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麼回事,是她男人嫌棄她。我說的絕對可靠。」王梅說,停停又說,「事實證明離婚後陶楚老公很快發達了。」
發達個屁。吳桐在心裡說。
「陶楚注定這一輩子不得好。」王梅說。
王梅不住口地說陶楚,將陶楚說得一無是處,非驢非馬。吳桐不悅,不回應。心想王梅對陶楚怎麼有這麼深的成見呢(如果不說仇恨),從上次一見面就開始骯髒,到現在仍未結束,真沒道理,看來女人就是當了總統還是個女人,仍然要蹲著尿尿。為打斷王梅的話頭,他提議乾杯,再看王梅,卻看出她已顯醉相,端著杯望著自己笑,眸子閃閃。
「吳桐,你挺好的,我……我挺欣賞你。」王梅已吐字不清,「明年去美國克次(考察),我抬(帶)著你……」
吳桐說:「美國的事再說,先回家。」
「別,別擰著哦(我)!誰,誰也別想擰著哦(我)!」
「走吧走吧。」吳桐站起身。
「坐,坐下!」王梅眼皮斜斜地看著吳桐,「我還沒喝夠酒,還,還沒說完話。」
「酒不喝了,話你說,我聽著。」吳桐又坐下。
「你,你上班頭一天就……就讓我不爽。」
「我……咋啦?」吳桐一愣怔。
「見……見到何總,你,你伸出兩隻手和他握,畢,畢恭畢敬,就像見了中,中央首長。」
吳桐驚愕,斷沒想到王梅說出這一番話,趕緊追溯初見何總的情景,已記不起當時的細節,用兩隻手握手也是有可能的,因為當時何總在他心目中很高呵。
吳桐只覺得有一股氣頂在自己的胸口上。嗝了幾嗝也沒上得來,很難受。
「開春,咱,咱一塊去美國。」
「好,好,好。」
吳桐把醉得不輕的王梅送回家。不爽之餘,倒覺得有所收穫,王梅酒後吐真言,捅開一層窗戶紙。不過他覺得王梅因這些事對自己抱有成見,也太小題大做。
59
剛進辦公室,吳桐便接了王梅的電話,聲音異乎尋常的柔潤,以使吳桐差點喊出許點點的名字。王梅說要是沒有急於處理的事就過去一趟,有事商量。吳桐本來要到評估小組去問問情況,也不急,便答應王梅馬上過去。
很少有王梅主動聯絡他的情況,吳桐心裡有些忐忑,不曉王梅叫他有什麼事,又想起昨晚送王梅回家,在出租車裡王梅側身靠在他懷裡,不知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一隻手壓在他那東西上面,他緊張得要命,耽心膨脹起來難堪,傾心拒斥總算如願。嗚乎。
兩人見了面竟都有些不太自然。王梅問喝茶嗎?吳桐說喝。王梅一笑說看樣我得準備點好茶啦。又問吳桐喜歡喝什麼茶。吳桐說大紅袍,王梅用眼瞟瞟吳桐,說句標準很高呵。
坐下後靜了一會場,王梅用捧在手裡的一份材料擋著自己的下半張臉,用露出來的兩眼看著吳桐小聲說:「吳桐昨晚我喝大了說了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我都說了些什麼?」
吳桐心裡格登一聲,沒想別的,只想王梅昨晚對他的許諾,心裡直翻騰:她答應下來的事莫非想賴帳不成?急急問:「喝酒前喝酒後的話都記不起來了?」
王梅放下材料,說:「喝酒前的話記得,以後的話就不記得了。你說說我都說了些什麼?」
吳桐只好裝糊塗說:「後來我也喝醉了,你說我說都記不住了。」
王梅擠眼一笑說:「這樣好,反正當初就講好不當真的嘛。」
吳桐心想你說了人家陶楚那麼多瞎話,一句不當真就都不存在了?
