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 第39章
    他先是興奮,有一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成就感。爾後茫然,一種若有所失的思緒將他纏繞。幾經體味,最終他意識到讓自己迷惘的是一種深深的疑慮。改制至今,一些人已頻頻得手,將大宗國家資財侵吞,這是公開的秘密,也是不爭的事實。他們遇到了一個能一夜暴富的千載良機。提供這「良機」的是國家經濟秩序的無序。有人說改革走彎路是難免的,只能摸著石頭過河。然而「摸石頭」也應有章可循,不能大睜著眼看有人趁機淌渾水。這就像許點點那天所問: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把事情理順?為什麼要瞪著眼睛走彎路?許點點的問題發人深思,我們的現有法規,可以說幼稚到可笑的地步,竟允許資產的購買者自己找人做資產評估,這類似監守自盜的辦法簡直不能讓人相信是一個智性團體制定出來的。如此摸著石頭過河,別說石頭,連砂也被人挖光了。想到這些他真的覺得痛心,如畢可超嘲笑他「憂國憂民」。他著實不解,連憂國憂民都為人不屑,那麼人的內心裡還能剩下什麼?

    他遲遲沒將(1)號文件提交給何總和王梅,他斷定不會被採納,一是泰達的改制方案已被上級通過,沒人再願節外生枝,當然,最重要的是那不讓人發財的辦法不受歡迎。

    於是退而求其次,他把眼光移到宮的地產公司,想可以在地產推行自己的(1)號文件。這個他倒認為有某種可操作性,他已經介於到地產之中(儘管介入為自己所不齒),宮在許多方面須「仰仗」他,因此自己對宮還具有一定的影響力。說服宮,讓他同意按他的方案對分離出去的地產進行經濟重組,創造一個新經濟模式。當然他也想到,宮會反對(新方案有悖他「吃肉又喝湯」的「暴動」初衷),如果這樣也不打緊,自己便趁機退出先前與宮的交易,還自己一個清白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當他正盤算怎麼和宮攤牌時,這時傳出一個驚人消息:宮已捲款潛逃。

    這一事件是何總在緊急碰頭會上通報的。接著又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地產的隱患大家都心中有數,連來得晚的吳桐也有所聞。就是地產蓋的那座大安商務樓。大約在三年前何總通過田副市長從規劃上要了一塊地皮,在繁華區,海邊,絕好的位置。後來就在這塊地上興建一幢高層商務寫字樓,但剛建成就出了麻煩,這座四十二層的大樓破壞了市政整體規劃。這還不算,還擋了後面一個高級住宅區的光,而被擋光的偏偏是一些從北京退養到此的高幹。這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串通串通一紙告到北京。北京有關方面下來調查此事,意見是這座建築必須拆掉。蓋樓不宜,拆樓更不宜,斷不是一個「拆」字便了結。

    地產公司為這項工程斥資一個多億,拆是血本無歸。何況地產也有自己的說法,地是市裡給批的,錯建不是地產的責任,市裡應當承擔損失。這樣說也在理上,市裡自知難逃干係,答應給一定的補償,但補償數額不能讓地產滿意,事情就懸著。直到前不久市裡提出劃撥一塊地皮做為補償。吳桐參加了研究這件事情的碰頭會,都覺得可以,宮也沒提出異議。之後的事情是在地皮面積與位置上繼續與市裡討價還價。也就在幾天前,市裡定下了給地產的地皮,各方面都超出原來的予想。協議達成了,地皮劃撥到地產名下。這都是面上的事,面下的事就是宮不聲不響把地皮賣給一傢俬企,攜著首付的三千萬現金逃之夭夭。

    吳桐一直不讚賞宮,卻斷未料到他膽大妄為竟做出如此驚天動地的事。

    76

    畢可超說:宮的事將在泰達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

    一向自信的他沒有料到,首先「多米諾」的不是泰達,而是他自己。

    在聽他說出那句「讖語」後的不久吳桐又接到他的電話。畢可超呼了句「大事不好」。那急切的聲腔使吳桐不勝驚訝。

    吳桐一邊聽畢講事情經過一邊在心裡大罵他可惡。有句話叫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一向花花的畢可超今番就是栽在花花事上。起因是前不久到外地出差,在商場看見一件仿裘皮大衣,覺得不錯,便做為送丹丹的生日禮物買下來。在電話裡告訴了丹丹,丹丹也很高興。這件事本身稀鬆平常,只壞在畢的粗枝大葉上面,本來計劃下火車後給丹丹打個電話,讓她在一個地方等候,他把大衣送過去,自己再回家。可不知腦袋壞了哪一根筋,上了出租車愣是忘了打這個電話,稀里糊塗地回了家。不屑說,畢可超只能順水推舟說是給老婆買的。畢可超先是不敢跟丹丹說,一次次編瞎話,直到編不下去才跟丹丹交了底。丹丹醋勁大發(果真像畢說的吃他老婆的醋),說這遭她絕不相讓,不為吃包子只為蒸(爭)口氣,不把大衣要回來誓不罷休。辦法也絕,說要自己去畢可超家去拿,畢可超可謂大禍臨頭,危難之中想到了吳桐,不,是許點點,他希望吳桐能讓許點點出面做丹丹的工作,使他渡過這一關。

