔出了方家。
那一刻後,方雲雪對二姐的恨頓時全消!
回到家,姜東德出去了,打他手機,卻是關機。方雲雪本來不那麼急找姜東德,但當她腦子裡閃過姜東德百萬的負資產和他拉著別的女孩手又說又笑時,她便忍耐不住,她要問清楚所有的真相,要做一個選擇了。
姜東德回到家,天已經擦黑。方雲雪孤零零地坐在黝黑的客廳沙發上等著他。姜東德擰開燈,她立馬從沙發上彈跳起來,那敏捷的動作,一點不像個孕婦。
姜東德被老婆的動作嚇了一跳,像個非法闖入的小偷被逮了個現行般,一下怔在那裡。
方雲雪靜靜地看著姜東德。
姜東德反應過來後小跑到方雲雪的跟前,陪笑道:「雲雪,你的樣子可一點不像個孕婦,以後動作可得穩當點,別把孩子嚇著了。」
方雲雪懶得跟姜東德打太極拳,直奔主題:「東德,你跟我說實話,我二姐真的表示過喜歡你嗎?」
姜東德一愣,他對這個話題沒有思想準備,以為是方雲慧告訴了老婆實情,他有些惱怒地說道:「你相信方雲慧而不相信我?我有什麼必要撒這個謊?」
「姐姐什麼也沒說,你不用緊張。」方雲雪淡淡地說,「反而,我看到你在外面跟別的女人來往,只不過沒有說出來罷了。」
姜東德猝不及防,張張嘴想要解釋,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我知道你什麼也沒有做,沒有出差,沒有去跑業務,跟客人談業務更是無稽之談。姜東德,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方雲雪喊叫起來,她本想平心靜氣地跟姜東德好好談談,可是忍不住,她看不得姜東德以為把一切都掩蓋得很嚴實的那副樣子。
終於被揭穿了。姜東德咬咬牙,故做鎮定地待方雲雪喊完,忽然笑開了:「你以為我不想好好經營?可我做不了生意,不是搞企業的人,我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起色。銀行的債我鐵定了是還不起的,也不做能還清債務的夢了,銀行不會放過我,不過我什麼都不怕,到了這種負債纍纍的時候,人反而超脫了。你倒是有能耐,可你不一樣拿著我貸來的錢替你父母蓋樓房嗎?我告訴你,誰都博不了錢的面子。你問我方雲慧是不是說過喜歡我,那是假的!實話告訴你吧,是我挑逗她,我想借此不承擔你父親的醫藥費!反正,都是為了錢!」
「無恥!」方雲雪像小獸似的怒吼了一聲,抓起沙發坐墊,砸向姜東德。
姜東德一副無賴的樣子。
方雲雪想哭都哭不出聲來。姜東德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剮在她的心上,血淋淋的,她痛,可是更多的是悲憤,幻想他能真正像個正經的生意人,卻不想他自始至終都在騙她,而她,卻把自己的姐姐傷害得遍體鱗傷。
方雲雪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的身體隨著激烈的憤怒在做著激烈的反應,疼痛毫無防範地向她襲來,她痛得大叫一聲,倒在了沙發上。
十八
這天午後,方雲慧臥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覺,突然聽到門鈴響。她醒來側身聽了一會,怕又是單位的同事,帶著憐憫也藏著幸災樂禍地來安慰她,她不想見他們。所以,她又倒下睡覺。屋裡沒人,門外的人很快就會走的。沒想到,門外的人很有耐心,過一小會兒就按陣門鈴,好像知道她在家裡,有種不見她絕不罷休的勁頭。門鈴聲擾得方雲慧異常煩躁,爬起來躡手躡腳走到門口,想扣出門鈴電池,沒想到門外的人覺察到裡面的動靜,叫了她一聲。
方雲慧的心顫了一下,她聽出是大哥,毫不猶豫地打開門。
「大哥,你怎麼來了?」方雲慧看到門外的大哥,怯生生地站在那裡,像個初次進城的農民工,他的上身居然穿著藍滌卡中山服,是下面兩隻口袋吊在外面的那種。這是大哥過年時才穿的衣服。在方雲慧的印象裡,大哥除過這件中山裝像點樣外,再沒穿過合身齊整的衣服。從小,母親給大哥做的衣服,都是超過他身材很長的,因為母親指望大兒子一身衣服能穿得時間更長些,布料也要結實牢固的。可是,由於營養不良,大哥的個頭長得很慢,經常是身上的衣服剛好合身時,已經破敗不堪,補都沒法補了,母親才照她節省的盡碼,再給大哥重做一件長衣服。就是說,成年之前,大哥幾乎沒穿過一身合身的衣服。
看著站在門口侷促不安的大哥,方雲慧心裡很難受。
「你家的電話沒人接,手機又關機,一直和你聯繫不上,我打電話到你單位,說你回來後一直沒去上班,就來家裡了。」方雲國的頭臉上佈滿了灰土,因為路走得急,缺少毛髮的頭頂擠滿了細密的汗珠,臉上的灰土被汗水和成泥。他抹了把花花的臉,不知所措地搓著手說。
「快進來。」方雲慧拉了一把方雲國。
方雲國往後縮著穿雙黃膠鞋、沾滿泥土的腳,不敢進門。他怯生生地往屋裡看了一眼,趕緊收回目光,低下頭說:「我……不進去了,說完話就走。家裡的果園還有一大堆活呢。」
方雲慧憐惜地看著大哥,不多說話,一把扯住大哥的胳膊,將他拉進門到沙發跟前。
方雲國死活不肯往沙發上坐。沙發上很亂,有些亂七八糟的零碎東西,長時間沒有打掃,靠背上落了薄薄的一層灰塵。方雲慧把沙發上的東西撥拉到一邊,方雲國仍是不肯坐,他身子僵僵地站著,像見到重要人物似的。
「二妹,」方雲國弓著腰不敢動,生怕自己身上的汗泥掉到乾淨的地板上,他嗓子細細地說道,「本不想來給你添亂的,可這次……咋給你說哩,咱媽她……」
「媽怎麼了?」方雲慧急了,「是不是方雲剛嫌打我兩巴掌不過癮,又對媽怎麼樣了?」
方雲國的眼淚轟地湧了出來,他怕自己的眼淚濺濕地板,趕緊用手去接,可惜已經遲了,淚水砸碎在地板上,洇出幾個濕圈。他伸腳踩了一下,覺得不妥,趕緊抬手抹抹眼眶,才說:「不是的。二妹,雲剛他不敢。你走後,媽哭得死去活來,哭完了又去罵雲剛,把他罵走了,媽氣得好幾天都不吃飯。我要回家去收蘋果,走前給媽烙了些餅子,可她沒吃一口,每天躺在床上,只說頭暈。昨天下樓時還摔倒了,媽不叫媛媛給我說,媛媛偷偷打電話告訴我,我趕緊跑回家一看,媽的腳碗腫得像個棒槌,路都走不成了……」
方雲慧哽咽了。
「二妹,你放心,媽沒啥大事,我給她買了些膏藥,每天再用酒擦擦,過陣子就會好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媽心裡……難受,不吃東西,我怕時間長了她身子撐不住。不過,我會勸說她的。」方雲國吸口氣,似還有話接著說,但頓了頓,那口氣又吐了出來。
「大哥,還有什麼事,你說吧!」方雲慧看出來大哥的猶豫,催促道。
「是……三妹,她……」
「雲雪又怎麼了?她有事找我不行嘛,非要跟媽鬧?」
方雲國趕緊搖手:「不是的,二妹,三妹可沒跟媽鬧,她是要和妹夫離婚,生氣動了胎氣,早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