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酒廬與平常所見並無不同,酒廬的主人果然就是那日所見的少年,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不多話,也不會招呼人,無怪乎藏著上好的酒也還是沒人來喝。
少年名喚七尹,確實長得十分貌美,卻又沒有女子的嬌柔,面容輪廓分明,即便是男子見著,想來也是會動心的。
拿出的酒亦是很有講究,似乎因人而異,給他的是羅浮春,給商小丸的,卻是桑落酒。
或許是有些特別,但這特別對於陸遠來說也不過是一時新鮮,總體上並無出乎意外之事。浮堯沒有因由的話語終究只是孩子玩鬧之言,一切也只是他自己多心。
似乎自從韓禎毫無意料的出現在他生活中之後,很多事情總是不由他所控制的發展,就好比忽然來酒廬,只是覺得可能與韓禎有關,真正的理由根本就沒有找好。
唔,他甚至不知道腦袋裡為什麼會忽然想起韓禎的面容。然後就由著自小的隱默習慣性的將這種情緒壓下去而已。
不說出來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霜降節氣到來的時候,整個金陵城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氤氳如同水墨畫,怎麼也散不開。
就好像和謝秦蓉的關係一樣,親密的背後繞著無數解釋不通的緣由,置身於霧中,看不清但卻仍舊知曉該走的方向。
謝秦蓉隱晦的提起他的身份,畢竟只是商家,背後即使家財萬貫也終究少了幾分顏面,陸遠明白,便主動提出要考貢生,這樣就會多掛起一個文人的標誌,於情於理與他自己,都是不可或缺。
謝秦蓉自然十分高興,把這件事的功勞全放在陸遠頭上而後告訴了自個父親,看著未來女婿如此上進謝閣老當然喜出望外,頗有將親事立馬定下來的意思。
陸遠這時莫名產生了些怪異的感覺,借口安心考試為由將謝閣老已到嘴邊的話又給推了回去,只言三個月後勢必拿下貢生之名,到時再親自上門提親。
「其實你這貢生是穩拿了,且不說你的才學,就憑是謝閣老未來女婿,考官也不會為難你。」商小丸說的便是大實話,陸遠又何嘗不知。
微微凜了眉,十分少見的歎了口氣:「只是覺得有些太突然。」
「哦,」商小丸難得見他苦惱,興致頓時上來:「陸遠,你會這樣還真是不常見,不如給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等了半日也不見陸遠回答,只是眉頭更加疑惑的蹙在一起,商小丸有點明白了,翹起二郎腿換了種方式問:「或者說,你煩惱的時候腦中第一個閃過的是什麼事情?」
興許這麼問真是給了一些啟發,陸遠眉頭猛的一舒,搖頭道:「韓禎……」
「韓禎?」商小丸剛進喉頭的水差點被嗆出來,急急又反問一句。
站起身走到案頭,陸遠也沒想要瞞他,從案底抽出一封信遞上前,幾天前到的這時隔半月有餘的第三封信,著實讓他有些亂了心神。
陸遠
見信如晤,彼在莞城,前上一函,諒已入鑒。
才不過秋時,此處已寒意凜凜,前日忽降大雪,阻礙行程,以至幾位長者無奈,不得已放棄前行。
但禎亦想,若把風雪作美景,卻也甘之如飴。
遙想十載前,不知惠鑒可記得,秦海河畔救起的小丫頭?人死如燈滅,無知亦無覺。救人者卻出此言,禎初次聽聞,只覺暖意滿懷,以至銘記至今。若說彼時種下情根,未嘗不可。
彼時年紀尚小,亦曾於金陵小住一段時日,事隔十年,未想還能再見。禎一心以為此乃天意,然,日前在金陵偶遇一人名喚七尹,似與常人不同,其言語之間多有所惜。
不過吾一生如此而已,不敢妄求。若不慎亡於白山,權作還公子一命。
謹此奉聞,勿勞賜覆。後,若有機會,再奉信函。
順頌時綏。
韓禎字。
「於是,韓禎其實就是你當年救下然後一直掛念在心的女子?」商小丸看過頓時就明白,滿是不信。
