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娛樂”自然就十分枯燥,了無生趣,像受罪一般。為擺脫這種局面他就“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開始思考。“存在決定意識”,他首先思考的問題是婚姻,不是他和雙櫻的婚姻,而是形而上人類整體的婚嫁文化。這個問題曾和畢可超一起聊過,畢對婚姻家庭持完全否定態度,認為婚姻制度的形成是囿於古代生產力低下,人大多數情況處於食不果腹的狀況,婚姻模式有助於人類的生存與繁衍。現在社會進步了,生產力空前發展,已不需養兒防老,古老的婚姻制度便成為人追求新生活的羈絆,必須予以改變。對畢可超這種對婚姻觀,他是不贊同的,提出異議。畢可超說他如此不能與時俱進,是因為他仍沉浸於“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虛假幸福中。又說只有在他的婚姻出現危機或又有新歡的情況下,他才會從切膚之痛中對婚姻有新的認識。
而現在倒不幸被他言中,當經歷了漫長的婚姻危機之後,他倒真的有了一種新認識,當然這種認識不是像畢可超那般對婚姻的顛覆,而是對婚姻的價值產生出一種懷疑,就是:婚姻帶給人的是更多的快樂還是更多的痛苦。想到這裡,他不得不“形而下”至自己的婚姻現狀中進行反思,自己的感受是最清楚的,即使不能說出口也可以捫心自問。他覺得在自己和雙櫻“現階段”的婚姻生活中,如果說有快樂,那麼體現快樂僅是在床上那一短暫的一瞬,其他漫漫時日差不多是處於沉悶與不快樂中(如果不說痛苦)。如此看來,婚姻對於他的意義恐怕就不是積極的,而是消極,消極到想到便覺得茫然無措的地步。他覺得很累,有些心力交瘁,比方眼前,不想看電視卻一定要坐在這裡看,還要開動腦筋,想著下一步怎樣為老婆消氣,怎樣施展手段把老婆請上床。
吳桐沒能繼續思考下去,因為連續劇播完了。雙櫻眼圈紅紅地去到衛生間。吳桐松了口氣,他關了電視機,進到臥室,坐在床邊上等雙櫻。外面的聲音把雙櫻的一行一動傳播給他:刷牙、洗澡、洗衣裳。他覺得時間漫長極了,像過了一生一世,終於一切寂靜下來,光也抽身而去,廳裡的燈滅了。
經驗告訴他,雙櫻不肯過來與他共枕同眠,自己睡沙發。老戲重演。
他也故伎重演,走出房間,打開廳裡的電燈,看看埋頭躺在沙發身著睡衣的雙櫻,後走到跟前俯下身去抱她,雙櫻像被人捅了刀似地“哇”地一聲,不待吳桐反應,只聽從兒子房間傳出憤怒地呼喊:吳桐你要干什麼?!他全身顫了一下,趕緊站起身,木木地站著,不知所措,這時雙櫻從沙發上起來,朝兒子房間吆句:不關你什麼事,睡覺。不曉出於什麼心理,雙櫻自己走進臥室裡。
吳桐站著發了一會怔,也進到臥室。
雙櫻已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
下面的事吳桐自是輕車熟路。他輕輕躺在雙櫻身旁,摟抱了她一會兒,然後開始動手給她脫衣,雙櫻只象征性地反抗一下,再就聽任了。吳桐松了口氣,他知道事情解決了。以往都是這樣:一旦進入雙櫻的身體,一切便煙消雲散,危機便畫上了句號。然而他斷未想到的是,他們的老功課遇到了新問題,關鍵時間吳桐不舉了。
剎那間,吳桐身上出了汗。
48
有句話叫逃過了初一逃不過十五,是指該發生的事情遲早要發生,躲不過去,這話用在雙桃對馬尼的性拒斥上也如此。
這天馬尼打電話約雙桃吃飯,飯後將雙桃帶回賓館房間。事情就發生在這一夜。
到馬尼房間雙桃已記不清多少回了。一般是和馬尼一起吃過飯,不去酒吧馬尼便邀她到賓館。有時是她自己來找馬尼。不管是哪種情況,雙桃都不在這裡過夜。一到十點電視播晚間新聞立馬便“撤”,任馬尼怎麼挽留都不多留一分鍾。一個“過來”的女人自不會把“過夜”理解為純時間概念,她對時間的執著卻是對走到“那一步”最好的防范。馬尼呢,外國人就是外國人,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行動,在房間一坐下來,便以“大戀人”自居向她求歡。這讓雙桃很是無奈,也很苦惱。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活物被馬尼放在火(欲火)上烤,烤熟了然後吃下肚,而她拒斥著(身與心)不想讓馬尼把自己烤熟。還是那句話,她所以如此與性觀念無關,而是對馬尼不答應結婚的回應。自己想得到的馬尼不給,所以馬尼想得到的自己也不能給。可馬尼是個很能纏磨的人,對“那事”十分的執著。有句話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馬尼從一開始便將“性”惦念在心,說服雙桃留下過夜是他的全部話語,跟帶著,雙桃的話也集中在對他的反駁上。
