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酒節的結果著實出乎眾人意料。
連凌兮自己尚未弄清來龍去脈,三白酒就在一夕之間名揚天下了。
今年的新酒很快便賣的一乾二淨,想著心愛的三白酒可以讓更多的人品嚐到,凌兮就有些受寵若驚,十幾年從未有過的狀況轉眼間就變了,欣喜不已的同時對尹孝文更是感激。
原以為大家少爺都是衣來張口、飯來伸手,而尹孝文見她一個人忙不過來,竟親自挽袖幫忙。衝著這一點,凌兮就對他大為改觀。
不經意又會想起肖文宇,還是問了尹孝文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同為富家公子,兩個人又似乎大不相同。
一個時時溫文有禮,似遠似近;一個爽朗燦爛,不端腔調。
但平心而言,她喜歡溫暖的太陽更甚清潤的月光。
可惜,這顆太陽又傻又笨,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凌兮緩緩搖頭,低頭苦笑,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他門庭顯赫,而自己不過是個當壚賣酒的孤女,怎樣說都不相配。所以啊,才整整三年也不敢問一聲名字,問一句家境。
三年相伴,不如當做夢一場。她只需牢牢記住便好。
「凌姑娘,凌姑娘?」連著好幾聲喚,凌兮猛然抬頭,才發現思慮太深,竟不知尹孝文何時已來到跟前。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客人等你好久了。」尹孝文笑道,拿過她手中的竹勺,很是熟練的替門外的客人打滿酒。
「一不小心就走了神,」凌兮拍了拍臉頰,只覺滾燙一片,窘迫不已,也顧不得此刻讓尹孝文幫忙合不合適,匆匆躲進內堂:「我再去拿罈酒來。」
待恢復正常才敢抱著酒走出,店外客人都已散去,尹孝文正在淘那一堆她還來不及弄的米。
「尹公子,這些活我來就好。」凌兮見狀忙放下酒罈,上前挽起袖子。
「不礙事,我自小也經常做淘米蒸飯的活,反倒是大了漸漸閒散起來。」尹孝文也是一雙書生手,攪著米卻挺像模像樣。
「那我這壺酒可得賣的貴一些,尹家大少爺親自淘的米呢。」凌兮見他堅持便也作罷,坐在一旁撿起酒麴花,笑道。
「我還怕淘壞米,弄糟了你的酒呢。」
「這倒不用怕,三白酒重在蘊,這其中的方法掌握住,釀出的酒都不失韻味。」
「哦,怎麼說?」尹孝文頓時起了興致。
「那是人家的秘方,怎麼能隨隨便便說出來,」凌兮還未答,就已有人搶先道,拎著一隻銀紋壺三兩步走近:「老闆娘,打酒!」
這陣勢,除了肖文宇,還能有誰。
「肖文宇……你怎麼來了?」凌兮一眼看見他,心底就莫名湧動出幾絲喜悅,話語也有些斷斷續續。
「我怕你一人太忙,就過來看看,不過你好像有夥計了。」肖文宇斜眼,手臂支在櫃檯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尹孝文。
尹孝文也不遮不掩,回了一笑:「凌姑娘要是肯聘我為夥計,還真是求之不得。」
「哪有人好好的少爺不當,非要來做小夥計,笑話。」肖文宇不知打哪來的火氣,只遠遠見著他們說笑心底就酸的緊,還未察覺,這話就已經說出口了。
凌兮雖不知他為何一臉不高興,但也生怕二人就這麼無緣無故的吵起來,欲上前打圓場時,尹孝文已跨上前,只說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僅此而已。」
凌兮聽罷愣在當場,半日說不出話來,肖文宇更是語塞,好像原本肚子裡有一大段的話,全都給堵在喉頭,吐不出,嚥不下,以致胸口也悶悶的發疼。
「尹公子不要拿這等事開玩笑。」凌兮蹙眉苦笑,全然不信。
「我非玩笑,」尹孝文卻是一臉認真,眼底帶著一抹羞澀,一字一頓道:「我很喜歡凌姑娘,這幾日一直糾結於如何開口,若非肖兄一問,我還真沒有這個勇氣。」
肖文宇還在傻愣著,眼瞧尹孝文正正經經的向自己拱手道謝才猛然驚醒,脫口道:「不行,這怎麼可以。」
「肖兄的意思是……」
「我……」肖文宇本就是無意識說出這麼一句,一時間上哪去找理由,再看面前盯著他的兩個人,更是抓耳撓腮好不急躁。
不行?為什麼不行?凌兮相貌秀美,尹孝文俊朗瀟瀟,二人又均對酒情有獨鍾,不正正般配?
