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和周建忠緩和的時日裡,已足夠使方雲慧製造出意外懷孕,她想用孩子來牽制男友。等到肚子大到無法掩飾時,方雲慧才向周建忠攤牌,原想他聽到後會又驚又喜,沒想到周建忠一聽非常憤怒,當即要方雲慧去醫院打胎。方雲慧懵了,費盡心思有了孩子,就為拿這事來套住周建忠,壓根兒沒想對方想不想、會不會要這孩子。聽了周建忠決然要她打胎的話,當下沒了主意,拿不定到底是把肚裡的孩子留下還是打掉,她哭一陣氣一陣,情緒很不穩定。熬了一段日子,見周建忠沒一點回心轉意的意思,她熬不下去,卻也狠下心,偏不去打掉孩子,就要把他生下來,生火做成熟飯,看周建忠認還是不認!方雲慧到單位請了幾個月事假,於一天夜裡偷偷溜回芙蓉裡,躲到父母家裡。當時,全家人全給搞懵了,待清醒過來,看著方雲慧的大肚子,都不知從何說起。侯淑蘭最先反應過來,叫了聲「天啦」差點暈死過去,方明瞪眼望著女兒,那隆起的肚子像一束激光刺痛了他的雙眼,他嘴裡「你你」叫了半天,硬是沒說出一句話完整的話來。
大姑娘沒結婚肚子就大了,這要叫外人知道,不用屁股笑話方家才怪呢。再說,小三子今後還怎麼嫁人?哪個人家願意要一個未婚先孕的姑娘?方明氣得吹鬍子,卻只能乾瞪眼,這是他最鍾愛的小三子,曾經給他帶來無限榮耀的二女兒,如今又給他帶回無限恥辱,這是造的什麼孽啊。方明又不能怪罪這個叫他榮耀一時的女兒,現在已經是大肚子的人,再怪她又能怎麼樣?那隆起的肚子又不能被怪罪下去。只能自己氣自己,方明心上過拖拉機似的揚起滿天灰塵,抖也抖不淨,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又不能把內心的苦悶說給誰聽,整天攥著一瓶「二鍋頭」,腦子一不留神拐到女兒身上,就猛喝一口,好像那一口就能把所有的問題都淹沒。對生活沒一點勁頭,修車鋪也不去了,動不動就磨菜刀,聲稱要去解決了那個害死小三子的王八羔子。
關鍵時候,還是侯淑蘭理智,事情已經做成這樣,解決誰也不如想法子解決女兒眼下的困境,她連哄帶嚇,好說歹說,甚至有一天還說服小三子,晚上帶她到離家很遠的一家醫院流產。結果一檢查,孩子月份太大,已經沒法流產,如果強行引產會有一定危險。危險這兩個字嚇住了侯淑蘭,方雲慧可是她最心愛的女兒,不管她做下什麼,她都不敢讓女兒冒險。母女倆又秘密撤回家裡。侯淑蘭這才嚴格制下規定,不讓小三子出門半步,吃喝拉撒全在屋裡,由她侍候著,並且告誡全家人,嚴格封鎖消息,不能向外說出一個字,否則,她會不顧一切擰掉誰的腦袋,包括方明本人在內,然後再用老頭子磨好的菜刀剁個稀爛。侯淑蘭說這些的時候,是咬牙切齒的,方家的人都聽到她上牙磨著下牙的咯吱聲。大家被侯淑蘭難得的肅穆嚇住了,除了點頭,沒一個人胡亂答一句話。熬到孩子產下,是個女嬰,不久,發現有點不太正常,又秘密地去醫院檢查,結果出來,是先天性腦癱,還好,不算太嚴重,但治好的可能性不大。這可能與莊曉曉懷孕時的情緒不穩定有關。方雲慧接受不了這個打擊,狠心要拋棄孩子。侯淑蘭心軟,哭死哭活不叫女兒丟棄,好歹是條命呢。
四
月子剛坐滿,方雲慧就把女兒丟給母親回了省城。回省城的第一件事,就去找周建忠,告訴他生了女兒的消息。然而,令方雲慧做夢都沒想到,等她滿月後把女兒丟給母親回到省城,卻發現自己是在玩火,而且玩出了不可撲滅的熊熊大火。周建忠結婚了。
方雲慧呆了,傻了,自己窩在那個叫芙蓉裡的小地方不到兩月時間,周建忠的世界就已改朝換代了。辛辛苦苦的策劃,忍辱負重的承受,結果,她用來遏制愛情的理論,迅速間土崩瓦解。她早被人家掃地出門,徒留下以為可以為她打下江山的女兒媛媛。還沒找到周建忠本人,方雲慧哭得昏死過去。要是她能把這陣子幹下的事情連根拔起,粉碎而且毀滅,那該多好。可是,世上還沒有這種技術。方雲慧恨自己過於天真,怎麼相信生下孩子,就能讓周建忠回心轉意呢?當時周建忠聽到她有孩子後何曾有一點猶豫?那是徵兆啊,她怎麼就會暈了頭把生米做成熟飯叫周建忠想躲都躲不開呢?這下可好,在她悄然退去準備用重磅炸彈強攻的時候,江山卻易了主,那她要媛媛何用?她又不能跟人家大吵大鬧,吵鬧不過是叫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未婚生了個孩子而已。
