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石頭和草。」星小姐說著望吳桐笑。
吳桐也笑了,隨之出門去陳列台點菜。
「喝什麼酒?」點完菜回來吳桐又問。
「隨你啦。」星小姐說。
「白的?」
「白就白。」
「紅的?」
「紅就紅。」
「啤的?」
「啤就啤。」
吳桐不由看看星小姐,憑他的經驗,在酒桌上敢這麼說話的女性肯定心懷「絕技」,不可小視。
菜很快端上來,先是兩樣:白灼蝦、爆螺片。
酒從白開始,一瓶本地燒。
事情不像吳桐予想的那麼嚴重,星小姐的酒量一般,幾盅後眼光便開始飛舞游移,話也說得熱烈起來。也許是受到了感染,吳桐被畢可超弄得低迷的心情開始好轉。
「吳哥,我敬你。」星小姐端起酒盅,「謝謝您。」
「謝我什麼?」
「你請我呵。」
「我應該請。」
「不對。」
「怎麼不對?」
「還不到請的時候。」
吳桐看著星小姐紅潤起來的面龐。
「我說的那種情況還沒有發生。」星小姐又說。
「發生了。」吳桐硬著頭皮說。
「沒有。」
「就是發生了。」
「就是沒有。」
「……」
「所以這一杯要敬你,感謝你提前請我吃飯。」星小姐說畢把酒喝下。
吳桐沒跟上喝,覺得星小姐身上真有一種仙氣。遂問:「你怎麼知道?」
「先講我說的對不對。」星小姐說。
吳桐無奈地點一下頭。
「吳哥有機會,可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吳桐不語。
「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麼?」星小姐問。
吳桐搖搖頭。
這時服務小姐又端來兩盤菜:尖椒牛柳、炒梭蟹。
「吳哥不瞭解女人。」星小姐出口驚人。
亂講。吳桐在心裡反駁。自己四十歲的男人,結過婚,又生過兒女,咋就不瞭解女人?不過他倒想聽星小姐講下去,以前沒人對他說這類話。
「講。」他說。
「我問你,有女人對你有興趣,主動跟你好?」星小姐問。
「算是有吧。」吳桐承認。
星小姐笑了一下,問:「為什麼可以發生又沒發生?」
吳桐搖搖頭。
「因為你不慌女人,你以為發生了這種事就傷害了女人。」
「不是嗎?」
「不。你把女人看得太高貴了,叫她們嚇住了,就縮手縮腳。」
吳桐想起那天在山上畢可超說的那些輕薄女人的話,和星小姐說的如出一轍。可畢是男的,星小姐是女的呵,她怎麼對自己的同類如此輕蔑不屑呢?他摸不著頭腦。
「女人都是俗物,個頂個。」星小姐的結論更絕對了,大有「一網打盡了滿河的魚」的架勢。又說,「所以不要把她們當回事。」
吳桐鼓足勇氣問句:「也包括星小姐你麼?」
「當然。」
吳桐不由看看星小姐。
「我還要說,吳哥不會做男人。」星小姐話頭一轉。
「講。」
「男人一輩子都想證明一個問題:我行。哪方面都行。男人需要有成就感,所以便有征服欲,征服一切,包括女人。」星小姐說,「這方面吳哥不夠。」
吳桐驚訝,一個年輕女孩怎麼滿腦子裝這麼些問題。
「講。」吳桐索性讓這個好為人師的星小姐往下講。
「再講我得先喝幾盅酒,喝出點膽量來才成。」星小姐笑吟吟地說。
吳桐一想,她不是講男人要證明自己行嗎,那就證明證明,他問:「咱連干三盅?」
「吳大哥行嗎?」
「行!」吳桐說著喝了三盅。