真是這樣,王梅把身子一坐直,便說開公事,有關禮券。昨天已全部印製出來了,焦亮弄了個贈送方案,基本還是往年模式:政府有關部門,正職三張,副職兩張,相關工作人員一張,均算著公司的關係。公司各部門、分公司按實際情況分配一部分,封頂,不得超過二十張。公司領導層何總十張,王副總八張,其餘各副總五張。
王梅說的當兒吳桐只能看到王梅露在材料上面的一雙眼,他首次發覺王梅的眼睛是很好看的,大眼雙眼皮,有神。他詫異以前怎麼沒注意到這一點,想可能是王梅的臉型有問題,臉盤子太大,即使五官樣樣都好,按在上面也失色了。
王梅一點沒發現吳桐在觀察她,品評她,說完把手中的材料往前一放,那張闊臉便充分暴露出來,說:「吳桐你看看?」
吳桐覺得沒有這個必要,說:「不用看了。你覺得可以,送何總一份就行了。」說過突然意識到不當。又補充句:「要是沒這個必要就算了。」
王梅笑笑,說:「誰說沒這個必要,何總佈置的嘛。」
吳桐有些寬心,端杯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問:「這些禮券僅限於在泰達商城使用嗎?」
王梅說:「往年是這樣,肥水不流外人田。後來人家一齊反映不方便,所以就搞了幾個定點單位,全市幾個大商廈都包括在內,最後憑券結算。」
吳桐點點頭,想這樣為好,送就把人情送到底,可他又覺得在研究這些辦法時他應該參與。何總原本是交給他辦的嘛。即使王梅讓焦亮接過去,也不應完全甩開他。他自是不會和王梅論究這個。
王梅笑笑:「還有事?」
吳桐站起身。
60
吳桐沒回辦公室,坐電梯到十五樓評估小組辦公室,只有負責人蘇東方一人在屋,正在翻看一撂帳本,見吳桐進來連忙起身迎接。吳桐問王前進今天來不來。蘇說有一件事剛向王主任匯報過,他說馬上趕過來。又說王主任會找您。吳桐說那我先回去,他來了讓他去我的辦公室。
回到辦公室,手機顯出許點點發來的一條信息:如評估組講事情不急於表態。吳桐不由和剛才蘇東方的話聯繫起來,心想是否評估遇到了問題。沒等他再往下想,桌上電話響了,是雙桃,他猜想是問去宮公司的事,可這事還沒跟宮講。正犯難怎樣回答,雙桃卻說了另外的事情,她說馬尼今天回國。現在正去機場途中。吳桐從雙桃悲切的聲音能知曉她此刻的心情。他問什麼時候告訴的你。雙桃說一分鐘之前。他問還回來不回來。雙桃說不知道。他問有沒有承諾。雙桃說馬尼不講。吳桐頓頓,又問你吃虧沒有?從雙桃同樣的停頓停頓他意識到自己出口不當,卻已無法挽回,這時雙桃說了句NO。他鬆了口氣,只是尚不能確定NO是回答沒吃虧還是不予回答。他說你掛了,十分鐘後我打過去。
他從抽屜裡找出宮的名片,直接撥了手機,他決定先與宮把雙桃的事交涉清,給倒霉的小姨子以安慰。宮聽出是他顯得很興奮,說我也正要找你,今晚見見?他說這幾天評估的事正忙,過幾天吧。宮啊啊著笑,問有什麼指示?吳桐不和他打哈哈,直接問什麼時候讓雙桃去公司上班。宮說我聽吳總的呵。他說那我讓她明天就去找你。宮說沒問題。
再給雙桃打電話就打不進。吳桐的思緒就飛了,想到那晚在雙桃面前耍酒瘋,說的那些輕薄話就有些自疚,轉而又想,實也算不上什麼,姐夫和小姨子太一本正經也有些不對頭,再說了,做為妹妹,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之間出現了「問題」,幫助解決也是責無旁貸嘛。腦子這麼胡亂八糟想並不影響繼續撥電話。
電話終於打通,雙桃說剛給姚姚打了電話。因吳桐心裡有了底,思路也清晰了,先接著馬尼走事安慰了她一番,說以他對外國人的瞭解,一不可把他們想得太好,二不可想得太壞。他們的思維與行事方式等同於中國的中學生,所以這事先不要悲觀,靜觀以待。然後又告訴雙桃已從宮那裡得到答覆,讓她明天去報到。耳機裡靜靜的,不久便聽到抽泣聲,吳桐的鼻子不由酸了一下。
與雙桃講完話,吳桐抓緊時間做的就是把王前進送的錢用報紙包好,然後再放進抽屜裡。他讓王前進到辦公室來,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一應妥當,他的腦子又回到雙桃那裡。不久,王前進便敲門進來。
吳桐採取先發制人方針,看著王前進問:「前進,你知不知道咱們是什麼關係?」
王前進說:「我怎麼會不知道。」
吳桐便拉開抽屜把錢拿出來,說:「知道就什麼也別說,錢你拿回去。」
王前進張張兩手:「我空著手進來的,你叫我怎麼拿得出門?」
吳桐怔了一下,想王前進提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同時也清楚是以此與他的對擋。他問:「那你說怎麼辦?」
王前進把手一指,說:「你先放進抽屜裡,讓我坐下,我再告訴你怎麼辦。」
吳桐也耽心被撞進來的人看見,雖不情願也聽從了。
王前進一坐下便反戈一擊,說:「老吳,你別小題大做好不好?多大點事呵,你是剛從星球上下來咋的?」
吳桐料到王前進會有一番說詞,卻不想為此多糾纏,斷然說:「前進你什麼也別說了,咱同學是同學,友誼是友誼,這錢我肯定不會收。」
