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機,吳桐突然心血來潮,給陶楚掛了電話,也沒打算真能撥通。這些日子他撥過幾回,都沒回應。他甚至想是不是陶楚換了電話號碼。自從在洗浴中心門外看見陶楚,陶楚便在他心裡變得神秘起來,或許她已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繫,這也是通常的做法。
這遭竟掛通了,聽聲音正是陶楚。一時間他有些慌亂,以至變聲陶楚聽不出是他,直到他報了姓名,陶楚才歡快地叫了一聲,問他怎麼才想起給她打電話。他告訴陶楚他打過好多回電話,要麼關機,要麼不接。陶楚含糊說是嗎,我幾次要給你打電話,又怕你忙。又問吳桐你現在怎麼樣?去了新單位一切順利嗎?吳桐剛要回答,又止住,他問陶楚你今晚有時間嗎?陶楚頓了下,說有。接著又說吳桐你要有空我請你吃飯……吳桐打斷說陶楚你的嘴真快,我還沒說出口請你,你就搶先了,誰請誰都一樣,想見見你是真。那邊陶楚不吭聲。
吃飯地點在陶楚家附近,吳桐打車趕到,陶楚已經在酒店門外等他。這裡是老城區,原先的繁華不再,不過倒有一份清靜。這家酒店吳桐來過,認為菜品不錯才將陶楚約在這裡。
「二位在大廳?還是單間?」進了酒店迎賓小姐詢問。
「單間。」吳桐說。
剛在房間坐下,陶楚便向吳桐聲明說:「吳桐,先講好了,我請你呵。」
「又來了,這事重要嗎?」吳桐問。
「重要。」陶楚說。
吳桐理解陶楚的心情,想就由她吧。
「好,就你請,不過菜由我點。」吳桐說。
「為什麼呀?」
「你請我,不得照顧一下我的口味?」吳桐振振有詞。
弄得陶楚無話可說。
吳桐朝陶楚笑了一下,便離座出去點菜了。
回到房間陶楚問:「吳桐你都點了些什麼,是不是原汁蛤蜊、小豆腐、炒腰花什麼的?」
吳桐說:「陶楚還真叫你猜對了,這幾樣是我最愛吃的。」
「行呵,反正吃不飽回家有你媳婦給你做。」陶楚打趣說。
吳桐張張口沒吱聲。
「怎麼了吳桐?」陶楚似看出吳桐的神情有異,遂問。
吳桐遲疑了一下,說聲:「沒什麼。」他本想把自己孤家寡人的現狀對陶楚說說,後覺不妥,一見面就說這個會讓陶楚產生誤解,這就很沒意思。儘管他很想對著陶楚傾訴一番,以緩解心中的鬱悶。
「吳桐,很為你高興呵,這第一杯酒,首先祝賀你。」陶楚笑眼閃閃地向吳桐舉起杯。
「謝謝你陶楚。」吳桐舉杯看著陶楚說。陶楚沒說她為什麼高興和祝賀,可他理會得到,亦不客氣地領受,這也是他期盼的,他有一種滿足感,心裡很熨貼。喝乾了酒杯他再次把眼光聚集在陶楚臉上,這麼長時間不見,他覺得陶楚有些憔悴,不過倒也更顯清爽,他不由泛出笑來。
「笑什麼呢吳桐?」陶楚疑疑地問。
「我想起那時我們男同學給你起的雅號。」吳桐說。
「什麼雅號?」陶楚問。
「楚楚動人。」
陶楚笑笑。
「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這麼叫你,高興不高興?」吳桐又問。
「美譽嘛,咋會不高興?」陶楚說。
「你知道是誰起的嗎?」吳桐問。
「是你?」陶楚看著吳桐。
「不是我,是仇堅。」吳桐說。
「仇堅?沒想到是他,我覺得他對我沒有好感,幾乎不和我說話。」陶楚說。
「那是裝相,咬人的狗不露齒。」吳桐說。
陶楚笑了。
「你別笑,我說的是事實……」
而「事實」不僅僅存在於仇堅那裡,他也跑不脫。只是他不肯當陶楚的面承認罷了。他從認識陶楚時起便對她心存愛慕(如果不說暗戀的話),那時他剛從農村轉到城裡上高中(住在姑姑家),沒見過世面,一身土布衣,一口莊戶話,令他很自卑,不肯與同學接近。他很長時間不敢與女生說話,對長得漂亮的陶楚連看都不敢看。這種情況繼續了一個學期,因為他學習成績好,同學才開始接納他,他亦開始與同學「打成一片」。他現在還清楚記得,與陶楚的頭一回說話是下鄉助農,割麥子。吳桐大展身手,不但割的快,還利用休息時間幫同學磨鐮。陶楚走到他面前很客氣地問句:吳桐請你幫我磨一磨好嗎?他說沒問題,接過來便低頭磨起來。他心裡有數,陶楚的鐮是他磨得最鋒利的一把。後來陶楚時而向他請教功課,他也盡力幫助。有一件「醜聞」他會永遠埋在心裡秘而不宣的,一次陶楚把她的字跡留在他的作業本上是紅墨水寫的。他在沒人的地方把字親了又親,這還不算,還用自己的生殖器去觸摸,雖然孩提時的荒唐事,可以後當想到這他便感到無地自容。臉火辣辣的燙。心裡暗叫:吳桐流氓,流氓!
