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光下看騰訊 診斷二  行業責任難題 壟斷與開放 (5)
    醒客認為,過去的騰訊太習慣以自己為中心。「對於一家企業來講,認知方式很重要,就是如何認知企業的自我存在。通常,小企業考慮的是如何驅動別人,因為自己小,別人是不太可能迎合自己的;而大企業則應該考慮如何讓別人來驅動,因為你在聚光燈下,需要保有透明度。現在,中國很多互聯網大企業都反著做,已經是大企業,卻還按照小企業的邏輯認識自己和發展企業。大企業考慮的不應該是想怎樣驅動別人,因為驅動別人的邏輯無論怎麼做,都是掛一漏萬的;而應該考慮到,外部如何能夠驅動自己。

    作為企業巨人,如果你驅動別人,還有個問題,就是會被干擾,你開著大卡車去追蹤小人物走的路線,結果大卡車的痕跡完全遮住了小人物的腳印,最後造成一種錯覺,小人物就是沿著大卡車的痕跡走的,這種做法顯然有問題。騰訊如果主動出擊,其本身強大的動能將淹沒創新初期的幾乎任何『異己』的動向。騰訊要走出自己的實驗室、象牙塔,通過投資、合作等各種各樣的方式,讓外界來驅動自己。企業創新通過投資部來完成,項目面向外界,交由合作夥伴、市場協作來完成。結合利益機制和信任關係,把外部創新連接到自己的平台上來,這樣騰訊就可以主要做平台的事,而所有人都參與整個價值的創造與分配。」醒客說,「逐漸地,騰訊應該成為互聯網其他企業的外環境。」

    他提出另一個有趣的問題作進一步補充說明:按照自然法則,人都是要死的,如何讓自己長期存在下去?人們下意識的答案是,多生孩子,孩子再生孩子……這是由「基因自私性」決定的,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基因傳播得最廣。假設有一天科技進步到每個人都可以不死了,胳膊壞了就換胳膊,可能會有兩種新的存活方式:一種方式是自我不停地更新身體的部件器官,以長期存在下去,這個時候必須把全世界所有的好東西據為己有;另外一種方式是今天把一部分思想複製到甲這裡,明天把一部分思想放到乙那裡,這樣一百年、一千年之後,所有人身上都有自己的觀點。顯然,前者致力於保持一個龐大完全的「自我」,具有非常大的風險,到處都是敵人,單個個體如遇到毀滅性事件,就什麼都沒有了;後一種雖然沒有一個獨立完整的「自我」,但卻能真正讓「思想」長存,到處是朋友。

    「雞蛋不要全部放到一個籃子裡去,不只是形式上不在一個籃子裡,實質上必須如此。也就是說,每個籃子都要有自己的獨立自由性,而不是在一個大籃子中。騰訊現在更多需要考慮的,不是怎樣佔領市場的問題,而是應該怎樣促使外界動起來。騰訊要真正在產業鏈的範圍內而不是拘泥於公司內部創造一個大的平衡機制,這才是根本。」醒客說,「現在的中國互聯網充斥著不安全感,每個人都沒有安全感,包括騰訊這麼大的公司。」

    騰訊如果還是去和中小公司打仗,最後這些公司迫於生計,就會拿命來拼,這樣的局面是非常可怕的。「所以開放共贏的另一層意思是,如果再有戰爭發生,你在裡面,你的外面是合作夥伴,每個人都能替你擋一槍,這樣你就不會有危險。」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之前騰訊的自我認知和公眾認知之間會出現較大的差異,因為騰訊在討論和作決策的時候,角度與公眾是完全不一樣的。騰訊以為自己在為用戶考慮,但用戶發出的聲音很小,真正發出聲音的是站在騰訊身邊的人,它讓騰訊產生了錯覺。

    27)騰訊對待開放的態度如何?