「點了這麼多好菜,不吃可浪費。」星小姐喝完拿起一隻蝦剝著吃。
怪怪的心理,明知星小姐壯了膽會說出更刺人的話,可他還是期待著,眼一直看著星小姐。
「吳哥你咋不吃哩?」星小姐問。
「誰說我不吃。」他賭氣似地拿起一塊炒蟹。吳桐歷來喜吃螃蟹,請人吃飯總要點,好像不這樣便怠慢了客人。
「吳哥你不夠健康。」星小姐說。
「我健康。」吳桐否認。
「我是說心理。」
「我心理怎麼啦?」
「有點問題。」
「什麼問題。」吳桐追問。
「想知道嗎?」
「想知道。」
「那得拜師傅呵。」星小姐笑笑的看著吳桐。
吳桐想起自己老家的一句話:若要會跟著師傅睡。想起這個他也笑了,不知該不該和星小姐開這個玩笑。
「吳哥要說什麼?」星小姐問。
「不好說。」
「咋不好說?」
「就是不好說。」
「我替你說?」
「可以呀。」
「若要會——」
吳桐像被食物噎住了。打了一個嗝。心跳也加快起來。想這個星小姐真是可怕。啥也瞞不了她。
「再喝三盅?」他提議只為掩飾心中的尷尬。
「要不要再往下說?」星小姐眼光霍霍。
吳桐只有笑。
「吳哥有心沒膽,『偷著壞』吆。」星小姐起哄似地端起盅,「罰你三盅。」
吳桐不講價錢。
服務小姐又端來兩樣菜餚,蒜茸油麥菜和黃魚燉豆腐。
「哎呀吳哥,你點的樣樣都合我的口味兒呀。」星小姐誇張地夾一根菜葉送進嘴裡,卻看出已有些醉意了。她放下筷子從包裡掏出香煙,抽出一支點上吸起來。很貪婪的樣子,吸一口然後慢了吐出,一付被陶醉的樣子。很快吳桐又有新發現:她吐出的煙霧有一種異常的香味兒。禁不住說:「這煙好香呵。」
「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煙。」星小姐睨斜著眼說,「一支值五十塊。」
「五十塊?」吳桐驚訝。
「沒錯徒弟你抽不抽一支?」星小姐問。
一聲徒弟使吳桐的身子顫了一下,他猶豫著。他平時不吸煙,酒桌上別人遞給一支也吸。沒有癮。
「要不要呢?」星小姐又問。
「行。」吳桐學會說「行」了。
星小姐從煙盒裡拿出一支,剛要遞給他又止住,說師傅不教你這個。「說罷把煙裝回去。
「我吸過的。」吳桐。
「你沒吸過這種煙。」星小姐迷縫著眼,又吐出一口煙霧。「這不是一般的煙。」
「那……」
「你想想?」
「毒……」
星小姐點一下頭。
「你,你吸毒?」
星小姐緩緩吐出嘴裡的煙霧,一笑問:「吃驚了吧?」
他著實很吃驚,他沒想到。
「吳哥我知道你會批評我、勸我,但請你不要說。」星小姐吸完最後一口把煙蒂掐滅了。
「可……」吳桐真不知該怎麼說了。
「大道理都懂,不管用。我是在最倒霉最痛苦的時候接觸到毒品,不管不顧吸上了。也忌不掉了。」星小姐坦白自己。
「給我一支煙。」吳桐向星小姐伸出手。
「幹嘛?」論到星小姐驚訝了。
「你別管。」吳桐口氣生硬。
星小姐有些被震住,從煙盒掏出一支,看看,卻不遞給吳桐。
吳桐從星小姐手裡把煙取走,裝進口袋裡。
「我不信吸上就忌不掉。」他說。
「想試試?」星小姐問,「吳總?」
吳桐怔住了。
與星小姐分手後,他覺得本來便神秘的星小姐更加神秘了。
68
吳桐趕到岳母家已接近傍晚,一進門雙櫻就聞見他滿身的酒氣。要放在從前,埋怨的話是現成的,可這遭她沒吱聲,只皺了下皺眉。其實吳桐已備好應對的話:讓畢可超拉出去喝酒了。雙櫻不盤問他自然就用不著口出謊言。他先在沙發上坐著,一會兒歪倒睡著了。再睜開眼見屋裡亮著燈,又聽萌萌說爸爸醒了。