陶楚並不曉吳桐思緒奔騰,她端起杯,看著吳桐說,「吳桐,這一杯是感謝,真的很感激你,那麼出力幫我。先喝為敬,我干了。」
「說什麼謝呢,應該的。應該的。」吳桐一飲而盡,他能感覺到冰鎮啤酒從噪子眼淌下去泌人心腑的涼爽,這也是他此時心裡的感覺。他為自己能幫助陶楚而滿足。
「孩子現在怎麼樣了呢?」他問。
問過他發現陶楚的臉罩上了一層陰雲。
「陶楚有什麼問題嗎?」吳桐問。
「孩子下學了。」陶楚說。
「下學?」吳桐吃了一驚,「為什麼?被學校開除?」
陶楚搖搖頭,淚無聲地從面頰上流下,趕緊用餐巾紙擦拭,說:「對不起,我……」
「陶楚你告訴我,孩子為什麼不上學了。」吳桐追問。
「他爸爸……」陶楚欲言又止。
這時服務小姐又送進一盤菜,說句:菜上齊了。便拿起酒瓶斟酒,吳桐要過酒瓶,對她說自己來,有事叫你。服務小姐遂退出房間。
「陶楚,李賽他爸爸究竟怎麼啦?你說呵。」吳桐問得堅決。
「他,他刺激孩子,說孩子惹禍讓他背了債,叫孩子給他寫欠條。」
「豈有此理,哪有這樣當父親的。」吳桐氣憤地說。想想又問:「他背什麼債?賠償金?」
「不是。賠償的數目還沒定下來。」
「那是什麼?」
「送禮。」
「給誰送禮?」
「公安。」
「公安?」
「他說為這事他送了五六萬塊錢。」
「什麼?!」吳桐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隨之呯呯狂跳,頭也翁翁響,他大感意外,可以說振聾發聵。明明是自己請王梅幫忙解決的問題,而李濤卻說是他花了錢救出李賽,這是真的嗎?如真這樣,要麼是王梅沒幫上忙,要麼是李濤說謊。
「他,他……他說沒說錢……錢花……花在哪個人身上?」激動使吳桐變得口吃。
「問他,他不說。」
「咋……咋不說?」
「他說這是規則。」
「狗屁規則。」吳桐憤憤說,「首先他就不懂規則。他知道你已托了人,送錢也應該先和你通通氣,不行再送也不遲。可他……」
「……」
「你信他的話嗎?」吳桐問道。
「疑疑惑惑的。」陶楚濕眼望著吳桐。
「讓他說出收錢的人,你是李賽的媽媽,對你隱瞞是沒道理的,你有權力知道。他再不肯說,你就聲明不承認他花了錢。」吳桐說。
「這話我也說了,可不管用,他一口咬定不能出賣人家。」陶楚說。
「純是胡咧。」
「吳桐,不管是什麼情況我都會感激你,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全力幫我,要沒有你我可能會發瘋的,真是這樣。」陶楚看著吳桐淚水又流出來。
「不,不能這麼說,咱們是老同學,幫忙是應該的,何況……」吳桐兀地意識到自己的心理不對頭,懷疑李濤竊功為己,自己又何償沒有這種意識?他一直覺得是自己幫了陶楚大忙,並以此而自得,剛才陶楚敬酒感謝,還心安得地接受。他覺得自己很「小人」,很可笑。
陶楚又說:「吳桐,我真的很感激你,你說當成自己的事,你就是這樣做的,我心裡很清楚。」
吳桐沒說什麼。心裡自然悵悵的。他還是不相信事情如李濤所說,更難以接受這一事實。他想等見了王梅一定要向她問個究竟,將此事澄清。他又想,要是王梅糊弄他,她就太缺德了。要不是這樣,公安的人就更缺德,為一件事收兩份人情,比「吃了原告吃被告」還損,他媽的是什麼事呢。
「吳桐,我……和你喝杯酒。」陶楚舉杯,眼光幽幽地望著吳桐。
酒興已無,只沾了沾唇,吳桐放下杯子說:「陶楚,李賽不上學了,他自己怎麼想?」
「他說要找活幹,掙錢還他爸爸……」陶楚說著聲音又哽了。
「必須讓他回學校讀書,否則……」吳桐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
「我知道,可他就是不聽。」陶楚說。
吳桐歎了口氣說,「終歸得想個辦法呵」。
「這事快把我給愁死了,一天到晚想,想來想去只剩下一條路。」
「哪條路?」
「把他送出國。」陶楚說。
吳桐吃驚地看著陶楚。