    聽畢可超講完,吳桐也意識到事情嚴重,顧不上數落他什麼,問他丹丹什麼時候採取行動。畢可超說今晚。

    吳桐就不敢懈怠,立即給許點點掛了電話,許點點叫了聲領導便沒了聲,吳桐知道她正往走廊走,不妨礙聽,他便把他的朋友畢和她的朋友朱(丹丹)的「饑荒」講了,許點點一應聲便情緒十足,說這事我不管,你也不要管。吳桐問為什麼?。許點點說朱丹丹是我的好朋友,要幫忙也是幫丹丹。吳桐說幫丹丹這不是火上澆油麼?許點點說就是要火上澆油,把他們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婚姻燒成灰。吳桐曉得許點點是受了丹丹的影響,便說點點你聽我說,老畢的婚姻狀況我清楚,老畢本人的德行我也清楚,但現在不是論究這個的時候,我們管不了這麼多。

    許點點說只管維護安定團結是不?吳桐說安定團結總比不安定團結好。許點點說不一定,他們安定團結,那丹丹怎麼辦?吳桐的心動了一下,問:丹丹對老畢有婚姻要求嗎?許點點說當然有。吳桐問她對老畢表示了沒有?許點點說表示了,畢滑頭,嘴上說時機一成熟就和老婆離婚。實際上採取拖延的戰術,繼續一妻一妾。許點點的話不由使他想起畢將婚姻比如成上吊的說法,也就認同了許點點的分析,說娶丹丹是假,想花花是真。由此而論丹丹其實是個受害者。遇事先進行價值判斷是他一貫的思維定勢,現在事情分出了是非,他開初急於幫助畢可超的那股勁兒也就去了一半,他歎了口氣說:這事該咋辦哩?許點點說順其自然,這樣出來的結果更好。

    結果更好?放下電話後吳桐耳畔仍縈繞著許點點的話。他想就畢可超婚姻實際而言,許點點的觀點是對的,這一點自己本應該比許點點更加有認識,因為自己更知道內情,內情就是畢的兒子極有可能不是他親生。如果確實如此,畢可超再繼續和老婆過下去就是大錯特錯,是對他整個人生的諷刺。

    他又想,既然朱丹丹有心鬧事,畢可超的夫妻關係面臨一場危機,那就事不宜遲,早早把畢可超兒子的出處落到實處。這時他想到那個牙醫。

    他打電話給小汪,告訴他中午看牙。

    吃過午飯正要出發,程巧通知下午開會,說檢察院的人要來,任何人不得請假。吳桐能猜到是為宮的事。這些天整座大樓風聲鶴唳,謠言四起。他想或許能從檢察院能得到一些大道信息。

    他也不願耽擱畢可超的事,想最好能在丹丹鬧事前把事情弄出個眉目,以便把握行事原則。他將小汪叫到辦公室,讓他去找牙醫預約一下看牙時間,主要目的是詢問工會任主席的有關情況,特別是他的經歷。

    下午的會除了氣氛緊張,實際上也沒得到什麼信息。檢察院的人口風很緊,不多說一句話。倒是動員大家提供有關宮的線索,協助檢察機關破案。會議多少有走過場性質,很快就散了。吳桐望著泰然走出會議室的何總和王梅,心裡有一絲隱隱的哀痛,想一戶人家丟了一把雞毛也會攪得四鄰不安,泰達一票被宮掠走三千萬,當家人卻安之若泰,沒事一般,真是不可思議。他又想,其實真要反腐並不難,只須定一條法規:下屬查出腐敗撤頂頭上司的職。要這樣看何與王還會這以若無其事。

    回到辦公室不久,小汪也從牙醫那裡回來了,小汪說真找對了人,牙醫對任主席知根知底,經歷能從上小學說到後來當主席。小汪還把打探到的內容做了整理記錄,交給了吳桐。

    吳桐饒有趣味地瀏覽著履歷,看出任的經歷挺複雜,是「一步一個台階」升到領導崗位上的。文革前中學,文革後工作,後當工人大學生,畢業後又回到工廠,幾年後調到一所中學當團委書記,再後調一家化工廠任黨委書記,再再後調市團委當書記,直當到團幹部的年齡上限,平調到市工會當主席。