家宴很豐盛,可能與雙櫻用禮券採購有關。一家人都坐下,唯有雙桃給在北京的女兒打電話,總也打不通,一副心慌意亂的樣子。雙櫻爹說都等你了,吃了飯再打吧。雙桃不聽,還是一遍一遍地撥號。雙櫻爹端起酒杯,說不等她了,咱們開始。也都響應了。
一杯啤酒下肚,吳桐精神振作起來。有一種說法:人喝醉了酒,下頓飯先喝上一杯酒,叫「涮涮」,這樣就把存在身體裡的酒精「涮」走。吳桐覺得這一招還真有效。
屋子很暖和,這歸功於土暖氣,更歸功於雙櫻爹,他在家裡擔當兩項家務,四季的澆花,冬季的燒暖氣,盡職盡責。成就感使他興沖沖,話匣子也打開了。說:家裡暖和還是不出門的好,在家裡就遇不上險事。吳桐不怎麼明白,問句:出門就有險事?雙櫻爹說:有啊。二樓的老李頭就遇上了。那一天老李商場買東西,讓兩個警察抓進派出所,說他偷東西。翻遍全身也沒翻出啥,放了。氣得老李頭回家就病了。他的兒女們知道這事不服,一齊到派出所找。警察卻說有了新說法,說抓是因為他嫖妓,還說已錄了相。老李頭的兒女不信,要求放錄相看,警察說家屬沒權力看。老李頭的兒女說嫖妓為啥不處理?警察說我們會處理的。說是這麼說卻一直不處理。
後來老李的兒女找關係找到分局,分局的人問了問情況告訴說警察抓小偷不假,可把人跟錯了誤會了。又說放了你們不該去找,那就不會出個嫖妓這檔子事了。老李的兒女說他們辦了錯案反而捏造罪名,陷害好人,應該處分。分局的人說那個派出所是全省公安系統的先進單位,處分先進掉了,分局也跟著受到影響。你們最好不要追了,你們認真他們也認真,沒準還真會找到嫖妓的證據呢。聽這麼說,老李的兒女就不敢再鬧了。雙櫻媽說警察太不像話了,按個啥罪名不好按那麼個丟人罪名,給誰誰也窩囊死了。雙櫻爹說幸虧老李的兒女瞞著,不然老李非窩囊死不可。所以我說呆在家不出門安全。吳桐說老在家不出門,家不就成監獄了。雙櫻爹認死理,說在家坐監也比真坐監好呵。吳桐想想也是。
雙桃打不通電話,終是坐下了。端起杯對吳桐舉舉,說哥我先敬你,謝謝你幫我找到工作說畢喝了。吳桐問還可以吧?雙桃說很滿意的。雙櫻媽說滿意就好好幹,別給你哥丟臉。雙桃說知道。雙櫻爹說我早說讓小吳當官好,要不咋能辦成這麼大的事兒?說得吳桐不好意思起來,連說哪裡哪裡。他偷看了雙櫻一眼,見雙櫻面有悅色,便趁機說起到南方出差的事。他打算節後上班就對王梅說同意,便提前向雙櫻透透風。在這裡而不是在自己家裡,是希望關鍵時候雙桃能助一臂之力。
「去多長時間呢?」雙櫻問。
「不會長,一周之內吧。」吳桐回答。時間是他的估計。
「一個人去?」
「還有一個。」
「誰?」
「王……王副總。」
「美……」雙櫻剛要說「美女」又止住。神情卻已變了,冷冷說:「一男一女方便嗎?」
「姐,又小心眼了不是。」果然是雙桃予以接應,「你不想想,男女真要有什麼事,還用得著一塊出差?哪裡都方便得很呢。你別拿老眼光看問題,跟不上時代的腳步。」
雙櫻不吱聲了。
吳桐沒想到事情解決得這麼順利,心裡很高興,便輪番敬起酒來,本意卻是謝雙桃。
許是意猶未盡,喝完酒他問雙桃:「和好好聯繫不上麼?」他是真的關心,卻不料觸動了雙桃的心事,雙桃「哇」地一聲哭了,撂下筷子往臥室奔去。
就有一道陰影罩在人們心頭。