鑒於雙桃英語水平的“飛進”,以及兩人對英漢詞典的熟煉運用,圍繞著“過夜”與否的爭辯便能順暢進行下去,特別是對一些關鍵詞的不斷重復使用,談話猶同錄音之後的一次次再放:“甜心,我愛你。”“是嗎?”“當然。”“謝謝您。”“你不愛我。”“為什麼這麼說?”“愛就會和我做愛。”“我說過多次了,那是因為你不同意和我結婚。”“結婚我需要考慮。”“做愛我也需要考慮。”“做愛和結婚不是一回事。”“是一回事。”“很荒謬。”“很正確。”“不做愛怎會知道能不能結婚?”“能知道。”“怎麼知道。”“心知道。”“做愛不用心。”“做愛不用心的是動物。”“你把我當動物?”“是。”“啥動物。”“熊瞎子。”“我反對。”“哈哈哈”。雙桃笑,心裡卻是苦苦的。她一方面“堅守”,一方面又很矛盾,怕把馬尼惹惱。何況馬尼的說法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像她和馬尼這種情況,不可能一切都等到洞房花燭夜。這個雙桃知道,可她更知道自己需要和馬尼的婚姻,改變自己的窘境,更為女兒好好創造一個出國機會。毫無疑問,替女兒的考慮更甚於自己。她甚至這麼想,只要能讓好好出國,就是把自己賣給了馬尼也可以。
進到房間,雙桃並未想到今天與往常會有什麼兩樣,一如既往在馬尼沖咖啡時打開電視機。節目是她感興趣的“藝術人生”。主持人正向一位當紅影星提問,問她給自己的老公打多少分。影星笑說打八十分。主持人又問覺得自己的老公帥不帥。影星笑說不及主持人帥。主持人說這麼說我當第三者有成功的可能性。主持人的調皮引得現場的人都笑了。這時馬尼關了電視機。
“怎麼啦?”雙桃質問。
馬尼兩眼亮閃閃,說:“甜心我有重大消息向你宣布。”
雙桃走到電視機旁望著馬尼,只想等他把話說完再打開電視。雙桃反應冷淡是因為馬尼經常有“重大消息”對她發布,“重大消息”又皆是些雞毛蒜皮,要麼是他買了一串香蕉,要麼是買了一包糖炒栗子,拿著雞毛當令箭。
“我決定和你結婚。”馬尼宣布,隨之張開雙臂,等著雙桃奔過去與他擁抱。
雙桃沒應沒動,事情來得太突然,頭腦沒反應過來。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馬尼又宣布一次。之後走到雙桃身前,把她擁抱住。
雙桃仍沒說話。任馬尼親吻。
“甜心今晚我要你留下來。”馬尼說,口氣沒有商量的余地。
雙桃沒說行也沒說不行。當猴意的馬尼去衛生間放水洗澡,她再次打開電視機。
先前那個節目還在繼續,可她已沒心思看了,事情總算有了結局,她心裡挺高興,但又覺得不實落,甚至還想到是馬尼玩花招,她覺得頭有些暈,身子像在空氣中飄。這情況一直繼續到馬尼把她抱上床。
不知怎的,當馬尼像個新手慌裡慌張“做”起來後,雙桃眼前卻閃爍著另一張男人面龐,就是所謂“一夜情”故事裡的另一個主人公——陶(在宴席上大家都喊他小陶)。她不相信在這樣一個不尋常的時刻那個蹤影全無的人會不期而至。許是兩人都“做”得笨手笨腳的緣故吧。
床上的情況有些不太妙,不妙在雙桃。從一開始進入她便感到不適,甚至還感覺到疼,她忍不住吆了一聲,不想倒引起馬尼的誤會,愈笨拙愈要顯示自己的雄風,她就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出聲,心裡只盼望早早結束。卻也心想事成,馬尼來也猛去也快,不大功夫便偃旗息鼓。
雙桃綣屈著身子做睡狀,懶得與馬尼搭腔。她反思剛才和馬尼的“頭一遭”,有句話叫鞋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這碼事爽不爽則更是只有自己知道。而自不爽是顯而易見的,甚至像受罪,可原因何在?是西男中女不“配套”所致?還是時間長了沒做有些不適應?她一時難做論斷,陰影卻籠罩在她的心頭。
陶也“做”得不好,卻怎的讓她難忘?她百思不解。
49
早晨醒來見窗外陽光明媚,雙桃心血來潮要去廟裡進香,他要馬尼送她去。心裡的話:既然讓狗日的得了逞,就得叫他像狗樣伺候著自己。否則氣不順。
要去的是位於市東郊的鍾山寺,路不遠,半個小時馬尼的黑牌車便停在寺外的停車場上。本以為來得挺早,卻見早有大批的信男善女先到,山門內外一片熙熙攘攘。雙桃下了車,問馬尼要不要和她一起,馬尼說不。她又問想不想讓她替他許個願。馬尼說可以。雙桃問許什麼願。馬尼想了想用漢語說了“萬事如意”四個字。雙桃說別人代替許願可香火錢得自己掏,否則不靈。馬尼甚不情願地從皮夾子裡掏出一張十元面額的人民幣,遞給雙桃。雙桃接了,心裡卻罵他小氣鬼,想十元錢就想買個萬事如意,也真是覺得在中國什麼都便宜了。