    關於騰訊,外界的觀點已有很多,隨著一個又一個問題的解答,大家所指出的方向漸趨一致。但外界說法再多,也需要騰訊內部的消化理解。或許從騰訊高管的口中,我們更能看到這家企業對待開放的態度。

    馬化騰承認,自己已經意識到騰訊在發展了12年之後,開始遇到越來越多來自市場、社會和行業內的種種挑戰。談到自己的企業,他的姿態很低。「作為騰訊創始人,我們看著它一路成長到現在。一開始,我們只有幾個人,是一家非常小的企業,而且因為員工偏技術的關係,企業內基本就是技術型文化。在逐漸越做越大、越做越強的過程中,我們並沒有隨著企業的規模和多方面的變化迅速成長起來。我們的缺陷越來越多地暴露了出來,尤其是在2010年的3Q大戰之後,我們越發感覺到在中國這個環境中,在行業發展的長河裡,只是考慮企業內部的情況已經遠遠不夠了。」馬化騰說,「一家企業發展到一定的規模,我們感覺到,它已經不再是只屬於創始人、管理層、股東和員工,它更多地屬於社會,它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業界的看法,引起所在生態體系裡的連鎖反應。」在這種情況下,管理者自身有時候已經難以駕馭如此巨大體量的企業,對一些事情的掌控也會力不從心。

    遇到問題的時候,馬化騰等騰訊高管們曾經在很多場合進行解釋,盡量讓聽眾明白是什麼情況,甚至會詳細解釋細節上的來龍去脈,以爭取得到諒解和同情。但後來他們意識到,某一件事的細節並不是最主要的東西,大家對騰訊的印象不是在一天之內形成的,而是長期由很多小事積累而成。他們自己也會復盤騰訊的發展,反思為什麼會形成這樣的漏洞。他們深刻地體會到騰訊確實生病了,存在許多問題。

    馬化騰相信,正如騰訊已經不是個人或某些人的企業,更多是社會的企業,解決騰訊的問題不僅對騰訊有益,能幫助騰訊走得更遠,同時也對處於整個產業鏈各個節點的企業有益,對整個行業和整個社會有益。

    而解決問題的主要方法實際上正是開放。「最近半年我們的一些舉措和改變,並不是說我們因為某一件事情,要改變自己的商業模式。其實對於開放我們早已有了行動和想法,只是步驟慢了一些。3Q大戰成為了催化劑,讓我們在開放的路上更加堅定,走得更快。」馬化騰說,「說實話,騰訊內部很多人在怎麼做、戰略怎麼統一上,一直都有不同的看法,我們也希望能夠把過去發生的壞事變成好事,看到它積極的意義。包括我們在和政府有關部門談的時候也認為,這件事其實有很多好的方面,不僅是對企業,包括對政府的法規、法律等方面也有益處。」

    許晨曄的觀點,也進一步證明了騰訊對於自身的問題有著清醒的認知與思考,同時表明了騰訊走向開放的決心。他說:「如果將騰訊比做一個人,經過12年的發展,它相當於20多歲的小伙子。互聯網行業在這12年中發展相當迅速,我們的心智還這麼年輕,卻已經成長到可以對整個社會、整個行業產生重要影響的程度,說真的這已經超越了我們自己的設想。12年前,我們所能想到的每一步,完全不是今天的樣子—一切都超越了。我們在思想和精神上都準備不足,今天我們已經開始思考,未來我們也必須在不斷實踐中進行類似的思考,伴隨騰訊未來的持續發展而持續進行下去。」

    態度上,熊明華的態度表現得相當堅決,他表示,騰訊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現在定下的開放這一方向是肯定沒有回頭路的。所以,開放對騰訊來講是一個必須經歷的過程。

    產業方面,郭凱天則認為這也是騰訊的機會。「實際上騰訊正站在第一個12年發展之後的十字路口,這是一個機會。12年的高速成長,騰訊可以說是中國互聯網的縮影,或者說是一個典型例子。12年之後,騰訊已經成為這個行業的龍頭,從經濟指標和用戶指標,包括社會責任上,應該說騰訊都處於當之無愧的領軍地位。站在12年的關口,我們要考慮下一個12年怎麼走,不僅僅是考慮自己企業的發展,更多是中國互聯網的發展,商業模式的發展。中國的互聯網絕不是一個普通的行業,它在中國經濟領域裡已經高速發展了十多年,未來還有更多機會,會繼續高速發展,我們會為此而努力。」

    從團隊的角度,張志東的看法與馬化騰幾乎完全一致。他分析道,騰訊的團隊基因的確是比較簡單。騰訊在成長的過程中正好碰上中國經濟發展的大好機遇和互聯網高速增長的機遇,而騰訊的團隊因為基因簡單,專注於做事,於是獲得了加速。可是當騰訊在不知不覺間成長為行業的排頭兵時,它自己卻沒有快速意識到這一點,這是騰訊必須要改變的。

