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論,他對何總的初始印象不壞,何總貌相端正,氣象不凡,講話思路清晰,表達準確,具有一種大將風度。他講完之後各副總及下屬單位一把手開始匯報各分管部門的工作。吳桐用心地聽並做記錄,他知道這是他這個「新人」瞭解泰達的好時機。在這個過程中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泰達的面貌如同霧中的風景在太陽升起之後漸顯清晰,他詫歎不已,泰達卻是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呵。它經營的除了房地產,還有商貿、藥業、家電、服裝,甚至還有投資和證券,可以這麼說吧,除了銀行、保險、通信等幾項國家專業襲斷行業泰達幾乎無所不包,吳桐自然清楚,泰達如此壯大自是得益於財政的強勁支撐,近水樓台先得月嘛。猶同一家庭,孩子的待遇總是最優厚的。泰達就是財政的孩子,一個營養充足的大胖墩兒。當吳桐對泰達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後,他真的感到萬分慶幸,不由把目光投向坐在何總身旁的王梅,是這個女人將自己帶進泰達王國這個新天地中,知遇之恩將永世不忘。在與王梅眼光相逢的那一剎,他似乎從王梅眼光也發現了相近的東西,那就是心心相印。
王梅是在最後發言的,這個集團二把手首先將一周來的財務情況做了通報,簡潔明快。後著重談到企業改制問題,說改制是目前集團工作的重中之重,作為分管這一塊的她,將把主要精力要投入其中,爭取早日完成企業的轉軌。又說工作是大量的,政策性也很強,需要做過細工作。說有利的是新任總會計師已經到任,增加了優勢,吳總是財務專家,又挑李滿天下,對改制協調有關部門關係十分有利。
王梅講完由何總做總結,他著重談到的也是改制。說的時候不時把眼光投向吳桐,那是一種「拜託」意味的眼光,很讓吳桐感動,不由生出願效犬馬之勞的信念。他覺得這次會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轉換,由「吳老師」變成了「吳總會計師」。
14
隨著司機小汪的一聲「吳總再見」黑色奧迪緩緩駛離吳桐家門,這時吳桐便從「泰達新生活」回到他熟悉的以往。角色由「吳總」還原為初——人夫和人父。頻頻應酬,回到家大都在十點以後或更晚。「萌萌呢?」依然是那句不變的話,如果得不到回應,便知道雙櫻已上床睡了。於是躡手躡腳到兒子房間去看看,再悄沒聲地上床。他不想把雙櫻弄醒,不是懶得和雙櫻說話,而是這般可以免受雙攖的盤查,否則便大有麻煩。盤查首先從抱怨開始:幾點了,怎麼才回來?他的回答也一成不變:有應酬。「什麼應酬」、「請工商」(有變數)「在哪兒?」「泰達美食城」(變數不大,因是泰達的酒店,故「肥水不流外人田」成為公司的宴請地)「美女在不?」(在雙櫻的語彙中「美女」專指王梅),起初他對雙櫻這種對王梅明顯的敵意很是不滿,批評她,講「吃水不忘打井人」的道理,要她不要這樣。
而雙櫻似乎得意自己的創造,不改口,「美女美女」照叫不誤。惹得吳桐以認同的方式「以夷治夷」:「美女在」。潛台詞卻是:雙櫻你知道什麼叫美女嗎?只是一張漂亮臉蛋?不是的。真正美女的美是從看不見的地方綻放出來的。他從坐在會議裡氣閒神定的王梅身上看到了這種美。當然這些他不會說,而且說了雙櫻也未見得懂。「吃飯之後又去了哪兒?」「夜總會」他實話實說。「美女也去了?」「美女沒去,帥哥去了」。傚法雙櫻,他將公司財務處的副處長焦亮叫著帥哥,焦亮確實算得上是個帥哥,公司財務方面的應酬焦是參加者之一,「找小姐了?」「沒有。」「沒有?」「是沒有。」「那去夜總會幹嘛?」「和客戶談事情。」「在哪不好談到那種地方談?」「在那兒容易談得攏」「光談不幹別的?」「喝酒。唱歌,也跳跳舞。」「你行啊吳桐。」「嫖賭可一點沒沾呵。」「我咋知道,反正人得有良心。」「那是那是。」每晚的「夫妻劇場」都是這般基本雷同的情節。漸漸地吳桐也習以為常,他知道雙櫻不厭其煩的「審問」是給他打預防針,防患於未然。他呢?也確實沒做對不起雙櫻的事,心裡很坦然。不過,他吃緊的地方倒在另處:夫妻性生活。一向對這事淡淡的雙櫻近來一反常態,要求很強烈,打破常規變成隔日一回或更多,這讓吳桐有些吃不消。以前兩次的「定量」吳桐已是勉強支撐,不是他無能,也不是體力不逮,是雙櫻跟不上節奏,她反應遲緩,像一堆濕柴總是點不著,吳桐只好使盡渾身解數,而等到雙櫻火焰升起,吳桐卻已成了強弩之末。每回吳桐都感到心力交瘁,總覺得是在完成一樁艱難工程。就是說,本來就不甚輕鬆如今又加了碼,吳桐就著實有些不堪重負了。後來他倒是明白了雙櫻「性趣大長」的真正用心,同樣是出於不使他背叛她的目的。她把他當成一把茶壺,在家裡給喝光了,出去就給不了別人。如此「良苦用心」也真叫吳桐哭笑不得,一件樂事成了一樁苦差事。