雙桃離開馬尼便去售票處,用馬尼的十塊錢購得一張門票。在這事上她多了一個心眼,她只讓馬尼把她“送”進門,卻不想替他許願,誰知道他的“如意”裡頭有什麼壞念頭,說不定是想把她玩玩就甩呢。
她剛要邁進山門,聽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尋聲看去,一眼便看見身穿貂皮大衣的姚姚在向她招手。不由在心裡打了個艮,自上回姚姚在酒吧甩了她險些讓她出丑,她就不想再理姚姚了,雖然姚姚向她道了歉,她仍然耿耿於懷。正不知該如何對待姚姚,姚姚已來到跟前,滿臉帶笑,說真生我氣了?我的好姐姐,小妹這廂有禮了。說著學古時仕女樣朝姚姚作了一揖。雙桃見姚姚這付厚皮厚臉沒心沒肺的模樣,再有氣也計較不起來了。說咱一塊進去吧。姚姚說她是從裡面出來的。說著將雙桃拉到一個清靜地方,告訴雙桃,她來是向觀音菩薩求子的。雙桃問是不是楊老板妥協了。姚姚搖搖頭,說他不會替我想,我必須自立更生。一句話把雙桃逗樂了,說這事咋能自力更生。姚姚說我照你教我的辦法行事,已經把他的藥片換了,換成維生素。雙桃問他沒發現?姚姚說到現在還沒有。雙桃說那就抓緊時間懷孕,只要懷上他就是發現也生米做成熟飯,沒辦法了。姚姚得意地笑,說要是成功了功勞在你,一定重謝。雙桃說行啊,我等著。
因怕馬尼焦急,雙桃匆匆與姚姚告別。進到廟裡她的內心一下子虔誠起來。她醞釀著自己的心願,求告上蒼,保佑女兒平安,保佑父母健康,保佑自己和馬尼的事成功……
50
雙櫻最大的樂趣是看電視,尤其是看電視連續劇。上班工作很緊,可一想到晚上有電視看就驅走了疲勞。下班回家頭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機,節目不到點也讓電視亮著,就像提前進入劇場等著演出那般。有一段時間播韓劇《愛情是什麼》,看得如醉如癡,只是一天連播兩集,播頭一集時還沒下班,急急忙忙趕回家只能看下一集,劇情便連接不起來,十分撓心。不過她終是找到解決的辦法,把看頭一集的任務交給她爸爸,她看下一集前先給她爸打電話,詢句上一集的劇情發展。這般雖不及自己連續看過癮,卻也是個沒辦法的辦法。由此雙櫻的電視劇情結可見一斑。吳桐對電視不感興趣,他的愛好是下象棋。在學校的時候,快下班時雙櫻接到他的電話差不多都是說楊老師要和他下棋。把責任推給楊老師,實際上他比楊老師更積極。雙櫻並不干涉,她覺得男人下棋比“娛樂”別的好。到了新單位,下棋取消,變成了沒完沒了的應酬。應酬是什麼?用一句流行的話說是“男人應酬女人憂愁”。雙櫻確實憂愁。
這一晚吳桐有應酬,什麼應酬雙櫻不知道。在電話上沒問,她不問吳桐也不說。自從言歸於好,兩人的關系與以前有了很大不同,她不再追查吳桐“八小時之外”的活動。這樣吳桐晚上的行為便呈模糊狀態。盡管雙櫻並不情願,可也只能如此。她意識到在這次“戰爭”之後和吳桐之間有了隔閡,和好不如初。夫妻倆不再像從前那樣融洽了,“生份”了。她不曉得是不是與吳桐“不行了”有關。
雙櫻把廚房收拾好,又哄著吆著把萌萌趕到他屋裡做作業,自己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間像是被她計算過,剛坐下電視劇便開始了。
這是部寫一個離休老軍人和他的妻子兒女們的故事的連續劇,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觀眾好評如潮(也是媒體說的)。雙櫻看得津津有味,不時被感動得熱淚盈眶。雙櫻並不曉得這是一部與老百姓的思想情感格格不入的作品,劇中的所有“弘揚”皆散發著一種腐朽的氣息,像給一具僵屍穿上華麗的衣裳。雙櫻並不具“明辨是非”的判斷力,因此便不自覺地被虛假煽情的劇情牽著鼻子走。
雙櫻正全心身沉浸於劇情中時電話鈴響了,鈴聲把她拉回到自己的現實中。
萌萌搶先接起電話,鈴一響他便從屋子竄出來。這些天他有些反常,不斷偷偷摸摸往外打電話,來了電話又忙不疊去接,雙櫻懷疑他在學校交上小女朋友,要不咋會成天唱“對面的女孩走過來”呢。
“媽媽,你的電話。”萌萌如同為自己洗刷冤情似地高聲呼叫。
周囡的電話。沒等講話,雙櫻已經猜到找她是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