從小到大,方雲慧還沒栽過這麼大跟頭,她不甘心,不能便宜周建忠,她為他連孩子都生下了,難道他就不能為此付出點什麼?哭罷,她穩住情緒,去找周建忠。
突然間看到方雲慧,周建忠很驚訝,幾個月沒方雲慧的任何消息,他還以為她回老家打胎休養去了。周建忠不知道方雲慧的家具體在哪兒,只知道她老家所在的小城,也沒留下電話號碼,方雲慧又不給他主動聯繫,他還以為她同意分手了。周建忠架不住父親一個老戰友的女兒追求,還有父母不斷的催促,和那個女孩匆匆結了婚。沒想到方雲慧會找上門來,周建忠慌了手腳。
方雲慧望著周建忠,嘴角掛著冷笑,謊話編得這麼蹩腳也不怕人笑話,這世間哪有跟女友同居兩年,還不知道她家具體在哪兒的?明顯是把女朋友不當回事。但這話方雲慧沒說出口,已到這份兒上,較這個勁有什麼用?周建忠明擺著就是借她離開的機會甩脫她,現在說什麼已於事無補,他不可能為了她方雲慧,跟剛結婚的妻子再離婚吧。可是,方雲慧也不能幹干地吃這個啞巴虧,她不想叫周建忠擺脫得一乾二淨,她畢竟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如果說,周建忠之前對方雲慧多少心存愧意,雖然他和方雲慧提出分手,但兩人仍一直處於同居狀態,嚴格來說,還沒完全脫離戀人關係,他沒去過方雲慧的家是事實,可要說找不到她家完全是托詞。芙蓉裡這個地方,他聽方雲慧說過不下百次。說白了,他是不想去找方雲慧,他還希望她從此以後也不來找他,一了百了才好呢。周建忠匆匆結婚,除了上述理由,其實大部分原因就是要藉機和方雲慧做個徹底的了斷。這樣做時,周建忠心裡對方雲慧還是有些愧疚的,他希望能和她當面了斷,而不是以這種不明不白的方式,但以他這兩三年來對方雲慧的瞭解,想要和和氣氣地了斷他們的關係,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建忠想過,一旦方雲慧來找他,他會給她一些補償的,至於補償的方式,那就看方雲慧的態度了。
方雲慧跟周建忠說到孩子。她聲色俱厲,雙眼無神,說我們的女兒已經出世,你看著辦,要麼你帶她回去,要麼我幫你送回家。
周建忠心裡早有準備,方雲慧知道他結了婚,一定不會善罷干休。只是他沒想到她會用孩子來威脅,想一想幾月前方雲慧的大肚子,誰想到她會固執地生下孩子呢。他明明要她去打胎的呀,周建忠感覺到面前這個女人太有心機,他內心的怒火壓不住,終於爆發了。
「你拿孩子要挾我,我要你生了嗎?我知道你生了嗎?如果我們在一起,你生下孩子我都不知道,那這個孩子的來源是不是值得懷疑?我提出分手都快一年了,怎麼這個時候反倒有了孩子?就算這個孩子是我的,那你生下她,是不是居心叵測?告訴你方雲慧,退回一萬步,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咱們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如果你非要拿孩子說事,那我只能說,一切是你自找的,孩子跟我沒任何關係!」
方雲慧愕然。周建忠的話說得太決絕,她之所以拿孩子要挾,是不想周建忠活得太如意,要他心裡時刻存在一片陰影,叫他一生都對她心懷愧疚。憑什麼苦都得她一個人吃,周建忠卻如此逍遙?誰知道周建忠的心裡沒有一點對她的憐惜之情,居然衝她吼叫。她對周建忠的恨意又加重了一份,只覺心臟像被人從胸腔裡掏走了,裡面空蕩蕩的。她不想再哭,淚水卻攔不住,洪水一般洶湧而出。
周建忠拋棄方雲慧,這對她打擊太大。她每晚都睡不好覺,害怕黑夜到來,晚上都是強迫自己躺在床上,卻一夜無眠,偶爾能迷糊一陣,全被奇怪的噩夢糾纏住,為脫身想使自己醒來,果然就醒了。醒來,無盡的傷感會把她淹沒,直到天明。每天早晨,她撕掉日曆上的一天,就像撕自己傷口上的硬痂,一股殷紅的血噴湧出來,向她展示疼痛。她受不了,想結束這樣的日子。方雲慧準備去上班,她先去單位銷假,卻被告知,因她到單位時間還不到一年,請假的時間太長,一個多月前,她的崗位被另外一個人頂了。科研單位,原本就不是養閒人的地方,哪由得你請上幾個月的長假。方雲慧這下顧不得傷心,去找研究室主任。主任已不是兩月前的主任,前主任退休了,現任主任姓向,是從別的研究室調來的,他對方雲慧不熟悉,見她急巴巴地要解釋,把手一揮,說不用說了,這幾個月的工資都給你發的全額,按規定,今後半年內,給你發一半的工資,直到你找到新的接受單位。