    在開放戰略上,劉熾平也意識到了多層共贏的路子必須要走,但其中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在互聯網產業裡,有很多很優秀的團隊,他們有自己的特長,可以為用戶提供更有特點的服務。騰訊一直以來有『工作強迫症』,總希望盡自己所能滿足用戶更多需求。這種『工作強迫症』怎麼治?怎樣才能把越做越大,壓力也越來越大的事情放開?我們應該如何完成產業的分工,更多地讓其他有特點、有特長的公司,跟我們一起為用戶提供更有特點的服務?」

    雖然騰訊管理層對於開放還有很多疑問,但自身存在的問題內部已經從高處看得很清楚,外部變化的信息也在不斷接收,大方向已定。接下來,重點就在於騰訊自己和自己較勁的內部調整了。

    28)在開放之路上,騰訊應該怎麼做?

    未來客戶端仍然會很重要,但它的發展方向卻是越來越輕,並與雲端連接。這樣的趨勢,使得客戶端的形式難以滿足成為容納眾多應用平台的要求,因為入口比平台更重要。騰訊目前的優勢主要集中在客戶端,但客戶端未來又難以承擔主宰和主導的角色,因此在開放的具體做法上,騰訊需要找到新的基礎「土層」。

    胡延平就具體做法,給出了幾點實際的建議:

    1.騰訊目前的業務中,Web2.0團隊所做的事情很重要。雖然Web2.0在胡延平看來並沒有成為真正網絡操作系統的機會,但完全有成為WebApp平台的可能。「在這方面,騰訊要下大工夫著力來做,可能這個部門未來的重要性和價值,將會遠遠大於具體某個產業或者某個服務。」胡延平說。

    2.QQConnect現在已經做的一些事情收到了不錯的效果,但從整體上其他人的反映來看,它給予大家的價值分享、價值回饋還不夠。騰訊要考慮,是不是應該盡量做到「吐出去」的比「吞回來」的要多?在這個部分,怎樣形成價值分享的體系?這都是需要站高一點去考慮的事情。

    3.對於騰訊產品中類似QQ空間的產品,已經形成了基於APP的合作平台,但還需要持續不斷進行優化,包括多開發、投資一些分享和連接的工具,使得整個平台上有更強、更順暢的連接性,甚至延展開來,讓QQ空間真正變成中國互聯網上實現連接的管道與基礎。

    4.騰訊現在有很多的部門,也做了很多事情,包括在對內打通、互相捆綁上,在業務的互相帶動上,騰訊所花費的氣力與成本是很大的。但這些還遠遠不夠。胡延平說:「騰訊是以什麼戰略指導思想為核心進行內部打通、內部協同的?只是各個部門之間互相有業務帶動而已,還是騰訊有一個核心戰略,所有的打通都是為了實現這一戰略?這是兩個問題。」

    5.投資廣告網絡,並且讓廣告網絡在整個互聯網範圍內—不僅僅是在騰訊的勢力範圍內—無所不在,因為廣告網絡實際上是一個利益共同體,或者叫利益協作體、價值分享體系形成的關鍵要素。它不僅有數據回流,同時也有價值分享的過程。據馬化騰說,現在騰訊內部已經有了這樣的網絡,下一步「兩頭在外」的廣告網絡可能很快就會出現,胡延平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他希望這個廣告網絡出現得越早越好、越快越好,「因為最後你會發現你分出去的是錢,但是又把錢掙了,還把整個互聯網連接在了自己的價值鏈條裡面」。它的意義和價值,短期內可能就只是一個廣告網絡而已,但從長期來講,它是一種內容和資源,是包括交易、分發和回流的豐富網絡。

    6.騰訊應該有指向性地開放一些數據。開放數據能做什麼?很多方面都可以做,比如有些數據分享給大學的社會研究機構,共享成果;有些數據和關係開放給第三方合作夥伴,讓他們開發最適合在這些關係間互動的內容。這一步必須要做,但現在騰訊還沒有明確的方向。

    7.WebQQ的推進千萬不要剎車。胡延平注意到,在WebQQ上其實騰訊也有過一些小猶豫,但站在外面看,不管用它去迎合未來也好,或者更有把握地面對未來可能的動盪趨勢也好,或者說弱化騰訊的一些相對來講比較突出、比較尖銳的問題也好,WebQQ都不應該剎車。WebQQ應該全力去推,並想辦法去讓這個部門在整個QQ用戶裡有更大的市場占比,甚至在某些層面上替代傳統QQ客戶端的使用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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