王前進說:「這麼咬鋼嚼鐵?」
吳桐說:「前進我和你說實話,這種事我是頭一回遇,我必須給自己立條規矩。希望你能理解。」
王前進說:「我能理解,理解萬歲嘛。這類事一開始都有心理障礙,不過……」
吳桐聽著不對味兒,王前進分明是說這種事情開初都一樣,拿捏著,懷抱琵琶半遮面。可終歸會越過這道坎,你吳桐也不例外。他鄭重說:「前進你要是尊重我,想對我好,就別這樣。」
王前進笑笑,說:「好了,好了,看你說的這麼嚴肅,像是我要把你往火坑裡推。行,這麼點事,我要再說個沒完,同樣是小題大做。這樣吧,這事先擱擱,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必須馬上說。」
「什麼重要事情?」吳桐一怔,問。
「賬目。」
王前進說發現兩筆款項存在問題,加起來近千萬。都是付出去的,一項是用於合作開發項目,一項是購置預付款,財務中心對這幾筆款項的解釋含糊其詞,評估怎麼對待,就成了問題。
「能不能具體說說。」吳桐說。做為總會計師他應該瞭解賬目,但他來的時間短,一來就靠在改制這塊上,不可能深入瞭解。
王前進從口袋掏出一個小本,看著說:「一筆是匯入南莞市一家家電公司的購置預付款,520萬,購買什麼沒標明。再一筆匯到本省一家營養品公司的賬戶上,標明是合作開發資金,460萬。據焦主任講這兩筆款均已無法收回。」
王前進又說:「評估工作性質不同於司法部門的反腐調查和政府部門的法規審計,因此怎麼認定需聽取甲方的意見,具體說是我聽你的意見。於公於私都是這樣。」
吳桐清楚王前進的意思,他需要甲方(主要是他)指明要不要把這兩筆款項做為不可回收款從而從泰在資產中減除。按說是不言而喻的事,在全部情況查清楚之前不可以這樣。他正要表態想起剛才許點點的「信息」,便啞住了。後說:「這事怎麼做不急於定,還需要溝通一下。」
王前進說:「我這裡只聽你的意見。」
吳桐沒說什麼,卻在心裡想王前進的表態於是公呢還是於私?
再抬頭,王前進已經出門。他苦笑著搖搖頭,在撈錢總動員的今天,卻有丟下錢就跑的事,也是一絕。
61
吃過午飯不久吳桐接到陶楚是話,電話裡陶楚聲音急切,其情狀使他聯想起幾個月前陶楚為救兒子給他打的那次電話,心想莫非那小子又惹事了?不想還真讓他猜對了,陶楚告訴他李賽在學校偷人家的東西,被扣了。吳桐問他又回原來那所中學嗎?陶楚說不是,是一所英語學校。吳桐問扣在哪兒?陶楚說學校,就是志遠英語學校,學校說要去派出所報案,現在必須趕快去走學校關係,讓他們不報案。吳桐明白陶楚找他的用意是去學校「走關係」,這一瞬間他想起雙桃,雙桃為拖拍馬尼,一度去那座學校蹭過課,有點什麼「關係」,也是說不定的事。他問陶楚現在在哪兒,陶楚說在學校大門口。吳桐說你在那等著,我馬上過去。
吳桐沒叫小汪,自己跑到馬路上打車,車跑起來他無端想起那句「歷史是驚人的相似」的話。可不,自己又在扮演「拯救渾小子李賽」的角色。這角色實在讓他不堪重負,勉為其難。他用電話找到雙桃,問他在志遠英語學校有沒有熟人。雙桃說她認識一個老師,那老師是姚姚的表姐。雙桃的話如同打開鍋爐的一個氣閥,使他心中的壓力一下子驟減,他知道姚姚的背景,想要是讓她出出面事情會好辦得多。他把想法說與雙桃,雙桃說沒問題,她馬上給姚姚打電話,讓她接了她趕到學校會齊。吳桐原本想去接雙桃,聽這麼說便重新給司機指明方向,直奔學校。
腳前腳後,吳桐下車姚姚的車亦趕到。原來姚姚正在外面,接了雙桃的電話便立刻行動。吳桐和陶楚上了姚姚的車。吳桐把陶楚介紹給雙桃和姚姚,又讓陶楚把詳情說說。原來李賽學外語是做出國就讀的準備(唯吳桐清楚是何總許的願),本打算給他買一台復讀機,可手頭正緊,想等一等再買,那渾小子就等不及,去偷同學的。
說話間車已停在辦公樓前。一夥人徑直找到姚姚的表姐陳老師,陳老師說幸虧你們趕在下午上班前來了,再晚李賽就被送去派出所。陶楚急急問李賽在哪兒?陳老師不軟不硬說李賽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趕快去見校領導。吳桐趕緊附合是的是的。
校領導是一位女士,五十多歲,很富態很職業的樣子。開始有些愛搭不理,陳老師趕緊從中周旋,將說客鄭重推介:說吳桐是泰達集團老總,說雙桃是泰達集團辦公室主任,說姚姚是她表妹、天東集團總經理秘書,可謂是有駱駝不吹牛。卻也生效,不待介紹到她手中的囚犯李賽他媽,女校長臉上的霜雪已經消融,泛出笑來。也很痛快,說既然驚動了這麼多領導,校方自然要謹慎處理了。當即決定讓家長把李賽帶回家。
以後就是朋友了,是朋友了。分別的時候女校長與大家熱情握手。
留下陶楚去領孩子,吳桐和雙桃搭姚姚的車出了校門。可謂是凱旋而歸。
姚姚從後視鏡看著吳桐,用開玩笑口吻說吳總是不是該請我們喝咖啡噢?
吳桐說;沒問題。你選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