吳桐趕在上午的例會前去到王梅的辦公室,王梅也剛到,還沒落座。她看看牆上的表說吳桐快開會了,有什麼事嗎?吳桐先讓自己笑一下,說去南方的事想了想,可以去也願意去。王梅也以笑報之,說突然有一件事脫不開身,以後再說吧。吳桐驚詫,王梅說的和畢可超預料的竟一字不差。僅憑這一點,他就可以相信畢可超對這件事情的全部分析。王梅又問句還有什麼事嗎?吳桐就把兩筆款項的事講了。王梅說知道了。吳桐又說資評組等意見。王梅又說知道了。
退出去吳桐又去到何總辦公室,程巧正在給何總說今天會議的材料。何總問有什麼事,吳桐把兩筆款項的事講了,何總說知道了。吳桐依舊說資評組等意見,何總又說知道了。吳桐亦不再問。
回到辦公室,吳桐覺得心裡老大不對勁,向一、二把手匯報,兩人都是一句「知道了」。他們可以對自己說「知道了」,可自己不能對王前進說「知道了」。「知道了」不是對問題的答覆,而是迴避。他拿起電話撥了王前進的手機,通了後問他在哪兒?王前進說在所裡,他問你今天過來嗎?王前進說原來沒這個打算,你要有事我就過去。吳桐說能過來最好,過不來我就在電話上說說。王前進說過去不過去你都先說說吧,我好心裡有數。吳桐便把剛才的情況說給王前進。王前進聽畢笑了,說老同學你這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呵。吳桐說我不急行嗎?王前進說頭頭已表示你不用管了。
吳桐說不對,他們就說句「知道了」。王前進說「知道了」就等於「你別管」。吳桐不言聲了。王前進又說:「以後我也不難為你了,我不想讓你踏著地雷。」吳桐問什麼地雷?王前進說以我的經驗,這兩筆款項是有問題的,雖然沒查,也大體清楚是哪種類型的問題。顯然你們頭頭想把這事「黑」了,你要是一意孤行,還不被炸個粉身碎骨?吳桐說你是說讓我裝糊塗?王前進說只能這樣。吳桐說我裝糊塗你咋辦哩?王前進一笑說你裝糊塗我糊塗裝呵。吳桐說裝糊塗糊塗裝問題依然是問題。王前進說我那天說了,查問題的是司法審計部門,不是我們事務所。我們和泰達是商業關係,你們是我的客戶,你們付費我們服務。很簡單。
講完電話吳桐發現時間晚了,趕忙往會議室奔。
69
中午,小汪把盒飯送到辦公室,吳桐發現小汪手裡還拿著一盒,便說小汪你在這兒吃吧,自己倒杯水。小汪點點頭,給吳桐杯裡續了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端到茶几上。一般說來上司和司機之間的關係取決於上司,上司專橫,兩人就是貓和老鼠的關係,上司寬和,兩人就是大貓小貓大鼠小鼠的關係,吳桐和小汪應該屬於後者。但畢竟兩人的「交道」多在路上,為安全起見又不能多說話,平常也沒能往深處聊。
說了一會家長裡短,小汪就把話題轉到公司的改制上。吳桐就覺得很有意思,公司改制,上下說的全是改制的話,可謂「一俟春風起,眾口說百花」。小汪提出一個問題:有的改制單位普通職工可以持股,泰達為什麼不能這樣?這個問題正提在吳桐的心裡,在研究改制方案時有人提出過職工持股的問題,但被否決了。一致認為股權太分散,不利於調動經營者與管理層的積極性。他問小汪:「你認為職工持股有哪些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