陶楚歎口氣說:「吳桐不知怎麼,經歷了這回事,我好像給嚇破了膽,老覺得孩子不安全,說不上哪天還會再出事。孩子的精神也有點反常,看見街上穿警服的就躲開,繞道走。夜裡做惡夢,一遍一遍嚇醒。還有,他不肯上學,是怕見老師和同學。所以我想,還是把他送出去,到一個新環境,才能挽救他。」陶楚說。
吳桐沒說話,端杯朝陶楚舉舉。
一起干了。又一起沉默。良久。
「陶楚,你知道送孩子出國是要花好大一筆錢的。」吳桐說。
「我知道。」陶楚說。
「你……」
「我掙。」陶楚說。
「掙?」吳桐冷丁想起那晚在洗浴中心門口見到的情景,心被剌疼一下,想難道陶楚……
「我想分兩步走,頭一步我先出去,到國外掙錢,然後讓兒子出去。」陶楚說。
吳桐覺得陶楚過於天真。問:「你怎麼出國?」
「我見一家中介公司在報紙上登廣告,說介紹女的到國外做家政。我去面試,他們說我的條件沒問題。我報了名。現在正學習。」
「學習什麼?」吳桐問。
「家庭護理。」陶楚說。
「什麼叫家庭護理呢?」吳桐故意問。
「打針服藥、足療、保健按摩。」陶楚說。
「在哪裡學?」
「他們中介公司辦的培訓班,一邊跟老師學一邊去實習。」
「到哪兒去實習?」
「洗浴城。」
吳桐不由吁了口氣,陶楚所言與他所見對起來了,這便消除了原先對她「那個」的懷疑,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好像這事與他關係重大似的。不過,他還是不能贊同陶楚出國兩步走的設想,覺得不現實,他覺得有必要對陶楚說說自己的看法,他說:「社會上到處都是陷阱,千萬不要上了黑中介的當,許多招數都是騙人的勾當。」
「我知道。」陶楚說。
「再是這事不能太樂觀,就是辦成了出去,前景也難說,外國不是黃金鋪地,等人去往回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知道。許多人都這麼說。」陶楚邊說邊用手轉動著玻璃酒杯,眼光也一直落在杯上,「可我沒別的辦法呀,現在真知道了什麼叫『逼上梁山』。人不得已時……咳,看看兒子那個樣子,我什麼都不在乎了,怎樣都無所謂……」
「這麼悲觀呵。」吳桐看著她說。
「想樂觀也樂觀不起來呵。」陶楚繼續轉動著酒杯,酒在裡面一晃一晃的,幾次要灑出杯子,她也不覺。
吳桐伸手過去抓住杯口,使其停止轉動,陶楚不好意思地看看吳桐,說:「不知怎麼,這些日子總是走神兒。」
「有心事唄。」吳桐說。
「也許是,都成病了,一個人在家裡吃飯,吃著吃著就在桌上轉碗,一轉好久,自己還不覺。」陶楚說。
「剛才都把我給轉暈了。」吳桐說。
「真的?」陶楚問。
「就是。」
「是喝多了吧。」
「不是,就是叫你給轉的。」吳桐堅持。他想逗逗陶楚,轉移一下她的精神。
「噢,賴上我了。」陶楚臉上綻出一絲笑來,又說,「那怎麼辦呢?要不我給你理療一下吧。」
「怎麼理療?」
「做做頭部按摩。」
「你會?」
「我才說過我在學嘛,頭部按摩是保健按摩中的一項,也是最基本的。」
「要這樣,我就把我的頭提供出來讓你實習一次吧。」
「你說這個吶。」
「我,我開個玩笑嘛。」吳桐笑臉相對。
陶楚也笑了。
按摩並未進行。見陶楚心情好轉,吳桐倒低沉起來,想到陶楚的現在的困境,他就覺得自己負有責任,沒把她兒子的事辦好……
「陶楚,要不讓你兒子轉學吧,我幫你辦,好不好?」吳桐問。
「我和李賽商量過,也商量不通。」陶楚歎了口氣。
「這事不能由著他,耽誤一兩年就完了,再想讀書也跟不上趟。」吳桐說。
陶楚不自覺又轉起了杯子。
這遭吳桐沒有制止她,繼續說下去:「出國的事要從長計議。要有不成的打算,眼下最好能有一份收入。」
「工作不好找。」陶楚臉沉沉的。
「有一份工作不知你想不想做。」吳桐望著陶楚問。
陶楚停止轉杯。
看陶楚有意,吳桐便把公司何總的情況對她講了。說如果她願意,他就和何總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