15
快下班的時候,吳桐接到總經理秘書程巧的電話,說何總今晚宴請澳大利亞客戶,請他一起參加,因為客戶帶著夫人,而王副總(王梅)今晚有事,所以請他把夫人帶上,禮陪女客。放下電話吳桐微微有些激動,這是何總頭一次邀他參加活動,且帶著夫人,這事非同一般。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王梅舉薦的人,按官場慣例屬「王梅的人」,因此並不奢望何總會青睞於自己,只要不抱成見就可以了。所以何總這一姿態他多少有些意外。他知道這事得告訴王梅,王梅分管他這塊工作,與公與私都應對她不加保留。他往她辦公室撥了電話,問她忙不忙,不忙就過去一趟。
王梅說焦亮在這兒,沒事,你過來吧。他就去了。見他來焦亮從沙發上站起來,說我匯報完了,吳總你坐吧。焦亮退出後王梅對他粲然一笑,問他有什麼事。他就把程巧的電話內容說了。王梅聽畢略一沉思,說我是有事,你是一定要參加的,這是好事,可以對何總加深瞭解,對工作有利。吳桐聽出王梅有打官腔的味道,心裡很沒底,又說我媳婦從未出席過這種場合,恐怕應付不了。王梅說也別把外國人當回事,告訴你太太以不變應萬變就可以了。吳桐不明白王梅的話,想問又難於開口,訕訕的。王梅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補充句:回答好客人的問話就可以了。吳桐會意地點點頭。
回到辦公室,他趕緊給雙櫻打電話,告訴她今晚一起參加外事活動,下班把萌萌接到姥姥家,等他去接。為防備沒有和雙櫻單獨說話的機會,又把王梅說的注意事項對雙櫻做了交待,倒把雙櫻弄得緊張起來,想打退堂鼓,說吳桐我還是不去吧,吳桐說句胡鬧,就掛了電話。
吳桐計算好時間,喊了小汪離開公司去岳母家接雙櫻,到了他讓小汪在車裡等他,自己爬樓。自從到泰達車接車送,減肥難以為繼,只得罷休。步行一月有餘,減肥未見明顯成效,可一旦停下來就覺出走和不走的不同,以前爬六樓腿腳溜輕,現在就有些拉不動腿,還喘粗氣。進屋後見雙櫻爹在陽台上澆花,雙櫻媽在廚房做飯,雙桃披著濕發在鏡子前面搗齊。吳桐猜想是要和那個尚朝人約會。雙櫻對他說過,雙桃現在是一邊談一邊猶豫著,不滿意又苦於沒找到滿意的,她對尚朝人最大的不滿是太摳門,請吃飯連基圍蝦都捨不得點,雙桃又最喜吃那一口。吳桐眼光在屋子裡掃了一遍,沒見雙櫻和萌萌,他問雙桃:「你姐呢?」雙桃說:「沒回來。」吳桐看看表說:「快到點了,怎麼還沒回來,再晚就來不及了。」他知道參加這種重要活動是不能遲到的,那比上班遲到還要糟糕。他給雙櫻撥手機,無法接通,再撥,照舊。
平常給雙櫻打電話總是一撥就通的,怎麼有急事倒不通了?真是越急越掉鏈子。他怔了一會兒,知道這麼乾等不是辦法,便給車裡的小汪打電話,叫他立刻開車到萌萌學校門口找「嫂子」。他曾和小汪一塊接過萌萌,因此不用多加交待。需要交待的倒是這裡的雙櫻媽,他說一定管著萌萌把作業做完再看電視。話剛說完手機響了,他趕緊接起,不是雙櫻也不是小汪,是老同學黃舟,問他今晚有沒有時間,幾個同學想一塊聚聚。自到泰達上班,這樣的電話便多起來,有祝賀的、有求辦事的,再就是聚會,弄得他迎接不遐,心情也十分複雜,怠慢了老同學會引起公憤,可事事從命又難以辦到。「官」身不由己,初涉官場的他已深有體會,他開始理解王梅從前的推逶了,確是不得已而為之,誰不想有個賢名呵,特別是在同學族中。想弄不好自己就成「王梅第二」了,臭名遠揚。
