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新換的朱漆木門緊緊閉著,像是訴說主任此刻的心思——不想見任何人。
肖文宇知道,這次當真是傷了凌兮,不禁暗自責怪自個的榆木腦袋,口不擇言,愚蠢無知。悶悶的歎口氣,上前敲門,果然如所料,半日也沒人答應。
「凌兮,是我。」肖文宇湊著門縫朝裡面喊,仍是半絲動靜也無。
「好,你不出來也不要緊,我就在這和你說。」肖文宇此刻也管不了身後有沒有行人會把他當做瘋子,只覺得滿腹的話必須要說出來,對著門道:「三年前,我初次見你,你穿了一身月牙白的窄裙,就好像三白酒一樣,簡簡單單卻又甘香難忘。」
「所以,才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每每來瀘城,我都忍不住要先來看看你。」肖文宇說著臉上就有些發燙,一顆心撲通亂跳怎麼也平定不下,仔細聽了聽屋內,又大膽繼續說起來:「我猜你喜歡看花燈,所以金陵城的花燈會我總要抽出時間去看看,這樣我就可以說你喜歡的話題;我猜你喜歡酒,就跑遍整個金陵每樣都嘗一遍,因此才遇上七尹。」
「啊,關於七尹和你父母,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肖文宇手忙腳亂又將這事解釋了一遍,裡面仍沒有動靜。
肖文宇略略有些失望,聲音也低了一些,心底卻很清楚剛才所說的一堆根本沒有說到重點,其實他只要說一句話就足夠了。
「我……」
肖文宇抓頭撓臉,原地踱了兩圈深深吸口氣,微微撇著臉盯著門邊的石獅凳,鄭重而又認真的說道:「我就是喜歡你。」
時間彷彿靜止不動了,隔了不知多久,門內終是傳出低咽的啜泣聲,凌兮在哭。
對回到金陵七尹而言,瀘城之行並非一無所獲。至少拉回一車果子、山泉以作釀酒之用。
而有關肖文宇的事情也總會有意無意的聽一聽
浮堯顯然更為關心,時不時就要去巷口問個究竟。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肖文宇向凌兮表明心思,許其一生,凌兮痛哭一場,亦是深情相對,可想而知她等的不過是肖文宇一句話;
而後凌兮做了出乎意料的決定,將三白坊及三白酒全交付於尹孝文。想來倒也妥當,雖說一開始尹孝文的目的並不單純,但他確實讓三白酒再次名揚天下,也算實至名歸。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肖文宇竟說服肖家長輩,同意了他二人婚事。
彎彎繞繞三年,兩人尚能戳破隔在中間厚厚的窗紙,還真是好不容易。
聽聞這些消息,浮堯樂得滿院子撒歡,論起來肖文宇算是她為數不多喜歡的人之一,性情直爽,便是遇見再困苦的事情,也均能笑的燦若桃花。
人總道,心善來世自有好報。可是,會這樣說也就意味這這一世過的並不好,才將厚重的希望寄托於下一世。
然而也有很多人不信來世,所以有惡,所以有妄念。
這便是人間,一池混沌的水,養了各種各樣的魚。
「堯兒,你再跑兩圈,我可要頭昏腦脹了。」七尹就地坐在台階上,無奈的看一眼浮堯,又將目光轉向身旁的牆角。
「小七小七,你難道不開心嗎,你只是推了文宇哥哥一把,事情就變得這麼好。」浮堯眉開眼笑,蹲到他跟前。
「好不好還不一定呢。」
浮堯猛的瞪大眼,不明白:「為什麼?」
「呵,世事多變,」七尹輕歎,似不願多提,轉而問起其他:「堯兒在瀘城,發現了什麼?」
「沒,沒什麼……」
「是沒什麼還是不願告訴我?」七尹一語揭穿她的想法。
「我……」浮堯低頭,靜了半日才老大不樂意的小聲嘟噥道:「哼,你愛信不嘛,反正就算我找到商陸姐姐也不會告訴你的,要找人的是你又不是我。」
「也是,堯兒不說罷了,我自聽天由命,」七尹也不生氣,仍舊是笑著,忽而提議:「我也有些累,不如改日回蓬萊看看吧。」
「回蓬萊?」浮堯猛的站起,不敢相信的打量著七尹。
「是啊,我欠翠衣一個人情,他這廝嘴巴又刁,可得備上一壺好酒。」
浮堯仍是不明白,見七尹站起身忙跟上步伐,下意識瞥了瞥七尹一直望著的牆角,空空蕩蕩似乎少了什麼。
「啊,花呢!」浮堯一把扯住七尹的衣擺,匆匆問,沒記錯的話,原本這裡放的是祁元廷送的那盆紅商陸。
「哦,送人了。」七尹頭也未回,簡短回答,便進了屋,獨留浮堯站在台階上半日回不過神。
秋天的細雨似乎比其他時候總要綿長蕭索一些,如絲如縷,令人心慌意亂,好不耐煩。
然而一連過了三日,肖文宇也沒有任何消息,浮堯焦急不已,生怕七尹的話一不小心又成真。可是,他再慢也該從瀘城趕回金陵了,得意洋洋的帶著凌兮出現在酒廬嬉鬧才對。浮堯甚至連逗他的話都想了滿滿一腦子。
第四日一早,浮堯就忍不住撐著小花傘去巷口打探,得知的消息卻讓浮堯嚇一大跳。
說什麼凌兮途中水土不服,生了場大病,竟就此香消玉殞。而肖家少爺大悲大痛,後悔不迭,抱著凌兮跳下山谷……
荒誕!