「應當不會錯,怪不得我見她時,也有熟稔之意。」即便年歲漸長,身上那股子特有的藥香味卻一直沒有變,陸遠不禁又歎。
「那你這是……」商小丸忽然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陸遠一貫比他果斷的多,撓了半日的頭也只問出一句:「現在是中意她了?」
「呵,若真要說,便是恍然若失,」手指敲敲桌几,陸遠忽而一笑:「再說都已經到這個時候,有別的想法也只能做沒有。」
「那就是有過,陸遠,這不像你的作風,我就一直覺得韓禎不錯。」
「那謝家我去怎麼交代,況且,我也只是對她小時候有所好感而已,如今的韓禎,也僅僅限於認識這兩個字罷了,她是好是壞與我都無關。」說罷起身走回案桌前,又拿起書卷。
「喂,不是吧……」商小丸撇撇嘴,沒好氣的抽下書。
「你是要陪我一起考貢生?」陸遠也不再答,只盯著他手中的書抿唇反問一句。
「算了,我可沒你這好耐心,也不知你是哪根筋抽到,考這勞什子玩意,以往不是最看不起文人那點破風骨。」
「以往貢生對我沒什麼用,現在有用了不是。」輕輕一笑,一貫理智的分析。
陸遠輕飄飄的一句話倒也讓他無法反駁,商小丸呼口氣:「罷了,反正你自個有主意,換做是我,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這世間事情的那由得人來決斷,我一貫便不信那什麼情深不壽至死不渝,連明日是否會死都不知道,諾言也都是白許。」陸遠嗤笑一聲,儘是不屑。
「咳咳,你這樣我會以為你是在說我,」商小丸乾咳兩聲,將一直捏著的信放回案上,才想起另一件事:「對了,韓禎還說遇見七尹,又是怎麼一回事。」
被商小丸這麼一提醒,陸遠也猛地憶起,隨著點了頭:「這麼說來,那七尹似乎是有些怪異,上次那勞什子詩會上我便見過浮堯丫頭,她愣是要我的藥包,當時便想約莫與韓禎有關,原來竟是之前見過。」稍作停頓,卻還是將第一次遇見浮堯時的事說了一遍。
「難怪她第二次便拉著你不放,總之吧,我覺得他們兩個人都有靈氣。」商小丸似乎忘了,浮堯拉著的應當是他自己才對。
「什麼靈氣,我便沒瞧出來,也沒什麼過人之處,只是湊巧罷了。」絲毫不在意。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我還聽人說那是個賣妖酒的地方,哈哈,要不改日去瞧瞧?」
「不去,」陸遠沒有管閒事閒情,揮揮手:「不要擾了我看書,離考試也不過一月而已。」
「不帶你這樣吧,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扯扯嘴角,這脾氣再熟也保不得這樣,陸遠卻只是幽幽望一眼並不言,商小丸頓時欲哭無淚:「好好好,我脾氣好不跟你計較,哼,日後不煩你便是。」
說罷當真甩袖走出門,陸遠搖搖頭,只勾唇笑笑繼續看書,心知隔不了兩日商小丸必定又會來尋他。說起來自個這脾氣,也只有商小丸這般萬事不在乎的人才能忍受。
若是韓禎……目光停留到那封信上,半日不曾回過神,仔細想想,雖說隔了十年,印象中那個濕淋淋的小女娃似乎與這個面容靜好笑意綿綿的女子並無不同。
那時候為什麼會救她?敲敲腦袋才記起,其實也就是順手拉了一把,打小他便不是熱心的人,甚至在救起人後還不合時宜的說了句:人死如燈滅,無知亦無覺。
他並不知小韓禎是否懂了,只記得她聽罷莞爾一笑,沒有絲毫驚懼。
商小丸說他掛念於心其實也不然,對韓禎只是比他人多了一分好奇,所以記在腦中。
而如今,還能怎樣,選擇謝秦蓉必定不會錯,考貢生也是必須之事,韓禎,你要麼就死在白山,要麼就再做不相識。
輕輕一聲冷笑,將信又壓回最底下。
這第四封信,不知韓禎還會不會寫,出了莞城便是北荒之地,應當很難再碰上肯為她帶信的順路人。
而一月後他考上貢生,便去謝家提親,仍舊只是陌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