方雲慧驚呆了,早知道單位有這種規定,她就不會請假,可是,單位有這樣的規定,前主任還批她的假,明顯要把她往外推嘛。現任的龐主任認真地打量方雲慧,剛生過孩子的方雲慧身上既有學生的痕跡,又有少婦的氣質,此刻是面帶酸楚的樣子,卻別有一番風韻。龐主任愣了一會兒神,歎口氣說:「形式主義害死人吶,怎麼辦呢,我剛來,不好為你打破規定。你還是自己想想辦法吧,當初誰介紹你進來的,你去找誰,說不定會見效呢。」
這無疑給方雲慧出了個難題,當初是周建忠的父親通過關係把她弄到這個單位的,現在她和周建忠已經沒啥關係,人家怎麼還會幫她的忙?但除了周建忠這條路,方雲慧已無路可走。
方雲慧又一次去找周建忠。她這次跟周建忠說,只要能幫她保住單位的崗位,從此以後她不再糾纏他,如果做不到,那她就只能通過訴諸法律,來討回她們母女的權利了。
周建忠望著方雲慧,半天才說:「你這算是跟我談交易?」
方雲慧仰起頭,正視著他說:「是又怎麼樣!」
周建忠沉吟半晌才說,他願意幫方雲慧這個忙,但不是和她交易,他們畢竟相愛一場,感情還是有的,他也不希望方雲慧的工作出現意外。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有同情心的。
方雲慧的工作崗位保住了。不知道該不該為這事感動,方雲慧想起女兒,覺得還是挺悲哀的,無辜的女兒這輩子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的爸爸是誰了。當然,也不會知道她的媽媽是誰。
孩子留在芙蓉裡由侯淑蘭和方明夫婦撫養。芙蓉裡太小,就一條幾百米長的街巷,東頭誰家做頓紅燒肉,西頭都能聞到香味,張家長李家短,誰個家裡的情況大家不是一清二楚?方家突然出現個孩子,還不知鄰居們怎麼猜測呢。侯淑蘭費盡腦汁,多少年了,方家在芙蓉裡一直讓人看不起,好不容易出個考進名牌大學又留在省城工作的老三,方家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可誰知道這才剛剛參加工作不到一年,女兒就生下個孩子,這要叫芙蓉裡的街坊鄰居們知道了,方家這一點點的驕傲哪裡還能掛得住?可活生生的一個丫頭,想瞞人也瞞不住呀!侯淑蘭為難壞了,有一回晚上她偷偷到街坊鄰里生活條件比較好一點的人家門口去打探,想把女孩送人,可溜了一圈回來,沒覺得有一家能叫她放心。
方明因為生氣,起初對孩子不管不顧,他恨不得這個孽種能得場什麼病一下子死掉才好呢,哪裡會有心情管她。後來孩子長得圓潤起來,模樣也很可愛,許是隔輩親的緣故,心裡這才有些不忍,見老婆整天揪著心想將孩子送給哪家才合適,就說送啥送,自家孩子還是自家養吧。至於如何養,一時也想不出好對策來。侯淑蘭是個足不出戶的家庭婦女,說撿個棄嬰回來顯然不現實,何況還是個女嬰。
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她前些年為給方家生出個兒子,三個閨女叫她受的那些罪責,說她撿回來女嬰沒人肯信!方明整天在自行車鋪子裡,污黑著一雙手修自行車,稍有眼光的人也不會把孩子丟到他那裡。考慮來考慮去,兩人決定孩子還是他們替方雲慧養,對外就說成是自家子女撿回來的,反正,很多農村人為生個男孩,把女嬰偷偷送出去的很多,只要把話說勻了,誰還會為一個孩子刨根問底呢!老大方雲國從小殘疾,又是侯淑蘭和方明結婚前帶過來的,方明在感情上跟這個名義上的大兒子一點都不親近,他懶得和他說這事。侯淑蘭則是想老大的日子已經夠侷促了,不能再給他增添負擔,就是想添,老大的那個母夜叉老婆也不可能接受。小女兒方雲雪和小兒子方雲剛那時都還未結婚,抱養孩子那不又是閒話連篇?看來,只能說是大女兒方雲麗抱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