「沒什麼。」肖文宇突然有一股頹敗之勢,默默吐出這三個字,扯著嘴角笑了笑,轉身快步離開。
他從沒有想過要喜歡這個千里之外的女子,相隔甚遠不說,現實也不允許。可每次來瀘城,他都忍不住上前來坐一坐。
好像見不得凌兮一直孤單,莫名其妙的就會說起一些趣事,她理不理都不要緊,照樣能說的有滋有味。說給她聽,也說給自己聽。
許是因為凌兮與他很像吧,骨子裡裝著相同的雜質。這話說起來似乎可笑且不可信,又確實如斯。人人羨慕富貴之家,卻並不知,其中的苦楚是數之不盡。
父親常年奔波與生意往來,母親死後又納了幾房小妾,他身為嫡長子,從小就得學習各色各樣的營商之道,以便日後繼承家業。所有的路都被鋪的光鮮亮麗,所有的人都覺得這是必須,然而,再怎樣光鮮亮麗的路,一個人走也還是會累。
對他而言,最欽羨的不過是尋常人家的父親買來一根關東糖,然後馱著心愛的孩子滿院奔跑。
然,當他去父親面前說了想吃關東糖時,當晚送來的只有滿滿一筐各色各樣的糖果以及一個新算盤。當然,還有深深的失望。
自此以後他不敢再去要,唯怕到手的東西變了質,印上難以磨滅的記憶。
可是凌兮呢,凌兮並不是糖果,如何能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肖文宇念及此,眼前就不停的閃現出轉身之前凌兮那深深絕望的臉龐,她是否與自己有著一樣的心思?實在是想不透,肖文宇渾渾噩噩走回客棧,只想拿一罈子酒喝的不省人事,便下意識往七尹那奔。
不料七尹壓根不理睬,冷冷回了句:「我的酒豈容你這麼糟蹋。」
肖文宇好不懊惱,連連歎氣:「七尹七尹,我該如何是好。」
「文宇哥哥,怎麼了嘛?」浮堯倒是好心,蹦躂到他跟前,煞是無辜的盯著他。
「我好想做錯事了。」
「堯兒也經常做錯事,可是小七從來不罵我呢,」浮堯伸手托住下巴,道:「小七總說能補回來的就去補,補不回來的下次莫要再犯,文宇哥哥你說是不是。」
肖文宇似乎有些明白,看了看眼前的浮堯又轉過去看七尹,知曉定是由七尹授意:「七尹的意思是?」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果不其然,這次答話的是七尹。
「未晚嗎……」肖文宇皺起眉宇,深知話說出來簡單,要做卻是難上加難:「如果毫無作用呢?」
「至少不用後悔,」七尹輕輕一笑,瞇起雙眼,道:「我閱人無數,其中就有不少人很是固執,窮盡一生只為做一件事,就連我也是,雖說不上因由亦不知結果,但卻知道若不這麼做,定是要後悔萬分的。」
「恕我多管閒事大膽問一句,七尹執著的是什麼?」
「還真是大膽,」七尹倏然睜開眼,看向肖文宇那寫滿關懷而非好奇的臉色,不禁笑起,輕聲吐出一個字:「情。」隨後饒有趣味的欣賞著肖文宇那瞬息變化的臉色。
「那,你要找的人在哪?」肖文宇小心翼翼又問。
「輪迴轉世之中,」七尹意外竟認真答了,敲敲桌面道:「怎麼,聽了我這的忽覺頗有希望?」斜斜一眼,已將肖文宇的表情悉數收入眼底。
「不是,我……」
「我說笑,你不必當真,」眉眼一彎,俱是笑意,七尹略路一頓,又問:「你可知我為何來瀘城?」
不是為了酒節,似乎也不為凌兮,肖文宇想了想,老實搖頭。
「瀘城是我的劫數,我第一次來人間到的就是瀘城,品了一口三白酒,遇上一個酒中知己,不想而後禍事連連,至今難忘。所以這次聽你提及,即使來過不下百次,忍不住還是想再來看看。」七尹緩緩道來,表情並無變化。
「難不成你要找的人在瀘城?」肖文宇猜測,一語引得浮堯也豎起耳朵,微微坐直想要聽七尹回答。
「我也曾這麼猜,所以接連百年的酒節一次都不肯錯過,不過似乎是猜錯了。」
肖文宇只覺他此刻甚為荒涼,卻又找不出合適的話語來寬慰,靜默片刻,才緩了口氣站起身,似已明白般,道:「為時未晚,我會試試。」
大步走到門口時,忽又聽七尹小聲提醒:「世道澆暮,規矩方圓日益深入人心,這些你可都要小心。」
肖文宇略有奇怪,回頭望去,七尹仍是那姿勢,好似什麼都不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