他先對黃舟道歉,說今晚有安排,實在不行,再換個時間行嗎?黃舟酸不唧地說:「是不是我的面子不行呵,要不叫陶楚給你打電話吧。哈哈。」吳桐聽了心裡極彆扭。甚至有些惱火。有事說事,幹嘛這麼無聊。他想堵他一句,可還是忍住了,說黃舟我今晚真的有事,對不起,下回我給你打電話好嗎?再見。他匆匆掛了電話,也知道會被黃舟視為無理,可他顧不了許多,怕老占線接不到雙櫻和小汪的電話。雙桃瞄過來一眼問:「又是飯局麼?」吳桐朝鏡子裡的雙桃點點頭。雙桃已搗齊得差不多了,正用乾毛巾擦著頭髮,說:「哥你那套西服不太合身,肩窄,顯得……」吳桐打斷說:「顯得肚子大是不?」雙桃笑了,說:「還記得吶,真小心眼兒,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是說男人,特別是有身份的男人就得有點肚子,不然不氣派。」吳桐說:「這麼說肚子大倒是優點。」雙桃說:「也得看是誰,我看哥的肚子大些就好看。」吳桐沒心思和雙桃鬥嘴,就住口,這時手機響了,是小汪,說沒找到嫂子。
吳桐斜了一眼牆上的表,說來不及了,你趕緊回來。掛了電話他再給雙櫻打,仍然無法接通,他急得跺起腳來,連說麻煩了麻煩了。雙桃說:「看你急成這樣子,耽誤了就能把烏紗帽掉了?」吳桐沒回答,心想惹惱了上司不掉也搖晃了。這時雙櫻媽從廚房出來,說句:「實在不行就叫桃子替她姐去吧。」吳桐一怔,他沒想到丈母娘能指出這麼一條路,有句話叫丈母娘當家——淨出餿主意。這主意也餿,萬般無奈也不是不能考慮,何況姐倆以前就頂替過嘛。他把眼轉向雙桃,不待開口,雙桃先說:「不行,我今晚有事。」雙櫻媽說:「你那個事好說,打個電話改改時間就行了。」雙桃說:「改時間沒問題,失約也不要緊,關鍵是我不是什麼總會計師夫人,替出事來咋辦。」雙櫻媽說:「能有啥事,以前小櫻替你不也順順當當。」這時雙櫻爹從陽台上丟過來一句話:「我看行,場面上的事桃子比櫻子強,你就把自己當成你姐就行了。」這當兒吳桐也拿定了主意: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沒有別的辦法。他看著雙桃說:「桃子你幫幫這個忙吧,你登台演出過,知道救場如救火……」
「那好吧。」雙桃點頭答應,迅速做出門的準備,好在剛才已化過妝,只是不為這事罷了。
「真他媽的戲劇化」吳桐帶著假太太下樓時不由在心裡嘟嚕句。
16
「嫂子慢下。」車停下小汪快速下來開車門並關照著「嫂子」。小汪見過真正的嫂子,今天近在咫尺卻沒發現嫂子已易人。
「謝謝你小汪。」雙桃說。這聲謝是必須的禮貌,如同小汪說的那句「嫂子慢下」的必不可少一樣。可以說雙桃從下車那一刻便進入了角色,往酒店走時她款款挽起「老公」的胳膊,顯得親密而得體。吳桐滿意地想:這狐眉在哪兒都是拾得起放得下的,只可惜是「小姐身子丫環命。」不知怎麼,在與雙桃前所未有的貼近廝磨中他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是什麼感覺呢?他分辨不清,但絕不是和雙櫻在一起的感覺,做為被女人們斥為「不是東西」的男人族中的一員,吳桐算是好的了,可也有心猿意馬的時候,每當老婆與姨子同時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就胡思亂想:兩個長得一樣,在床上會不會是一樣的感覺呢?自然這不潔之念也是一閃而過的。
這家酒店有一個讓一般人費解的名字:食為天會所。別說雙桃,就是吳桐也只隨王梅來過一回。這裡是持會員卡才有資格進的,會員卡的價格高得驚人,正因如此,這裡提供的服務也是一流的,如同門前廣告的大言不慚:帝皇規格、貴族待遇——來了不想走。泰達一般宴請在自家的酒樓,接待貴賓大都到這個會所來。圈裡人都知道,這裡不單是個吃飯的地方,聲色犬馬,可以滿足客人各種消費欲求。
在大門口吳桐說句「泰達預定」披掛若大洋馬的服務生便恭迎前引,來到大廳雙桃說要去衛生間,吳桐便自己到休息區沙發上坐等。他看看表,離正式會晤還有十多分鐘時間,何總現在到不了,客人也是,他的心緩下來了,有空想一些事情。他從程巧那裡知道,今晚的客人是一家澳大利亞公司的總裁和夫人,他們來本市是評估投資一家大型超市項目,投資額甚巨,泰達欲承建這個工程,或以合資方式參與。不管何種形式的合作,都有大利可圖。今晚是雙方初次接觸,因此愈發重要。對自己而言,初次亮相必須有上好表現,不能有什麼疏失,一旦給何總留下不好印象,將影響深遠。這麼想,心裡便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