浮堯聽的面色發白,瞪眼將還在碎嘴的婆子狠狠一罵,怎麼也不肯相信。
然而跑回酒廬,坐在正對院門的窗簷下整整一天,院門也沒能如她所期望的那樣被人推開。
浮堯止不住回頭,看著聽了消息後仍無所動容的七尹,問:「小七,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知道,也不知道,」淡淡回了一句,七尹放下手中的書,笑問:「堯兒不是一貫不贊同我管人間事,這次是怎麼了?」
浮堯把臉又轉回去,趴在窗欞上,隔了片刻才答:「我不是不贊同,小七你是謫仙,有天條律例約束著,而我只是精怪,只要不傷及人命都可以為所欲為。你總忍不住要去幫人,我要是不阻止也跟著幫忙,兩個人這麼點修為估計早就耗得一乾二淨。」
浮堯說完嘟著嘴,煞是不樂意,不等七尹接話又道:「這次也是,文宇哥哥要是順順利利也就罷,萬一出了事,你肯定又想去幫忙。」
「堯兒你——哈哈,還真是什麼也瞞不過你,」七尹搖頭笑起,起身踱到窗邊,道:「放心吧,他們應該很快就要來了。」
「真的?」
「半真半假,堯兒先別急,再等一會吧。」七尹揉揉她腦袋,示意安心,又走回去繼續看書。
浮堯見他如此,也略略寬慰,掌燈時分,當真聽見有人敲門。
浮堯飛似的奔出去,一拉開門只見兩個裹著蓑衣看不清容貌的人並排站著,見到她就彎下腰,用力捏住她的臉。來人正是肖文宇和凌兮。
待進屋見了七尹,竟雙雙跪倒,恭謹道謝,口口聲聲說是多虧七尹相救。
浮堯看的傻眼,全不知一直在身旁的七尹何時幫了他們,連忙催著他們說了事情始末。
傳言確實如七尹所說是半真半假,凌兮在途中因水土不服忽然染病,但根本不足以致命,真正的原因是有人趁機加害,用假藥換了真藥。
而這人,正是肖文宇的父親。當初所謂的說服了肖家長輩,其實也是肖父的緩兵之策,凌兮不過是區區賣酒女,又怎麼會這般輕易就進得了肖家大門。
肖文宇得知實情後,悲痛欲絕,凌兮也奄奄一息,二人便決意一同殉情。然而,便在這時有人受七尹之托送來了一盆花。
「紅商陸?」浮堯聽到這忽然喊起,不敢置信。
「正是,那人告訴我,服下商陸花就可以救活凌兮,果真如此。」肖文宇說著不住輕輕攬住凌兮,滿臉幸福的笑意。
「商陸花本為紫色居多,紅色乃是上品,在天界被稱作商陸,人間卻叫——紅靈草,。」七尹取了酒來,讓二人暖身,笑道:「就如這橘子,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改個名字,很多人便不知其本為一物。」
「我們也是這麼想,所以今夜特意趕來向公子道謝,」凌兮面露羞澀,眼底還帶著曾經誤解七尹的愧疚,已然明白七尹話中含義,笑道:「我和文宇商量過,去大理或者白山,改名換姓重新生活。」
「那麼,只為這一時,不怕後悔一世?」七尹忽有玩心,笑問。
「也許以後會後悔,可若不這麼做,我現在就會後悔。」肖文宇語氣篤定,似早猜到七尹會問。
幾人心照不宣,齊齊笑起。
仙音莫相忘,三白酒醉盞,倚桂堂,褪秋裝,寒窗共飲紅燭旁,莫問前路為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