    吳桐發現任十二年前(畢的兒子十二歲)在市團委當書記,這意味著假若畢的兒子是他的種,那就是這一時期與畢可超的老婆有私情。只須再查查畢的老婆那段時間可否與任有瓜葛,事情便真相大白。吳桐急不可耐,立刻給畢可超打電話,直截了當問:老畢,你結婚時你老婆在什麼單位工作呢?畢可超可能被事情鬧昏了頭,竟沒發覺吳桐問得唐突,說我想想,過會兒說她在安泰路小學教書。吳桐聽了在心裡說句不對,正要掛電話又聽畢可超補充句對了,那段時間她在團市委幫過工作。這話無異於雷炸,震得吳桐張口結舌,只慶幸畢可超看不見他的表情,趕緊掛了電話。

    這一結果多少在予料之中,但吳桐仍然難以接受,也感到不可思議,畢可超沾花惹草,自以為得計,卻不知自己的老婆在這方面一點不比他落後,也是一報還一報。他憎恨畢可超的老婆,想這娘們新婚之際就紅杏出牆,和另一個男人通姦,且還懷了別人的野種,生下來讓丈夫當成自己的兒,也太缺德了。他為畢可超抱不平,想一個男人,還有什麼事比這更窩囊更倒楣的了?絕對沒有。

    離婚!畢可超沒有第二種選擇。他想。

    他決定聽許點點的,任朱丹丹去鬧,鬧出個離婚是最好不過。

    這一天餘下的時間吳桐又接到畢可超三遍電話,一遍是下班前詢問許點點是否做通了丹丹的工作?他說做通了。又一遍是下班後再次叮囑吳桐,說最好這個晚上讓許點點和丹丹在一起。他說沒問題。最後一遍是晚上九點多種,畢可超在電話裡氣急敗壞大罵吳桐誤事,說丹丹撞進家裡,大鬧一通,剛剛搶走那件大衣出門,「你……你……」畢可超氣得摔了電話。

    吳桐倒鬆了口氣,想在自己的人生歲月裡今天可算是個「畢可超日」。

    77

    雙桃在咖啡廳等姚姚時暗自落下淚來,看見姚姚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她趕緊拭去淚跡,並試圖做出點笑模樣,卻枉然,沒笑成功。

    也無法想像她能笑得出來,哭倒是正常,宮的「多米諾」她也身在其中。檢察院根據群眾揭發,把她當成宮的知情人(情人自然是知情人),找她談話,讓她講出宮的下落,讓她交待宮讓她匿藏了多少錢。雙桃忍無可忍,說她不知道宮的任何事,至於錢,你們可以查,查出我拿了宮一分錢就跳海給你們看。之後就離開了地產,成為宮身後倒下的頭一顆骨牌。「沒撈著魚吃沾了一嘴腥」這話說的就是她。

    姚姚倒是滿面笑容。自從懷孕,給人的感覺是更滋潤了,也更姣美,「相由心生」,這話說的是她。

    今天姚姚請雙桃出來消費,說是要為雙桃「壓驚」。

    「喝點什麼?」

    「酒」。

    姚姚要了啤酒,聲明自己有孕在身不能沾酒,點了咖啡。雙桃並不干涉,自斟自飲。

    「我他媽咋這麼背時,好事沒攤上一點兒,倒霉像條狗在後面追。」雙桃酒一沾唇便口出悲聲。

    「桃子,別這麼傷心,你肯定有好運,只是還沒來到,需耐心等待。」姚姚安慰好。又說:「我們楊揚認識一個算命先生,哪天……」

    「癢癢?」

    「不是癢癢,是楊揚,就是我那口子楊老闆。」姚姚解釋。

    「你說楊老闆不就得了,酸倒牙。」雙桃心裡不痛快,說話帶刺。

    「事實求是呵。他是我未來小孩子的親爸呀。」姚姚辯解,並不在意雙桃的態度,又說,「哪天讓他把算命先生找來,給你算算。」

    「我不信哪一套。」

    「很靈的,半個月前先生告訴楊揚,說最近會有一單好生意,會大發一筆,果然不其然,楊揚用很低的價錢買了一塊好地皮。」姚姚說。

    「買地?」雙桃停止喝酒。

    「是啊,楊揚說這塊地一倒手能淨賺兩千萬。」姚姚說。

    雙桃心想楊老闆買的是不是市裡撥給地產公司又讓宮賣了把錢捲走的?

    「兩千萬到手,靠的是什麼,是運氣呵,所以有人說小錢靠攢,大錢靠運。」姚姚喜形於色。

    雙桃問:「姚姚你知不知道地是從哪裡買的?」

    姚姚搖搖頭,說:「生意事我從來不過問。」

    雙桃很快喝光了兩瓶啤酒,還想再喝,姚姚阻止了,為她點了一杯檸檬茶。她不想讓雙桃喝醉。

    姚姚說「桃子,那天看見你姐夫,你猜怎麼著,我一眼便喜歡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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